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唐朝末年有個詩人叫陸龜蒙，蘇州人，號天隨子，別號甫裡先生、江湖散人，甫裡是他出生的地方，散人即“散誕”、“閒散”、無羈無限，不受世俗和禮教的束縛。
陸龜蒙從小受家學的影響，勤奮好學，喜歡讀書，不喜歡“聲色之娛”，他熟讀六經，尤其是《春秋》，家中藏書頗多。早年他也曾立志通過走科舉之路來實現經世濟民的政治理想和抱負，無奈科場失意，幾次應考進士都沒有考中，漸漸放棄了科考。雖然後來也應湖州刺史張溥之邀做了幾年幕僚，終究是和唐末汙濁的官場不能相容，拂袖而去。
陸龜蒙所處的時代正值唐末，唐懿宗縱情遊樂，奢靡無度，喜好外出遊玩，《資治通鑑》中記載，唐懿宗每次出行，宮廷內外的隨從多達十餘萬人，沿途靡費無算。上行下效，當時整個朝廷上下都瀰漫著一股奢靡頹廢之風。唐懿宗荒疏國政，重用宦官，頻繁更換宰相，據說他在位時的宰相多達21位，這些宰相大多是貪腐無能之輩，長安城的百姓嘲諷道：“確確無論事，錢財總被收。商人都不管，貨賂(路)幾時休?”確、收、商、巖指的是當時貪腐最厲害的曹確、楊收、徐商、路巖四個宰相。
唐懿宗不僅荒淫還很殘暴。鹹通十一年（公元870年），他最寵愛的同昌公主久病薨逝，唐懿宗傷心欲絕，遷怒並處死了當時為同昌公主診治過的醫官12人，並“悉收捕其親族三百餘人系京兆獄”，一時間百姓“物議沸騰，道路嗟嘆”，宰相劉瞻和京兆尹溫璋進諫無果，還因觸怒唐懿宗被貶逐。溫璋自嘆“生不逢時，死又何足惜！”當天夜裡就飲藥自盡了！唐懿宗竟然還餘怒未消，罵溫璋“惡實貫盈，死有餘責。”下令埋屍於城外，等到有恩宥時，才允許歸葬，以使天下人心大快，讓那些奸邪之人知道畏懼。翰林學士鄭畋奉命起草罷免劉瞻宰相的制文，為劉瞻秉筆直書：“安數畝之居，仍非已有；卻四方之賂，惟畏人知。”被認為是在稱揚劉瞻的清廉正直，也遭到了貶逐。
《舊唐書》評價唐懿宗:“然器本中庸,流於近習,所親者巷伯,所暱者桑門。以蠱惑之侈言,亂驕淫之方寸,欲無怠忽，豈可得乎？”唐懿宗才能平庸，又親近宦官（巷伯）和桑門（僧侶），信饞言遠君子，驕奢淫逸，怎麼能不荒廢朝政，令天下士子寒心呢？
02
陸龜蒙遠離官場，隱逸田園其實也是無奈之舉。
他是妥妥的官二代：父親陸賓虞，擔任過御史之職；曾祖父陸康，官至澤州刺史；高祖父陸溥，曾任少府少監，封爵平昌縣男；五世祖陸景倩官拜監察御史，六世祖陸象先曾任唐朝宰相，封兗國公；七世祖陸元方曾任戶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宰相）；如果還要再往前推，那就是三國時代，曾經做過鬱林太守的遠祖陸績。關於陸績，有一段“鬱林石”的佳話：陸績為官清廉，罷官回家鄉蘇州時行李很簡單，因此船輕不能過海，為了行船穩當，就在船中裝載巨石。人們為了稱讚他的清明廉潔，就把那些石頭稱為“鬱林石”。其後人也一直把這些石頭堆在陸氏住宅旁，以紀念陸績，激勵後人。
作為陸龜蒙，出身在這樣的世宦之家，自然也會把科舉入仕，進階官場作為人生的目標。只是在做了幾年小官後，多多少少耳聞目睹了晚唐官場的黑暗，深知在仕途政治上難有作為，而且他生性清高，不願在這樣汙濁的官場中苟且沉浮，所以最終選擇了歸隱田園，獨善其身，這既是文人的清高，也是現實中的無奈選擇。魯迅先生曾很敬佩陸龜蒙，稱他是晚唐“一塌糊塗的泥塘裡的光彩和鋒芒”。
