誰能成為演員?馮遠征&史航對談實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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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遠征老師常常提及德國教授路特·梅爾辛對他表演事業的巨大影響,也常常回憶起在德國美好的青春歲月。


2014年,後浪經由王競老師引薦,認識了馮遠征老師。5年後,他首部關於表演的專著出版。


今年已經是2020年,距離1989年馮遠征老師去德國,已經超過三十年了。


這本馮遠征老師自稱為關於表演的“小冊子”的書,到底講了什麼?在2019年12月22日下午,新書首發會上,馮遠征老師和史航老師就這本書,就表演、演員聊了聊。


新書首發會預告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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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本次對談的文字整理版。


史航:我以前跟馮老師聊過,是關於他寫的那篇《我穿牆而過》,我當時問了一個問題,你對禮物的概念是什麼?馮老師說,他是金牛座,不送禮物(其實馮遠征老師是天蠍座,說自己是金牛座是和史航老師開玩笑)。我今天聽說新書出版了特別意外,不是說不送禮物嗎,今天送了這一堂表演課。我覺得是因為他覺得沒有什麼遺憾,才會拿出來送,馮遠征老師先聊聊為什麼要出這本書?

馮遠征:近幾年,微博老有人私信我說,馮老師您開課嗎,我們想學習表演。這個不是一兩句話就能說得清的。我也看過很多表演的書,長篇大論的,不要說你們,我都看不懂。所以,我特別希望有一本書,能讓想學表演的人都能看懂。


我曾經在一個大學上課,有300多人學表演,我問,哪位同學看過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書?現場有兩位舉手,一個是學生,一個是老師,學生說我看過一些但實在看不下去了。老師說,我看完了但好多沒看明白。


斯坦尼的書是在70年前寫的,現在可能有一點點落伍,我們不是批判他,而是現在對錶演的解釋跟以前會不太一樣。另外,大家看不下去的原因就是太長了,對一個簡單的訓練,就可能需要用半本書去解釋,一句話就能說清楚的地方他用了二十頁紙去說,太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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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航:確實,斯坦尼六本書,我每本都是翻開一部分。《喜劇之王》裡周星馳就在讀《演員自我修養》,但我問過一些香港演員,其實他們看的是《演技六講》,就因為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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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浪劇場016書目《演技六講:創造角色的靈魂》


我當時在中戲的時候,愛看張仁裡的《啟程》,它講怎麼舉例子,怎麼演,像名言金句,不是文章,但要怎麼實踐,實際上,我是懵的。看《馮遠征的表演課》這本書,給我的一個刺激是,開篇就講,到底是表演,還是演表?這不是簡單的文字遊戲。最近大家都在關注演員和表演,上了歲數的就管叫老戲骨,一個老先生去世就叫一個時代落幕,其實好多人演一輩子沒開竅你不能叫老戲骨,你可以叫老戲肉。


我參加過一些演技類節目,大家都在說,看這段起雞皮疙瘩了,我發現大家對錶演的理解太貧乏,詞彙的貧乏是因為感受的貧乏,包括說什麼演技炸裂,炸裂可能是錯誤的,不讓你炸裂你瞎炸裂,是破壞舞臺的。所以,馮老師開篇就是從表演和演表說,所以我想請馮老師說說,現今大家對錶演的誤區,這些誤區是普通人總結不出但能感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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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對錶演的認識存在哪些誤區?


馮遠征:史航老師演過戲,也參加過表演的綜藝,很有發言權,見解很獨到,講話也有趣。這本書很薄,我當時就是想做得薄一些,所謂表演的東西並不多,大家可能覺得沒寫多少,怎麼就沒了,然後就是一些經歷和表演筆記。其實這才是表演。表演不是我學了理論技術就去演。史航老師提到老戲骨,為什麼老演員演戲好?其實他演技就這樣了,真正閃光的東西是他的經歷、閱歷,這些導致了他如何理解人物,所以我講了很多經歷。


史航:經歷會打開你的大腦,我誇一個有意思的人是本詞典未必是好,因為這是固化的,我寧願說你是搜索引擎,任何一個問號扔給你,你都能發現很多聯想。經歷能改造呈現。另外,我特別想聊聊大家對錶演的誤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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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遠征:比方說,表演是什麼?表演就是技術,所以叫演技。演技就是我們的基本功,聲臺形表。


