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疫》:加謬不是在虛構,而是體察了瘟疫中真實的人生面相

加繆的這本書出版於1947年,他因為“熱情而冷靜地闡明瞭當代向人類良知提出的種種問題”於1957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

加繆最流行的一本書是《西西弗斯的神話》,說的是一個叫西西弗斯的人一直不停地向山上推動大石,等到推到山頂的時候又讓它滾下來,週而復始,永不停息。多年前讀到這個寓言的時候,覺得這到底是什麼意思?既然推上去又滾下來,那推上去還有什麼意義?當時我唯一能想到的解釋是:過程本身就是生命,就是意義。有點像日本作家北野武“向死而生”的意思,人既然註定就是要死,要走向最終的結局,那麼活著的意義是什麼?也在於那個強烈的要生的慾望以及頑強生活著的過程,我想跟加繆筆下的西西弗斯是一個道理。

《鼠疫》:加謬不是在虛構,而是體察了瘟疫中真實的人生面相

而《鼠疫》到底說了什麼呢?其實,鼠疫就是一個寓言。而這個寓言是什麼,也有不同的解讀,有人說,加繆以一種隱喻式的寫作,寓言式地表達法西斯對人的戕害;也有人認為,鼠疫就是荒謬生活的象徵,裡厄醫生、朗貝爾、塔魯、科塔爾、格朗各自代表了不同的生活態度。以更貼合我們當下的一種解讀,我選擇第二種對寓言的解釋,來闡釋我的一些觀感。

00.鼠疫發生前夕

這本書以二十世紀四十年代發生在奧蘭的奇特事件作為素材,通常認為,這些事件本不應該發生在那裡,情況有點反常。因為奧蘭確實只是一座普通城市,只不過是阿爾及利亞濱海的一個法國海外省的省會。

這座城市真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跟別的城市相比,實在是找不出特別的地方。這裡的人跟其他任何一座城市的人一樣度過工作日和週末,工作日努力賺錢,因為他們都愛錢。他們也喜愛尋常的樂趣,他們愛女人,愛看電影,愛泡海水澡,不過,這些都只在週末。真的是尋常得不能再尋常了。

《鼠疫》:加謬不是在虛構,而是體察了瘟疫中真實的人生面相

但是,有一天,四月十六日上午,裡厄大夫走出診所的時候,在樓梯間絆到了一隻死老鼠。一開始,他不以為然,但是走出樓梯的時候,總覺得不對勁,這隻老鼠不應該死在那裡,於是找到門房米歇爾老先生,但是老先生覺得不是真的,在他看管的領地絕不可能出現老鼠,肯定是別人的惡作劇,於是,裡厄醫生只好作罷。殊不知,以後,每過一天,就有越來越多的老鼠死在城市的各個角落。漸漸地,城市的垃圾箱裡幾乎都堆滿了死老鼠。只過了幾天,形式越發嚴峻,老鼠從儲藏室、地下室、地窖和陰溝裡爬出來,列成長隊,蹣跚前行,晃晃悠悠來到光亮的地方,在原地打轉,然後死在人們的面前。到了早晨,在城郊街區,只見死老鼠堆在陰溝裡,尖嘴巴上還掛著血絲,有的泡得脹起來,開始腐爛,還有的軀體僵硬,鬍鬚仍然翹著。所有的這一切,都在預示著,一場鼠疫正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到來。

01.裡厄醫生——第一個吹哨的人

裡厄醫生是整本書的敘述者,他也是這個城市裡幾乎第一批發現鼠疫的人,同時也是第一個給本城滅鼠辦公室打了電話,也是第一個認為,滅鼠辦公室應當採取措施,且他堅持有這個必要向上頭申請指令滅鼠。他也是第一個在跟省長以及上級領導的討論中,說出這叫做鼠疫。他認為,應該要儘快爭取時間。可以說,裡厄醫生有著非常強烈的責任意識,第一時間響起了警鐘。尤其是在看到門房米歇爾的死以後,他更加確定了他的判斷。

在整場鼠疫的過程中,裡厄醫生一直在努力救治。他在實際行動上是一個富有犧牲精神的英雄,關心公眾健康,為之日夜操勞。但是就像書中所說的那樣:

“這本書只是一份證詞,他是在為一種罪行作證。”

