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擬墨乃春水潭中的一尾白鯉，三百年苦修已過，今夜月滿，正是化人的好時機……少女破水而出，一雙明眸善睞，白衣飄然，襯著月色似是暖玉般溫潤動人。終於等到這一天，她要尋的那個男子，是在花影重疊的夢裡的那個久違的故人。
此人並不難尋，是名頭響噹噹的魔界少主浮焰，傳聞他孤冷且傲，偏偏天賦卓絕，術法高強，三界之內也少有人敢招惹。可在擬墨眼裡，浮焰只不過是個愛哭的倔強小男孩，也是曾經守護她的人。
當年的浮焰只是魔尊最不起眼的小兒子，時常有膽大恣意的精怪故意暗中捉弄他，不是好容易去趟人間得來的蹴鞠被偷，便是夜裡被塗了滿臉的烏賊墨。他那時術法低微，又怕被嘲笑，所以受了委屈也繃著嘴默默忍著。
擬墨是旁人送予浮焰的靈鯉，她在碧瓷水缸裡搖著尾巴，歪著頭好奇地打量這個男孩。他似乎很喜歡同她說話：“不如你就叫擬墨吧。”他那時或許是有些寂寞了，所以對這條小魚呵護備至……擬墨只是呆呆地遊，覺著眼前的男孩生得真好看。
後來他把心事點點滴滴說給她，擬墨開始心疼浮焰，恨不得立刻化成人形去擁抱他。
浮焰性情暴戾的二哥不知何時看中了他缸中的白鯉，覺得烹飪後甚是美味，誰讓浮焰將擬墨養得那樣白胖。
魚不重要，二哥只是想借此欺負他而已。
浮焰沒有辦法，紅著眼睛便將擬墨偷偷放生到了人間一處靈氣純淨的春水潭，臉上的淚不住地落下來，在水裡泛起圈圈漣漪。
擬墨見他難過，躍出來在他臉上吧唧親了一口。浮焰臉一紅，急忙就跑走了。後來擬墨每日潛心修煉，沉在潭水深處。而隨著浮焰長大，體內脈絡因刻苦修煉而融通，術法驚人，漸漸忙於接手魔尊的事務，兩人一晃竟三百年不曾見面了。
擬墨尋了好幾日，終於那次遇見了他。
大街上雖然熙攘，可擬墨一眼就認出了浮焰，寬大的玄袍，冷冽俊逸的眉眼。他注意到擬墨的方向，眼神中春雪消融，暖意升騰，輕笑著便大步走來。
擬墨雀躍著準備迎接他的懷抱，可他卻從她身邊徑直邁過，追尋著一位端莊明麗的姑娘而去。
擬墨噘著嘴，突然記起來，號稱萬事通的沙鷗鳥那日告訴她，浮焰最近正為沈員外之女傾心，在人間便可輕易尋到他的蹤跡。眼下是尋到他了，可是她心裡卻有說不清的壓抑。
可是沒人注意到，擬墨脖頸處突然閃過的白光，遠處有雙眼睛正陰惻地關注著這一切。
“這樣追女孩子，不行哦。”擬墨望著沈府前吃了閉門羹的浮焰，微笑著說。
浮焰沒有說話，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擬墨，空氣瞬間降到零點。
擬墨打了個寒顫，悻悻地笑彎了眉眼，“公子若是信我，這沈家姑娘的事，我可以幫你。”
浮焰皺了皺眉，表示不拒絕，擬墨便蹦蹦跳跳地在後面緊隨他的腳步。擬墨想，他固然可氣，忘記了當年的小魚，可她不能沒有良心，既然他真的思慕沈姑娘，她便全力助他，然後銷聲匿跡，從此做一條平凡無憂的魚，也算報答他當年的恩情。
“女子怎會有不愛絢爛煙火的，公子聽我的準沒錯。”
“哦？那若是此計不成，我可否燉了你喝魚湯？”他抬了下眼皮，狀似認真地嚇唬她。