我們先說戲劇演員,因為學表演都是從戲劇開始的,你沒有前三項,不可能擁有表演。現在很多學生出去拍電影,導演說不要學臺詞了,要生活化。但是我們生活中是不用想重音的,我們能說得非常準確。很多演員,一開始就先劃重點,先找重音,誤區在哪?我們的老師永遠只在教表演,沒讓他們發掘表演,我認為這是個誤區。


一開始對自身的認識就沒有。


我敢說,在座的每一位,你們身上的表演潛質跟我是一樣的。只要經過訓練,你們都能成為好演員。


我舉個例子,十個嬰,每個都具備全世界所有職業的可能性。每個嬰兒好好培養都能成為總統,不好好培養都能成為乞丐。我們如果把身上的潛質當作是金子,老師就是發現金子的礦工。我們過去的誤區在於,誤認為表演很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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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浪劇場035書目《馮遠征的表演課》


《馮遠征的表演課》這本小冊子,我剛拿到手裡時覺得,哎呀,我寫得簡單了,我糾結了好幾天,仔細一想,不,這就是我想要的,技術就是這麼簡單。但如何熟練?我現在考察考生,一張嘴我就覺得他沒有練功,你技術越純熟,一張嘴我就知道你是有功夫的。我們的誤區在於光顧著報道一個人的好,沒有發現他的問題。另外,就是把表演神秘化,這是最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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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有很多表演的綜藝節目,很多人問我,你覺得節目怎麼樣,我說這就是真人秀。我們劇院何平老師說得好,如果兩三天就能成為好演員,那還要去北電中戲學習四年幹什麼?他就是一個秀,在短時間讓觀眾知道,演員是怎麼呈現角色的,怎麼準備的。至於能不能成為好演員,不能看這個片段,要看真正的作品。


還有,你發現所有真人秀演員在演戲的時候,都是以某種目的讓人起雞皮疙瘩的。一般是哭,沒有一個小片段不哭。為什麼沒有笑呢?因為笑比哭難演,喜劇是最難演的。為什麼不讓觀眾笑中帶淚,淚中帶笑?這就是誤區。


要準備一個角色,不是我跟他探討探討就解決了。我舉一個例子,《不要和陌生人說話》,這是馮遠征惡名遠揚的戲,是很多人童年的惡夢。這個角色沒法去生活中找,那怎麼塑造?怎麼去尋找你心裡的人物種子?我就打了婦女熱線,對方馬上就警覺了,覺得我是一個暴力實施者,就跟我舉例子講道理,他給我舉了很多殘酷的例子。經過調研,我堅信了安嘉和這個人的矛盾性,他在外是個好人,在家是個暴力者,但他不是壞人。如果當作壞人人物就不成立了,他是個心理扭曲的人,他每揮動一次胳膊,都表達了愛,他不愛不會打。如果我們不去做這些調研,就無法塑造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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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航:馮老師一講我想起來,我有幸和馮老師同框過。凡是家庭暴力就貼他照片,凡是街頭算命行騙就貼我照片。我看安嘉和,就叫打在你身,痛在我心。他打完之後才是表演的真諦,這種拉鋸感是很重要的,不是一個錘擊感。


表演類綜藝節目,我都在看,也參與過幾個。我一個很深的印象,你要讓現場觀眾投票,那就得3分演,7分說。比如謝幕的時候說xx特別不容易,發著高燒來演戲。我去一個表演節目,一個年輕演員演的片段我不喜歡,我就說這是一個不太成熟的作品,但是一個非常成熟的春晚作品。


因為春晚作品它的過程是斷裂的、模仿的、拼貼的、湊上去的。


演員真的會走不出角色嗎?


史航:《馮遠征的表演課》裡講到一個問題,也是我特別想探討的,很多演員用技術來演一個角色,會幾個月走不出,比如你演安嘉和,會走不出來嗎?

馮遠征:如果我走不出來,那我回去應該先把我老婆打一頓。我回到我的生活了,為什麼走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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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給我說過,馮老師,我走不出來。我真不信。如果你是演一個皇帝走不出來,你應該回橫店啊。你如果真的走不出來,你還跟家人在一起幹嘛呢,怎麼會還能自如地和我談論?