“但是根據他正直的良心,他有意識地站在受害者一邊。他希望跟大家。跟他同城的人們,在他們唯一的共同信念的基礎上站在一起,也就是說,愛在一起,吃苦在一起,放逐在一起。”

裡厄醫生可以說是整場災難的見證者,是作者的代言人,這裡可以看出加繆的人道主義信念,在荒謬的生活面前,要反抗,而且要拯救大多數人的苦難。

《鼠疫》:加謬不是在虛構,而是體察了瘟疫中真實的人生面相

02.塔魯——疫情的記錄者

塔魯是整場疫情的記錄者,他是一個外來的人,對什麼事情都是一個有趣味的人。對任何事物都帶著友好的態度。他曾經是一個富裕家庭的孩子,但是17歲那年,自從聽完他父親主持的一場審判之後,他一直處於自我的思想鬥爭中之中。

那天站在法庭上的瑟瑟發抖的被告被判處死刑,改變了他關於父親和整個世界的看法,人們每天都在謀殺,以他們所認定的罪行判處另一些人的死刑。塔魯覺得他們沒有這樣的權利,但是他沒能想到更好的避免這種情況的辦法,因為他同情的受害者往往也是兇手,於是他選擇了自我流放。

但是他很快明白,在自己滿心以為是在理直氣壯地與鼠疫作鬥爭的漫長歲月裡,自己卻一直是個鼠疫患者,一個謀殺的同盟者。然而他沒有選擇消沉也沒有選擇妥協。

塔魯在奧蘭這個被鼠疫徹底征服的城市中,在籠罩每一個人的的恐慌中,用自己的行動回答了他對裡厄醫生提出的問題:一個人不信上帝,是否照樣可以成為聖人?但是塔魯就在鼠疫要結束的尾聲,在城門就要打開、整個城市都在興奮地憧憬著未來自由幸福的生活的時候,成了這場瘟疫的最後的殉葬品。

我認為加繆在這裡再次強調了生活的荒謬,但是它增加了塔魯作為一位聖者的光輝,他的生命到此達到了完美的頂點。但是對於生者,這是一次決定性的失敗。

《鼠疫》:加謬不是在虛構,而是體察了瘟疫中真實的人生面相

作者加繆

03.格朗——疫情數據變化記錄者

格朗一直是個小人物,底層的公務員。生活的不幸一直碾壓著他。鼠疫的到來無疑是雪上加霜。但是他並沒有更加苦惱。他積極加入了志願衛生防疫組織,默默無聞、任勞任怨地工作起來。他懷著他那特有的善良願望不假思索地用“我幹”來回答一切。同時他還有自己的小小理想,就是寫一部讓出版商在辦公室裡脫帽致敬的書。這兩件事情和他的本職工作一起在疫情時期佔據了他全部的時間,但他樂此不疲。用加繆的哲學來說就是在對荒謬生活的反抗中獲得了快樂和意義。

敘述者在這裡說:“假如一定要在這篇故事中樹立一個英雄形象的話,那麼作者就得推薦這位無足輕重和甘居人後的人物。”“這將使真理恢復其本來面目,使二加二等於四,把英雄主義正好置於追求幸福的高尚要求之後而不是之前的次要地位。”

他也被鼠疫侵襲過,在最緊要的關頭讓裡厄醫生讀他反覆推敲修改了好多月的厚厚一疊的稿紙,那上面最後形成了一句話:“在五月的一個美麗的清晨,一位苗條的女騎士跨著一匹華麗的棗騮馬在花叢中穿過樹林小徑……”讀到這句被他修改了無數遍的話時,我被感動了。然而格朗是幸運的,他活過來了,他的痊癒是疫情發展的轉折點,從這裡開始鼠疫開始莫名其妙的撤退了。在此,這反映了加繆的人道主義關懷,雖然生活本身是荒謬的,沒有意義和答案可循的,但是上帝不會降災於大多數人類,所以像格朗這樣的無辜者必須活下來,他在某種程度上代表著希望。

《鼠疫》:加謬不是在虛構,而是體察了瘟疫中真實的人生面相

作者加繆

04.科塔爾——逃犯,心存僥倖者

科塔爾在文中代表了一類非常特殊的人群,他犯了罪,帶著恐懼自殺未遂,被格朗救下,且得到了裡厄醫生的救治。

鼠疫的到來使他發現自己所害怕的事情正讓自己變得不再害怕,現在大家都在忙著抗疫,誰也沒有時間來管他,這讓他看到了希望甚至有點興奮。因為原本是他一個人害怕,現在是所有人都一起害怕恐懼,這樣,他的害怕就減輕了。

