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3歲那年，小姨上了天堂。
那時的我，對小姨印象模糊，很多有關的記憶都是從我媽那兒聽來的。
我已記不得自己是否問過小姨去了哪兒，怎麼不見小姨呢，這樣的話了。因為長大後的我對3歲時的記憶幾乎是記不清的。
我媽說，小姨剛離去時，她每次經過小姨上班的廠子門口都要哭，然後牽著小小的我會望向她問，媽媽，你怎麼哭了。然而這些，我都已經不記得了。
小姨離去後的那七八年，我媽說她從來沒有走出過陰影，一看到有關小姨的一切就躲起來哭。
小姨上天堂那年，23歲。
02
小姨是我媽家裡長得最漂亮也最喜歡打扮的姑娘，小時候，小姨每次來看我都會帶我去買零食，雖然那時的零食沒有現在的豐富。
那些年裡還沒有熨斗，但小姨的衣服褲子永遠都是那麼幹淨平整，她是用搪瓷杯裝了熱水這樣熨衣褲的。
小姨的性格是家裡最開朗的，和我媽感情最好，我媽沒結婚前，她們經常睡在一起無話不談，唯獨有一件事成了她們之間永遠的秘密。
我媽似乎永遠也想不通，為什麼小姨會選擇走那一步，她的性格也似乎永遠不會把她帶到那絕路上去。
有時我媽上夜班，小姨也跟著去和我媽作伴；
我媽和我爸談戀愛了去婆家，小姨還是跟著我媽一起過去玩；
更別提上街、做家務這些平常事了，總之是形影不離。
直到——小姨談戀愛了。
03
小姨的戀愛對象其實是不太遭家人喜歡的，但小姨的性格卻是家裡最倔強的。
雖然外婆不喜歡家裡的所有女婿，包括我爸，所以，總免不了從我外婆嘴裡聽到很多嘮叨小姨對象的話，但我媽理解小姨。
小姨戀愛談了一年，性格變得越來越不像從前那麼開朗活潑了，總是會有心事的樣子，和我媽說的話也漸漸少了，有的地方也不跟我媽一起去了。
有了男朋友的小姨似乎和家裡有了隔閡。
我媽結婚以後，再有了我，就更加顧不上小姨了，每天除了上班還要照顧我，那時我媽和我爸也已經搬到了廠子裡的一間只有十來平米的小房子裡，小姨還住在外婆家。
或許我媽搬走以後，小姨是感覺到孤單的。
從前無話不談，形影不離，到現在想找個人說點小心事也得專程跑一趟，還感覺要打擾我媽已經很累的生活了，似乎從那時開始，小姨的心思我媽開始忽略了，小姨也漸漸開始隱藏了。
04
我媽聽到小姨的噩耗是傍晚吃過晚飯以後，有人跑來家裡喊我媽說小姨出事兒。
我媽趕到事發地點時，小姨開始口吐白沫，身邊還有一瓶敵敵畏。
那是在小姨男朋友的家門口。
把小姨送去了醫院，家裡所有人都來了以後，小姨似乎已經無法搶救了。
我爸要求屍檢，但在當時的條件和人們的意識裡是不太同意與支持的。尤其是外婆那輩的更加愚昧。
沒有搞懂小姨的死因，就這麼把她送去火化了。
火化以後，骨灰怎麼辦，早死的人是不太吉利的，小姨被大家稱為“短命鬼”，是不能要骨灰，也不能去紀念她的。
那就不要了吧，就這麼放了吧……
我媽和我爸不同意，但是年輕的他們又怎麼可以違抗父母之命，這個時候是輪不到他們做主的。
小姨就這麼走了，沒有留下骨灰，沒有墓地，什麼都沒有，就好像不曾來過這個世上，灰飛煙滅。
只有我媽一直記得，直到現在。
05
小姨離去以後，我媽每天都沉浸在悲傷裡，她責怪自己對小姨忽視了，然後開始瘋狂的去找小姨的對象。