我不認為演員走不出來。表演初期可能會,但也不是走不出人物,是走不出自我。


比如說,導演去拍一個年輕演員,他哭不出來,給他分析了半天,小孩哭不出來怎麼辦?


導演問,你跟你家裡誰最親?

小孩說,我姥姥。

你姥姥呢?

我姥姥得癌症了。

後來呢?

xxx

說詞兒!


哭完之後,小孩兩小時緩不過來,緩什麼呢,緩他姥姥唄,他不是緩這個人物。


這是針對初級的、剛入門的小孩,叫生理刺激或心理刺激,利用了他的真實情感。這是沒辦法的辦法。


如果你擁有了演技,擁有了哭的技術。你就是通過劇本、人物臺詞、對手戲,尋找到那個情感。這個時候的哭已經不是真實情感的哭,而是你賦予人物,從人物身上得來的情感。所以哭完之後,導演喊停,你馬上就能停,而且你還可以再來一遍。


好的演員,我寫了三個階段,第一個俗,是真實情感,第二個雅,是技術,第三個是技術加真實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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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航:所以您說,演技是演員的技術,從技術就想到工具。我要是拿拳頭砸牆,砸一下就痛了,我拿錘子,只要不累,我砸一個鐘頭沒事兒。所以演員要學會用工具砸牆,而不是讓他赤手空拳,那樣可不倆小時緩不過來嗎。如果只是剝削他的生理刺激,那是難以為繼的。

馮遠征:有的演員也願意用這種方式,因為他實在找不到感覺,有的演員不會喝酒,他找不到喝醉的感覺,那把戲放在最後,讓他喝完演。這個就是真的生理感受,但很冒險。

史航:我想起來姜文拍《陽光燦爛的日子》,夏雨演的馬小軍,一看有人來了,就趕緊下樓,要演出特別踉蹌的那兩下,姜文就在樓梯那抹了點油。如果讓夏雨演這種踉蹌,演不出來。


還有張震,14歲演《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他演的是一個很內向的,寧為玉碎的年輕人,非常壓抑。張震的爸爸張國柱,就演小四的父親,後來他說過,“楊德昌就是在那把我兒子的笑容偷走了”。直到成為演員,張震才慢慢恢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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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個例子說明,他們都是很不錯的演員,算是承受下來了這種刺激,也有演員沒有承受住。


我知道人藝新招了一個學員班,我很想知道人藝的標準是什麼樣的,可不可以舉個例子,你們遇到哪個學生沒要,哪個學生要了。


聊聊北京人藝今年新招的學員班


馮遠征:我們六十八年來第一次招了一個成年班,從22-45歲演員訓練班。


我們未來缺人。人藝新建了劇場,一個容納350人,一個容納700人,如果加上現在的劇場,就是四個劇場同時開,每天會有80個演員在後臺,所以現在100個演員就不夠,大概要150個演員才能滿足。


但是我們沒有辦法從應屆畢業生馬上招到那麼多人,演員怎麼也得經過十年時間才能成熟起來。


人藝招的標準,就是藝術院校畢業,表演出身。很多人來面試,基本都有過實踐,30、40歲居多,有的演員一張嘴就不行,有的是真好,但不適合人藝,他的表演習慣已經形成,比如有些演員斷句很像上海的話劇演出,舉個例子,史航老師,您/今天/來這兒/是坐/汽車/還是/地鐵?


人藝不這麼說臺詞,我試著讓他變化,他變不了,這種再好我們也不敢要。我們是要招適合人藝的演員。


這次招生,最大的是42歲,最小的是24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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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航:北京人說話,很快,含糊。但是人藝不能真的那樣,還得一字一字到位,於是之說過一句話,我要演一個舞臺上不常見,生活上常見的人物。這個分寸是很特別的。

馮遠征:北京人藝演北京戲很擅長,北京戲特別生活化,但幾乎每句臺詞都能聽清楚,那就是經過修煉的北京話。我們劇院有一套自己的訓練演員臺詞的方式,特別是北京話,吐字歸音要說清楚,比如會經常挑尾音。