所以他在鼠疫最猖獗的時間裡反而顯得異常活躍,不斷出入社交場所,甚至參加了志願防疫組織,他還走私稀缺商品,大發橫財。但是在鼠疫要結束的時候,他知道一切都會恢復正常,警察會來找他,把他投進監獄,甚至處死。

在確信鼠疫即將結束,他這個鼠疫同盟者的末日也即將來臨,恐懼又使他回到鼠疫前的孤獨狀態,他瘋了。他架起槍對人群瘋狂射擊,最後被警察制服,走上了他一直恐懼但應該走上的道路。

05.朗貝爾:來自外鄉意外躺槍

朗貝爾面對瘟疫一直在做著個人主義的抗爭,個人幸福就是他的信仰。新聞記者朗貝爾因為公事被困在這個城市,他總覺得自己是外鄉人,不應該困在這裡,他的情人在巴黎等著與他相會。他千方百計多方奔走,通過官方甚至偷渡的途徑想逃出城去。“我並不相信英雄主義,我知道這並不難,而且我是懂得這是要死人的事。使我感興趣的是為所愛之物而生,為所愛之物而死。”但是最後他還是選擇留了下來,

因為主人公里厄醫生雖然對郎貝爾的舉動沒有表示制止,因為在這件事情上,他感到沒有能力去判斷哪是好的哪是壞的。但是加繆讓郎貝爾通過個人的思想鬥爭選擇了留下來,因為“不管我願不願意,我就是這城裡的人了”災難一旦降臨,就不是個人的痛苦,而是集體的遭遇。他留了下來,選擇面對鼠疫,和志願衛生防疫組織一切工作。最後鼠疫結束、城門打開,朗貝爾卻沒有了鼠疫開始時那種迫切想和愛人相擁的激情,他變了,他甚至有點懶散,他感到鼠疫結束得太突然了,“朗貝爾知道他將一下子再度獲得他所失去的一切,因此歡樂就會成為一種燙嘴的、無法辨別其滋味的東西。”他得花好長時間來適應生活的轉折和思想的轉折。

《鼠疫》:加謬不是在虛構,而是體察了瘟疫中真實的人生面相

作者加繆

最後,鼠疫終於結束了,城門打開,火車和輪船駛來,久別的人們又重逢。他們如痴如醉,忘卻了身外還有世界存在,似乎戰勝了鼠疫;它們忘卻了一切痛苦,忘卻了那些從同一列火車上下來而沒有找到親人的人。只有裡厄醫生還在一個人思考,因為只有他明白,這決不是什麼勝利,醫生們甚至所有人在這場戰鬥中都沒有取得絲毫的勝利,他們的解放只是因為瘟神的自動撤離,瘟神瘋狂地突然襲擊城市,把所有人玩弄了一番又突然離去。即便如此,裡厄醫生對於鼠疫的結束還是高興的,“只須看到這種符合人們心願的東西存在就夠了”。

追求團聚的人得到了團聚,而那些超然的人,那些嚮往著某種連他們自己也說不清楚的東西的人,都沒有找到任何符合他們心願的東西。因為人們根本的荒謬處境並沒有改變,沒有人找到真正的通向光明的道路。所以在小說的最後作者再次強調這只是一篇證詞,敘述當時人們曾不得不做了些什麼,而且在災難再次降臨之時,“那些既當不了聖人、又不甘心懾服於災難的淫威、把個人的痛苦置之度外、一心只想當醫生的人,又一定會做些什麼。”——反抗,哪裡有荒謬的存在哪裡就有反抗。

本來,天災人禍是人間常事,然而一旦落到個人頭上,就成了一座山。正如最近作家方方的那句:時代的一粒灰,落到個人頭上,就成了一座山。在經歷過天災之後的人們,註定會完成某種改變。那是很多人不願但是不得不承受的改變。

結語

加繆的這本書,幾乎是對我們當下發生的疫情的絕佳描述了。他雖然寫的是小說,以前讀到也會認為是虛構的。但是小說裡的人物,在我們的現實生活中復活了,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加繆對人性的洞察是非常讓人欽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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