擬墨大駭，他竟然可以識出她的元神，難道，他已經知道她……
“擬墨，你打算什麼時候坦白身份。”他波瀾不驚地開口。
“嘁，哪裡有小時候半分的玉雪可愛。”擬墨垂著頭小聲嘟囔，原來一早就認出了她，卻為何故作冷漠。
提到小時候的事，浮焰臉色有幾分陰沉，擬墨咬著嘴唇，喚了聲少主。
後來計劃固然是失敗了的，沈家姑娘看也沒看那場精心準備的煙花，隨秀才情郎一同泛舟遊湖，濃情蜜意去了，徒留下寒風中，遺世獨立的浮焰……
2
擬墨戰戰兢兢地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不曾想被他拽住衣袖，一把攬入懷裡。
夜色曖昧，煙火在空中瞬間綻開，映著他俊逸無雙的容顏。擬墨嚥了咽口水，試探著問：“少主，你不會真把我做成魚湯吧……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浮焰翻了個白眼，鬆開手臂，拉著她的手便走……
之後的日子，擬墨幽怨不已，浮焰不知抽什麼風，以散心為由命她在人間陪他遊賞幾日。
這倒沒什麼，可他苛待她的飲食，這個不能忍。修成人形之後，她便愛上了人間的美味。如今看來，還不如在春水潭裡做一條無憂無慮的傻魚呢。在記不清第幾次被奪走到嘴的肉後，擬墨怒了：“你堂堂一個魔界少主，跟小妖搶吃的，合適嗎？”
“可笑，銀兩是本座出的，而你又是本座的寵物，寵物服從主人，有何不妥？”
“少主……有你這麼‘戕害’寵物的嗎？”擬墨欲哭無淚。
定是那姑娘不愛理他，浮焰便拿她出氣。胸中一滯，擬墨鼓著腮幫子起身便朝門走去。門“啪”的一聲將她去路堵住，浮焰依舊悠哉地夾著菜，笑得邪魅狂狷，“我不介意，午餐多加一道清蒸白魚。”
“我……我只是想吃頓飽飯。”擬墨委屈巴巴地望向他。
臉蛋突然被他捏住，“知道我為什麼生氣嗎？”
“我搞砸了你追沈姑娘的事……”
“你不如繼續餓著吧……”浮焰望天，無言以對。他的心思，這條蠢魚果真是不明白啊。
“想吃好吃的？”浮焰挑眉，嘴角噬了笑意，既然魚腦袋不開竅，那他就主動一點吧。
擬墨淚光閃閃地點了點頭。
夜市花燈如晝，望著眼前少女雀躍嬌憨，大快朵頤的樣子，浮焰突然意識到，她臉上的笑容，或許是他以後日子裡最想守護的東西，無可替代。
屋頂上，圓月清輝灑落，浮焰的一罈酒很快咕咕下肚。他瞧著被餵飽的擬墨，雙頰粉紅，嬌俏動人，目光交回之際，心中動容，剛準備開口表白。
浮焰瞥見擬墨脖頸處寒光一閃，抬手迅速制住了她刺過來的斷魂匕。她瞳孔黑得異常，面無表情。樹葉沙沙而動，他眼神一冷，隨手捏了訣將擬墨裹住，擬墨不受控制地沉沉睡去，夜突然更加寂靜……
“二哥，你還沒放棄尋我麻煩，不累嗎？”夜風揚起浮焰的墨髮，眼神鋒利入骨。
“早知道你為了一條魚竟能拼命修煉到如此地步，甚至跟我搶少主之位，我應該早點把她殺了。這次在她鱗中下的幻藥，竟然沒將你殺死，真是可惜。”
“那真不巧，讓你失望了，無論何時，只要浮焰一息尚存，便誓要守她平安無虞。”
3