史航:我們最近搞了一個朗讀會,有個演員就問我,是一點兒煙味兒,還是一點菸味,我說那就一點兒煙味。

馮遠征:北京話可能是這麼說的,一點兒是兒化音,煙不能說一點兒煙兒,北京話應該是一點菸兒味兒,這是小字眼的,就像我們說門。德勝門,不是德勝門兒,這麼說的一定是外地人。屋子裡的門一定是門兒,大門是門,小門是門兒。

史航:崇文門,德勝門,有個別門允許兒化音,比如西便門兒。

馮遠征:對,因為它是小門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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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航:所以,好多人對北京人藝的理解就是兒化音,而且我也一直關注人藝的外國戲,尤其是英若誠的翻譯,他是用口語化來消化外語。

馮遠征:對,我們劇院很幸福的就是有一位偉大的演員,也是偉大的翻譯家,英若誠先生。他留了很多好劇本,比如《譁變》,一點不覺得是美國戲,但又是美國戲。每一句話沒有一個倒裝句,英先生能把美國英語當中俚語的東西,用中國話對應上,翻得很順。為什麼有些劇院演的話劇,演外國戲演員會聳肩膀,人藝的不會,不會讓你有違和感。

史航:當年有一個美國大明星鮑勃·霍普,他來中國表演,第一場沒人笑,翻譯有字幕也聽不懂。第二場,他說一句,英若誠說一句,不打磕巴,說完就笑,中文和英文能對得上。

馮遠征:我們去美國演《茶館》,八成是美國人,美國人看字幕就笑,他們說英若誠先生翻譯得特別好。現在我們排外國戲時,都會做語言上的修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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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人藝版《茶館》劇照,圖中演員:梁冠華、馮遠征、濮存昕


“表演的最高境界是控制”


史航:這本書,我特別關心它具體的例子,以及例子來自什麼練習,什麼原理。有一個臺詞練習我印象很深刻,需要你動手,抱著別人的大腿,你說什麼話,使什麼勁兒,這個練習特別好玩,聲音變得有形了。實操上,這個練習對演員有改變嗎?

馮遠征:比如兩個人排戲,會先分析,這種永遠是理智性的判斷,但現實生活中,很多是身體的感受,演員往往一說要演戲了,就開始正襟危坐了,這就造成了下意識的緊張,會形成臺詞的目的性。演員往往過分去注重重音。


網上有一個視頻,是九個人演《哈姆雷特》,每個人的重音都不一樣,最後一個人上來淡淡地說了句,“生存還是毀滅”,就非常好。之前九個人都在探討重音應該放在哪,恰恰真的一上來,效果就很明顯了。這種叫對抗。


我給北電小孩教課的時候,一些小孩臺詞太白,讓他加情感,他說不知道,後來我找了三個人壓著他,讓他邊反抗邊說詞,“生存還是毀滅”(聲嘶力竭),掙扎完了,累了,再說一遍,”生存還是毀滅“(緩慢),這個感覺就對了。原因是什麼?就是用力量讓他放鬆,他開始想,我說什麼,這既符合了劇情,又符合哈姆雷特這個人物的思考。所以,表演就是瞬間,你讓觀眾相信演員在說什麼。


表演的最高境界是控制。


為什麼?因為我要演的人物是什麼人,你要知道,性格你要看到,內心活動你似乎也要看到,但是舞臺上有很多不可預測的時候,比如光錯了,或者道具錯了,這個時候演員一定是想怎麼辦?但你還要表演,這時演員的內心非常複雜,但我不能讓你看到,所以演員必須要控制。


比如拍電影,我對著鏡頭,攝影師說你別歪,歪了不好看。燈光師說,你別往那歪啊,光不行。要走移動軌了,攝影師說你要走哪哪才好看,然後還要和別人演戲。所以你要控制自己的身體,上半身在演戲,下半身不定是什麼狀態。所以我認為表演的最高境界是控制。

史航:所以演戲不要擠滿空間,要留騰挪閃磚的餘地。剛才說哈姆雷特特別有意思,姜文的每部戲都有一個哈姆雷特。我想到一件事,哈姆雷特在說“生存還是毀滅”時,他心裡在想什麼?很多人有不同說法,有的說是啟蒙思想,有的是復仇,結果焦晃(國家一級演員)的角度很刁鑽,他對女朋友奧菲莉亞是什麼態度?王八蛋態度。我要替父報仇,殺我叔叔,幹不過我要裝瘋,我要對女生惡聲惡氣,因為她愛我,不會還手,我才能完成我的復仇大業,我在利用我的愛人。焦晃老師說,哈姆雷特是想假裝自己沒下決心,還在猶豫,還在抉擇,其實我早下定決心了,下定決心做壞事,但假裝自己不知道該做好事還是壞事,他在掩飾內心的歉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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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特別反對剛看完劇本就去寫人物小傳”


