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連載:黑夢時代-第10章

“ 我教書幾十年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竟然連如此簡單的座標都不會畫,你們到底是真不會還是假不會?橫座標就是兩手一伸,縱座標就是頭部和軀幹嘛。 ”

長篇小說連載:黑夢時代-第10章

長篇小說 | 黑夢時代

第 10 章

窗外陽光燦爛,陽光軟蛇一般躺在窗臺上,金黃黃的,如向日葵殘留的落英。

在這個陽光明媚的中午,在我那狹窄的房間裡,我焦頭爛額地計算著那些高深莫測的數學。一張張廢棄的稿紙在屋內紛飛,煩躁得好象窗外夏蟬那歇斯底里的吶喊知了——知了——一聲聲乾燥得如干柴般的蟬鳴喚起人生最大的悲劇的最初:認為知道的東西其實是不可知的(這是我不知在哪本書上讀到的名言)。此刻,我的腦中一片凌亂,所有的思維都被那些奇怪的符號纏繞著。

我在稿紙上一遍又一遍地畫著一個座標,那座標其實很簡單,從高中一年級起,老師在黑板上畫的最多,說得最多的那個。但我總是畫不好,不是把座標畫歪了就是把縱橫座標並在一塊,或者軸上的點都不規則地擠在一起,或者像一群錯亂無章的散兵遊勇一樣散開。我記得數學老師曾說過,無規矩則不成方圓,這句話用在座標上同樣有效,如果座標上的點不成規矩,那麼怎樣也求不出正確的解來。我極力回想著數學老師的這句話,回憶他講解座標那一課時的情景。但我的思維總是被什麼困擾著,老師那肥肥胖胖的身軀老在眼前搖晃,揮之不去,影子般貼在眼皮上,堵得我沉重不已。

在此之前,母親曾偷偷地從門口探頭看我是否用功。她一定以為我沒有發覺她,每次都笑眯眯地滿意地點著頭很是小心地掩上門,那副小心的樣子,就像害怕踩到螞蟻似的。然而她卻不知道,我的桌面上有一面鏡子,她每次探窺的動作我都從鏡子中一目瞭然!這種反射原理很使我受益,比如在無聊的時候,我會用鏡子折射陽光投射到大街上,讓那亮晃晃的影子在人們的臉上跳躍著,看著那些人因找不到光的來源而暴跳的樣子就成了我苦中作樂的一種方式;或者把那光影投射到行人的背上、屁股上,遠遠望去就像穿了一個洞似的露出裡面的肉。當我在旋著筆胡思亂想的時候,每一次都是鏡子使我免於責罵,它總是很真實地直接告訴我:母親正在看著你。這時我就會裝出很認真的樣子,讓母親以為我是在很認真地複習功課。這種方式很奏效,每次都被我混過去了。

當我坐在書桌前,我會很自然地想起母親——這個已到了更年期的可憐女人。她總是喋喋不休,一遍又一遍地在我面前數落著那些倒閉的工廠,或者會無緣無故地向我說起那些本不該向我談起的事。她總是喜歡打探別人的隱私,並且變的多疑、喜怒無常起來。最初我對母親這種反常的行為很是反感,每當看到她走到我面前欲開口說話,便飛一般逃回房間,留下一臉茫然的母親站在那裡。後來,看了一本婦女雜誌,我才知道母親這種心態是進入更年期的表現。於是我就可憐起母親了,當母親又對我說起那些讓我感到乏味的話題時,我就會很認真地聽她講完,並且不再向她抱怨。

母親總是向我灌輸讀書的道理。她說話的樣子很是獨特,雙手像拖地一樣向我比劃著說,只有讀書才能考上大學,考上大學你就能找到一份好工作,就可以像老王的兒子一樣,每月能拿到兩千多的工資,就不會像我一樣吃苦受累。

但我的意願有時與母親相悖,我總是說,大學生又怎麼樣?有些畢業後還不是一樣沒工作?甚至有些大學生還要到農村挑糞呢,即使我考不上還能靠寫作和畫畫謀生。

這時母親便會過來擰著我的耳朵大聲說,不許你這樣說,光知道寫一些沒用的東西和胡亂塗鴉,趕快給我複習功課,考不上大學有你好看的。

我總是無話可說,我理解母親的心情。做了一輩子農民,種種的遭遇使她看透了社會的真實面目。因此她總是把希望寄託在我身上,希望我能擺脫農民的那種沉重負荷。

長篇小說連載:黑夢時代-第10章

陽光開始變的懶散,軟軟地爬在書桌上,在一張張的試題和高考複習資料之間遊行,照亮一絲絲無奈的嘆息。陽光的嘴唇開始緊緊地吻在我的筆尖上,順著我書寫的痕跡留下一道道黑黑的足跡。

我必須趕在五點鐘之前完成眼前的試卷和習題。我從來沒有如此正經地坐在書桌前認真做習題,但我現在必須做,因為這些資料都是母親托熟人從各處搞來的,說某某考上大學就是靠這些資料。面對這些,我還能說些什麼?前面是天堂,後面是地獄,現在已是必須上路的時候,不前進就會被地獄淹沒。因此,我必須前進,順著天堂的道路去努力,因為我已無路可退。

幸運的是,這一次我終於在那張雪白的稿紙上畫了一個至今為止最好的一個座標。沒有藉助三角板、直尺之類的輔助工具,完全是徒手畫的。橫座標很直、很平,就像母親望著我的目光一樣平靜、柔和。

我能夠把座標畫得這麼好,是因為我終於想起那天數學老師做的一個動作。

剛講完座標那一課的時候,數學老師望著我們茫然的眼睛問道,還不會畫座標嗎?