她跑去他家裡鬧，又跑到廠子裡鬧，好幾次哭到暈厥被我爸揹回去。
因為有些真相或許一直都不會浮出水面了，就這麼一直掩蓋下去，直到被人遺忘。
小姨的對象任由我媽打罵，他一直保持沉默。
沒有人知道小姨為什麼離去，是什麼原因會讓她走上絕路。
我問過我媽，小姨是不是肚子裡有孩子了，我媽說或許是有了，但不清楚。
在那些年，女孩子未出嫁還有了孩子，哪裡會被家裡人容忍，若遇上開明的父母還能安慰包容，但是外婆，我想是罵死小姨的。如果小姨有這事發生，是無論如何都不敢向他們說的。但肚子的事情又怎麼隱瞞得了。
小姨和他對象鬧過幾次分手，後來又和好了，或許這一次是小姨發現了自己有孕，而他另有佳人，不肯娶她，小姨才走上了這條絕路。
這些假設是在多年後，聽身邊的人再聊起，又包括一些鄰居和外婆無意中的話，我媽猜測出來的。
06
小姨上天堂後，直到我長大，每年的七月，我們家都會為她燒紙錢，我媽還多次夢到小姨來找她玩，她問小姨現在住在哪裡，她要去看看，小姨不讓她去，獨自走了。
我媽說，那時的人真的有多愚昧，好像在那個年紀什麼都不懂，全聽了家長的決定。也不懂得再繼續追查或是為小姨討回公道。
小姨的對象後來結婚生子，我不知道他心裡是否對小姨有所愧疚，會不會還偶爾想起小姨的痴情和他年少的錯誤。
愛情是否有對錯，很難說清，沒有對錯卻有責任。
我時常聽到我媽提起小姨當年的事情，有時又低下頭偷偷抹淚。
我知道，她一直在責怪自己。
07
無數年過去了，我總在想，小姨或許早就投胎轉世了吧， 願她今生遇到良人，不負此情，好好愛一回，活一回。
你媽說，如果當年小姨沒走，她的孩子現在也這麼大了，我們姐妹在一起竄竄門聊聊天多好。
以前覺得過不了的坎，不被社會接納的事，放到現在來看算什麼呀。
再熬一熬，或者告訴我媽，讓我媽和我爸出出主意也是好的呀。可是，她終究選擇了這麼一條最傷人，也最無情的路。
小姨和我媽之間從來沒有秘密，或許只有她的死因，成了她們姐妹之間永遠的秘密，最悲傷的秘密。
長大後的我，也會面臨感情的糾結與苦惱，我偶爾會想，小姨當時是有多絕望與勇敢，才能抱著一瓶敵敵畏獨自來到男方家裡，她在喝前想過什麼，說過什麼，當時的情況會是怎麼樣的。
喝下的那一瞬間，是該有多絕望呀，才能讓她放棄所有。
08
從前兩年開始，到了七月，我媽說不再給小姨燒紙錢了，這麼多年了，我媽沒有再夢到過小姨，她說，她應該是放下了，或者上了天堂，或者再世為人。
黃泉路上的孟婆湯，小姨大概是絕決的一飲而盡吧，這些她不願再想起的悲傷，這些她此生都不願再想起的愛恨情仇。
站在奈河橋上，小姨望向前世紅塵，笑了一笑，或許是在笑自己的痴情不值得，或許是在笑別人的負心看不透，又或許是在笑這一世為人的荒唐皆為一場鬧劇草草收場，人間不值得。
過了奈河橋，是再次投胎還是飛向天堂從此不再轉世，如果有得選擇，我想，小姨大概是再也不願轉世為人了吧。
只是，或許像《尋夢環遊記》裡說過的，如果過去的人一直活在活人的心目當中，她的靈魂就從來不會消失。
小姨，一直在我們身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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