馮遠征:說到這裡,我特別反對一個事兒,就是剛看劇本就寫一個人物小傳

。這都是臆想的,我喜歡演完人物我再想,因為在家裡讀劇本,我不知道其他演員會怎麼想,結果大家坐到一起對詞的時候,才發現,哦,原來你是這麼想的,哦,原來是這麼個意思啊,說明他還沒有讀懂,就把自己固化了


角色人物是在不斷排練中才能慢慢在演員身體裡生根發芽的。你可以對人物不斷想象,但絕不能固化ta的經歷。我今年導的《杜甫》,就說不要寫人物小傳,先讀劇本,大家讀了一個禮拜沒讀懂,因為劇本一半以上是文言文,比如讀蹭蹬,沒讀對,我們讀了12天,讀到第10天,演員全部讀懂每一句文言文說的是什麼,讀到第12天,我就說,如果蹭蹬讀不好,就改成多舛或者坎坷吧,所以人張嘴都是蹭蹬,這個詞已經化到身上了,這時再排戲就非常順了,所以讀劇本非常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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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您說的,為什麼我們那樣理解哈姆雷特,因為我們認為這個劇本太偉大了,這句話說得太深厚了,我們其實每天都在想活還是不活,吃不吃飯,起不起床,沒那麼複雜。何況一個十八歲的哈姆雷特,能深刻到那個地方嗎。我們去演就賦予了人物很多成熟的東西,錯了,大家都以為表演是一個由簡到繁,我要去豐富人物。


我們的表演教學也經常是這樣,上臺前老師說要鬆弛不緊張,結果學生上不去了。因為我們都在穿衣服,斯坦尼在教我們穿衣服,鬆弛練習、模仿動物練習、無實物練習、想象力練習等等。我們缺少的是下意識。偉大的表演全是下意識,當然是經過設計的下意識。格洛托夫斯基偉大在哪?他是讓你脫衣服,光溜溜的,如果要你穿上秋衣秋褲,毛衣毛褲,你還動得了嗎?我最不喜歡的就是模仿動物練習,我們哪一位表演大師演過動物?中國人有幾個人演過動物就是《西遊記》,還是擬人化的。

所以我跟老師說,不要告訴學生我要塑造有血有肉的人,我們都是人,都是有血有肉的人,不要說這句話,這是誤導,如果有一天你說我要塑造有血有肉的狗,演得好我佩服你。我經常聽到學生說,我要塑造有血有肉的人,廢話。

史航:就是你把自己虛化掉了。有句話是,旅行就是賣了自己的房子,去看別人的地,我不存在,那下臺後怎麼辦,還有沒有這個人了。所以表演課不光是學表演,也包括閱讀與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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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 & A 觀眾提問


Q:上次見馮老師是在人藝的考場,我考試的時候演祥林嫂,我沒有藉助自身的情緒記憶,用的是此時此刻的所有理解和經歷,演的時候泣不成聲。老師說結束後,我哭得更厲害,老師就給我說,要學會控制。這也是我現階段的困擾,我是按人物來理解的,但很多時候剎不住車,是我太感性還是控制力不夠?

A:投入演繹人物的方法是什麼?


比如怎樣研究臺詞,怎麼研究獨白。很多考生研究獨白時都沒有通讀劇本,比如《阮玲玉》,有一個學生讀《阮玲玉》,我說“你怎麼這麼讀呢?”


他說“老師就這麼教。”


“那你看過阮玲玉嗎?”