陸龜蒙在《甫裡先生傳》中這樣評價自己：“性不喜與俗人交，隨詣門不得見也。不置車馬，不務慶弔。內外姻黨，伏臘喪祭，未嘗及時往。”“性狷急，遇事發作，輒不含忍。尋復悔之，屢改不能矣。”陸龜蒙不喜歡和粗鄙世俗之人交往，既使上門拜見也置之不理，生性清高耿直，遇事不能忍。陸龜蒙曾到饒州遊歷，刺史蔡京久聞其名，便帶著屬下來見他，可陸龜蒙竟不願與之交談，拂袖而去。
好在還有些祖業可以傍身，那就回到自己的家鄉甫裡吧，在那裡“有池數畝，有田畸十萬步，有牛不減四十蹄，有耕夫百餘指”——池塘數畝，房屋三十間，農田四百畝，耕牛十頭，農夫十餘人，這雖然算不上富裕，可以稱得上是小康了吧。不過，陸龜蒙卻稱自己經常忍受“飢苦”，因為這甫裡地勢較低，一遇大雨便成澤國一片。幸好陸龜蒙雖然是個文人，卻不以力耕為恥，他親自帶上農具，和農夫一起修築堤壩，防治水患。
陸龜蒙與農夫一起力耕勞作
不僅如此，他還不顧別人的嘲笑，和農夫們一起耕作，幫他們改進勞動工具，專門寫了一本《耒耜經》來研究和推廣犁耕技術。這本書雖然只有633個字，卻是中國古代最早的農具專著，講了唐代江東地區農民耕作所使用的4種農具：犁、耙、礪礋、醪碡，是我們瞭解唐朝時期農民耕作情況的重要資料。書中對曲轅犁的描述最為詳細，分別講了組成曲轅犁的十一個部件：犁鏵、犁壁、犁底、壓鑱、策額、犁箭、犁轅、犁梢、犁評、犁建和犁盤，以及它們各自的作用。犁用來起土，犁鑱把土塊翻起來；犁壁把土塊翻轉後置於犁溝的兩邊；犁評用來連接犁箭和犁轅，調整犁耕土的深淺；犁建用來固定犁轅和犁箭；犁梢的頭部安著一根橫木，用來握住耕田。犁過的田還要用耙鬆土，再用礪擇或者醪碡翻整。英國的中國科技史專家Francesca Bray在《中國壁犁的演講》中說：“《耒耜經》是一本成為中國農學著作中的‘里程碑’的著作，歐洲一直到這本書出現六個世紀後才有類似著作。”
在力耕務農時，陸龜蒙也縱情山水，賦詩讀書。天氣晴好時，他會帶著書籍、筆墨、茶具和釣具泛舟江上，尋一處好景則怡然自樂，若是遇到不合意的地方則立即返回不作停留。偶爾好友皮日休來訪，一起垂釣捕魚，那便是最好的娛樂了，兩人常常酒醉酣臥，醒來作詩相和：
幾年無事傍江湖，
醉倒黃公舊酒壚。
覺後不知明月上，
滿身花影倩人扶。
這首《和襲美春夕酒醒》正是陸龜蒙與好友皮日休（襲美）在醉飲酒醒後的唱和之作。
陸龜蒙的隱逸，是時代的悲劇。“奴顏婢膝真乞丐，反以正直為狂痴。” 在宦官專權，小人當道，藩鎮割據，農民起義的唐末，像陸龜蒙這樣的賢才不願委身於黑暗的朝堂之上隨波逐流，只能歸隱田園，寄情山水。只是，泛舟垂釣只能暫時地忘卻，酒醒之後，還要面對現實。陸龜蒙雖處江湖之遠，仍然心憂天下，不忘百姓，空懷一腔報國之志，卻在政治上無可作為，只好在力耕務農之餘，寫下了這本中國最早的農具專著《耒耜經》。
進退不著半分意，總留人間一段香——這是對亂世詩人陸龜蒙一生坎坷與情懷的寫照。
耒耜
耙
醪碡
閱讀更多 文史清談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