擬墨醒來的時候，正看見渾身是血的浮焰雙目緊闔，暈倒在自己的膝上。而她手上，拿著帶血的匕首。她捂住嘴，眼淚不受控制地簌簌而下，浮焰似乎鼻息微弱，之前發生了什麼，她腦中沒有一絲印象。
她不敢相信，他現在是魔界少主，怎麼可以這樣輕易地死去。擬墨的心前所未有的劇痛，此刻顧不得什麼，她運起靈氣，想要把多年修為渡給他，哪怕只有一線生機，她亦會拼命。下一刻，卻被他反握住了手腕，“唉，真是條蠢魚兒啊……”
“你……不是被……”她瞪圓了眼睛，磕磕巴巴。
“我無礙，好得很啊。”他掛上戲謔的表情。
“那這血……”
“騙你的……”
擬墨果斷氣鼓鼓地跑開了，怎麼可以這般捉弄她……嚇她，倘若他真的出什麼事……擬墨不敢想，她將自己撲通一聲沉入春水潭中，想冷靜一下。
浮焰當初其實第一眼便認出了擬墨，只是孤傲如他，想起當年被一條魚兒給撩撥了心扉，便一直在抗拒。靈魚在魔族乃低等的寵物，他怕好不容易得來的眾魔的尊重再次灰飛煙滅。
沈家姑娘那雙清靈的眼睛像極了擬墨，魔族眼裡人族總比靈寵強，他之前自欺欺人地騙自己可以跟她過一生，無奈那姑娘早就有意中人。可看到她與那書生泛舟遊湖，浮焰心中很釋然，終於認清，事實上他心裡從未在乎過除擬墨之外的其他女子啊。
她是靈魚又何妨，愛了便是愛了，他已經足夠強大，可以護她無憂。
二哥又使雕蟲小技，妄想除去它，可浮焰怎會懼怕這些。只是當他解決完麻煩的時候，突然生了逗弄擬墨的心，誰叫她之前那樣輕易地將他推給別人呢。
春水潭中，浮焰誇張地喊：“擬墨，你怎的這樣想不開，尋了短見，快讓為夫來給你渡氣。”
擬墨一腳將他踢開，鼓著嘴憤憤道：“我是魚，還怕淹死嗎？咦，你說什麼……為夫？”不待她反應過來，下一秒就被浮焰攬住腰間，帶出了水面。
“墨墨，你看水中的月亮……”
“什麼啊？”擬墨是懵的。
“水底月為天上月，面前人是心中人。”
望著她呆呆的模樣，他捧起她的臉，輕輕地吻上去，“嫁給我吧，墨墨。”
江南的春風細雨裡，擬墨初次懂得了人間所謂的情字何解，她想若是沒有浮焰的話，她此刻該是多落寞，況且她努力修煉的初心，不就是為了能陪在他身邊嗎？
月餘後，魔族少主娶親，排場很大，紅妝鋪了百里，且無人敢議論新娘是靈魚的身份。環視周圍怨念深深的魔族少女們，擬墨打了個寒顫，扯著浮焰的袖子問：“你說我會不會成為眾矢之的。”
男子倨傲地點了點她的鼻尖，說道：“蠢魚，有我在，你的魚生將無所畏懼。”
後來魔族的少主和少主夫人，恩愛相守，此事成為族內一段佳話。
蝴蝶谷崖邊，二人依偎著看夕陽。
“墨墨，你有多喜歡你相公。”斜陽裡浮焰擁著她，指尖撲朔飛起一隻蝶兒。
“嗯……比喜歡最甜的酥糖還要多一點。”
浮焰繼續望天，噗嗤一聲笑了，這個答案他應該滿意嗎？
三百年的枯等，在一日得成圓滿，總算不負相思，不負寂寥，不過是因為心有魚記，亦心有餘跡。
（作品名：《眾生皆苦，你是甜噠》,作者：宮湖齋。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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