“沒看過。”


我就讓他看去吧,看完後說,“不是老師教的那樣啊。”他都沒明白。


後來我發現全中國老師都是這樣教《阮玲玉》的。一個決定要死的人,還在臺上哭得亂七八糟,決定死的人不會這樣哭,決定跳樓的人上去就直接往下跳,所以我們經常演錯誤的人物。


還有《復活》,我發現全中國的老師都在教錯誤的理解,一問,發現很多老師都沒有看過《復活》。生活是演員特別好的老師,我特別喜歡看法制劇,那都是真的,分家產、鬧離婚,那才是真的表演。


你現在需要做的就是讀劇本,不光要讀自己的臺詞,更要讀對手的臺詞。有時候,我的臺詞變一下,小孩就接不住戲了,因為他沒有聽你說什麼,只是聽你說到哪了,我接詞,這就是很多演員沒有理解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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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老師好,我們是中戲戲文專業的學生,對錶演特別感興趣,想問臺詞的問題。您說外國戲劇進入中國時需要做很多臺詞的修正。前段時間,我在人藝看《玩偶之家》時,感覺人藝念臺詞和我們的理解是有偏差的,您是怎麼拿捏話劇語言的表達和人物塑造之間的平衡?之前《浮士德》的話劇臺詞腔也引發了很多討論。

A:中國絕大部分劇院的演出都是話劇腔演出,只有人藝相對好一些,這跟中國教育有關。


我們的表演技術是舶來品,說臺詞都是美聲,發聲方法都是後咽腔打開,一打開後,再說中國字就不清楚了。意大利人的發聲是跟語言有關係,英語也是,含在後頭,像很多配音的電影,我們演員一配音,發音位置就不對,所以畫面和聲音是違和的。


我們的教學都是用西方的教學方法,其實中國的戲曲,是最好的臺詞訓練方法。

國外在70年代就注意到了東方美學和神秘主義,我們現在還在學西方。正是因為教學的問題,導致全中國都是話劇腔,正是因為斯坦尼沒有教我們脫衣服,都在教我們穿衣服,我們在表演上不會用形體,這也是外國導演對中國演員表演不滿的地方,我需要你強大的身體表現能力的時候,你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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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今年有很多戲劇人離我們而去,像班贊,鈕心慈老師,這些老師有些跟您是同事,有些是您的老師,他們在您身上留了下什麼?對您影響最深的老師是誰?在寫這本書時,又影響了什麼?

A:鈕心慈老師是我的啟蒙老師,是她當年跟我說你不醜,才鼓勵了我繼續學表演。


我生命中最重要的老師是我的德國老師,人生每一個階段都有重要的人,不止一個。


我寫這本書,很薄,但把該說的都說了。你按照我的方式去做,一定會有收穫,比如我現在教學,八百標兵奔北坡,這就是最基本的吐字歸音,它就是練中國人的嘴皮子,粉鳳凰紅鳳凰沒有用,它是嘴皮子松的時候才能說,但中國話一定是嘴皮子緊的時候才說得清。我讓很多畢業十年的人說八百標兵奔北坡,不對,噴口沒有。八(bā)——百(bǎi)——,你不歸回來怎麼聽得清楚。


你就練這一個,練一年,絕對能把中國話說得很清楚,而不是練一百個繞口令。技術是一種,其次,這本書後頭有寫很多我的經歷,這也屬於表演,而且佔的比重應該更大,像老戲骨為什麼演戲好,其實更多是因為他們的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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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您在德國學習格洛托夫斯基方法,有沒有哪個練習對您影響特別大?他們那種後現代的戲劇方式是反戲劇的,和現實主義背道而馳,回到中國您又是怎麼結合的?

A:我在德國受益最大的是身體訓練。打開身體,你會發現身體的潛能是無限的。


我們班一個女孩,一米六四的個兒能揹著一米八的男孩到處跑,我們劇院的排練廳有八米高,我在熱身訓練後能爬到頂上,但是下不來了。


這種身體訓練對我影響特別大,讓我擁有了更強的爆發力。你提到解構戲劇或先鋒戲劇,首先中國沒有先鋒戲劇的土壤,中國人思維和外國人不一樣。先鋒戲劇其實特別簡單,就是在表達創作者的思想,我們往往看先鋒戲劇,越不懂好像越先鋒,不是,先鋒戲劇是思想在先,是創作者要告訴你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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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浪劇場vol.188

誰能成為演員?

馮遠征&史航對談

嘉賓丨馮遠征、史航

主持丨小樹

音頻剪輯丨大衛

封面設計丨咩咩

現場拍攝丨莫急、阿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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