不會!

老師一聽,氣急敗壞地拍起講臺來了,他大聲說,你們怎麼這麼笨呢?我教書幾十年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竟然連如此簡單的座標都不會畫,你們到底是真不會還是假不會?橫座標就是兩手一伸,縱座標就是頭部和軀幹嘛。

他激動了,連比帶劃作起示範來,猛地伸開那胖胖的手,結果由於幅度過大,掙繃了衣釦,連肚臍都露出來了。

於是全班轟然,齊聲說,會畫了,縱座標就是把肚臍露出來。

老師哭笑不得,他撿回釦子說,伸開和擁抱是不同的,伸開是座標,而擁抱是曲線,是翻轉的拋物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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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起老師那個動作,我就很容易地畫好了那個座標。只是畫縱座標時一不小心,中間有一處銜接不上,缺了一個口,看起來像缺了牙齒一般。

在座標的原點寫上我的名字,上半軸寫上天堂,下半軸寫上地獄。為什麼要這樣做,我不知道,一切都像是迫不得已似的,但表現出來都是那麼的理所當然。我的腦中一片模糊,中午那煩躁的蟬聲還在耳邊存在似的,怎麼也趕不走。一大堆數學公式,X和Y在我的眼前跳舞。於是我就迷惑了,當我清醒過來的時候,我的英雄牌鋼筆漏墨水了,一滴濃濃的墨水正好滴在我寫的原點處的名字上。墨水逐漸暈化蔓延,隔斷了通往天堂的道路。

母親進來了,她揚著手中的一疊資料說,媽又給你找了一些高考資料,聽說是北京大學最新出版的,你好好複習一下。她放下資料開始收拾房間。母親拾起我丟在地上的一團稿紙展開,見到上面畫的全是歪斜的座標,左看右看都看不明白。

你畫的是什麼呀?好象天書似的,怎麼我看不出字來?母親說。

媽,那是座標,數學上的東西你當然看不懂了。我煩躁地說,那也是人生的座標,可我總是畫不好。

什麼人生的座標?媽不懂,可你給我考上大學才是正經事。

臨出門時,母親又回過頭來說,今晚媽給你煮你最愛吃的菜,用功一點啊!

我忽然想起要給羽青打電話,她約了我晚上去她家補習英語。昨天羽青約我見面時候,我似乎看到她眼中有一絲哀怨。

我必須給羽青打電話。

這念頭一起,我就再也坐不住了,騰地站起來離開房間,急急來到電話旁。

母親在廚房聽到聲響,走出來問道:你給誰打電話?還不回房複習?

羽青。我握著話筒,一下一下地按著數字鍵。

羽青?誰是羽青?母親疑惑地看著我。

就是常常給我補習英語的那個,媽,你別管那麼多好不好,菜快焦了。我不耐煩地說。

母親遲疑地回到房間,還不時探出頭來看我。

喂,羽青嗎?

是的,你是誰?

是我。

噢!是你呀,複習的怎樣?

很差,光是畫一個座標就費了我一箇中午的時間。

怎麼會呢?你畫畫不是很好嗎?畫個座標應該難不倒你才對。

但我現在卻什麼都不會,畫好了一個,卻被我寫上了天堂和地獄。

天堂?地獄?你又說笑了,別不是喝酒了吧,但我知道你一向是不喝酒的。

是真的,我在座標上半軸寫上了天堂,下半軸寫上了地獄,試想一下,我們現在的前途不正是如此嗎?考得上大學就是天堂,考不上只能下地獄了。

……

喂!羽青,怎麼不說話?

快吃飯了,還打電話?母親的聲音從廚房傳出來。

我也許會退學。

為什麼?就快高考了,為什麼在這關鍵時刻要退學?你人生的座標是不是歪了?

座標?……也許是吧……我也不想這樣的,可我爸爸硬逼我退學,要我到外面打工,我不肯他就逼我,你知道他有多兇嗎?有時候我看到他就像老鼠見了貓似的,他的眼光很嚇人,真的像貓一樣。

難道你願意自己的前途被別人左右嗎?就說我吧,雖然在老師的眼中我也許是一個壞學生,但我並沒有因為這樣而放棄我的理想和追求,我不能因為外界的阻撓而放棄藝術,你看到外面的太陽沒有?

看到了,它就在我窗外的天空。

有沒有注意到太陽每天升降的路線?太陽運行的路線就像是一個座標,它沒完成一天的運行都是一個有始有終的過程,我們整個世界都充滿著座標,我們都在座標的世界中生存。

那——為什麼我們總是找不到自己的方向?

方向被別人湮滅了,一來到這世上,就有人為我們定下各種座標似的生活,我們無法預知未來的狀態,但如果一直走下去的話,我們也會到達人生的終點。

……

喂!羽青,你說話呀!

電話一下子掛斷了。

第2天上課的是時候,我看見羽青的眼睛紅紅的,她從我身邊經過時還是努力地朝我微笑一下。

-- 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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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不只有苟且,還有詩歌和遠方。

WORD BY ZHEN 貞觀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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