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錦洲|村野拾遺之《婚禮上來了陌生新娘》

匪首楊希聖被國民黨槍斃時,身後留有兩個兒子,大兒楊鎮山,二兒楊鎮海。解放後根據有關政策,楊家的問題屬一般歷史問題,儘管楊希聖是土匪頭子罪惡累累,但他是被國民黨鎮壓的,他的兒子倒是韜了一點光,如果再晚兩年被共產黨在剿匪時鎮壓,那就是個鐵定的反革命家庭了。

但一般歷史問題也總是個問題。當年對有問題家庭出身的子女有個特定的稱謂叫作“可以教育好子女”,名稱好象長了一點,那是當年特定歷史條件下的一個特定群體,對於這樣的一批人,他們不能入黨提幹,更不可能被推選為工農兵大學生上大學。當然,也有個別的例外,我曾當過一個女孩子的入團介紹人,後來她還入了黨,擔任一個單位的工會主席,但這樣的例外少得鳳毛麟角。他們中的極大部分人都沒有這樣的奢望,只要能平平常常地當個農民就滿足了。

但隨著年齡的增長,橫亙在他們面前最大的一道坎,就是談婚論嫁。楊鎮山長得極象他父親,風流倜儻一表人才,絕對是眾多姑娘們心目中的白馬王子,但一聽他家是個有問題的家庭,也就立馬敬而遠之了。眼看就要年過三十了,還不見有人上門說親,鄰里鄉親都為他焦急,有人提醒他,何不去啟東試試,那裡蠻多姑娘願意嫁到崇明來。見說得有道理,楊鎮山便央求一位族中的堂嫂帶他去啟東試試,這位族中的堂嫂也是從啟東嫁過來的,便帶了楊鎮山去了她的孃家,沒想不到一天便敲定了一門親事,女方年齡二十又六,因千挑萬挑,挑過了最佳年齡,見了楊鎮山這樣的帥哥,還不是一拍即合,因為雙方年齡均偏大,當天就確定了結婚日期,商定婚期定在臘月二十六,屈指一算,只有不到二十天的時間了,因為楊鎮山去相親己是在臘月裡了,雙方約定婚事不再有變後,楊鎮山便匆匆回了崇明,緊鑼密鼓地操辦起婚事。

陸錦洲|村野拾遺之《婚禮上來了陌生新娘》

▲牛棚港老碼頭遠景

楊鎮山結婚那天,我被安排去牛棚港接新娘,我向大隊書記要了一輛手扶拖拉機,上世紀六十年代的一輛手扶,不下於今天的一輛大奔。那天要不是我出場,大隊書記會同意將這輛大奔借給一個可以教育好子女作為結婚用車嗎?

我和手扶司機陳師傅早早出發了,聽說海門青龍港和崇明牛棚港間的渡輪是候潮水航行的,沒有固定航班,而且一天只有一班,接新娘是個大事,我們當然不能有半點的懈怠。

那時的牛棚港碼頭一遍荒涼,除了一個售票亭外什麼也沒有,江水拍打著堤岸,堤岸邊全是冰凌,凌厲的西北風把大地颳得一片灰白,我們二人躲在堤岸腳下,捂著耳朵,跺著腳,對岸青龍港的渡輪舉目可望,可就是不見動靜。我真後悔接受了這個苦差使。

終於聽到了渡輪啟航的汽笛聲,渡輪七彎八拐的足足走了半個多小時,按照直線距離,自行車都用不了三分,可是渡輪要繞著淺灘走,所以我母親常說隔洋過海就是不方便。不到萬不得意,千萬別尋啟東娘子。為此,母親還堅決地斷了我一份姻緣。

放客時,我手裡握著楊鎮山給我的女方照片,目不轉晴地盯著每一個上岸的女人,一個也不敢遺漏。可是,等到客人全部走完,也沒有見到照片上的那個女人,這下我可真的慌了,男家一切都準備好了,卻接不來新娘,這算什麼事吶。

正在萬分焦急的時候,只見渡輪剛上岸的地方堆著一堆大包小包的行李,一個四十來歲的婦女還不斷從船上往岸邊往返搬著,旁邊站著一個二十來歲的姑娘,正在四處張望,我急忙上前詢問,一問說是來崇明結婚的,而且把大同公社楊鎮山家說得一字不差,我一激動便忘了將手中的照片和原人驗明正身了,急忙招呼她們把大包小包的嫁妝搬上手扶,常聽說啟東人嫁女被子多,這次我算正式領教了,我大致估略了一下,紅紅綠綠的約有八,九床。因為天冷躲風,我教她們把所有包裹圍起來,用繩子捆牢,做了個窩,人坐在中間。新娘子怕冷,也和我們鑽在一起抱團取暖,真想不到還有這等好事,我貪婪地呼吸著姑娘身上散發出來的茉莉花香味,剛才在冷風裡受凍幾個鐘頭也實在太值得了。

那個當送孃的婦女也許旅途勞頓,有點昏昏欲睡,我和新娘子便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起來,我問新娘子:“為什麼要嫁到崇明來?”她說:“崇明吃白米飯。”我說:“當農民的,那能淨吃白米,很大一部分也要吃玉米和麥子。”她說:“總比她們家好。”說完甜甜地笑了,臉上露出兩個美美的酒窩。青春的眼晴裡,充滿了對美好生活的憧憬和對未來生活的嚮往。她問:“幾歲了?”我說:“剛滿十八。”她說:“我十九,好做你姐了。”她不無自豪地說。我說:“怎麼十九歲就想要老公了?”她又甜甜地笑了,又露出兩個美美的酒窩。

我們到達新郎官家時已是六點多了,冬天的六點鐘,天全黑透了,許是新郎官家等急了,見我們到了,急忙放起鞭炮,點燃三燈旺火,楊家的女眷們把新娘和送娘接入新房暫坐,新郎楊鎮山忙著到處敬菸。兩個中年婦女端著碗,用筷子分送著和氣團圓,我因中午只吃了點乾糧,此時餓急了,連要了三個,周圍的人都在笑我。說你比人家多吃了兩個和氣團圓,以後新娘子一定跟你特別和氣,說完幾個女人同時放肆地大笑起來。

一會兒,婚宴開始了,新娘子被邀到頭位上坐。這時,新郎楊鎮山焦急地跑到我身邊說:“壞了壞了,你接錯人了。”我的頭轟一下大了,嘴裡卻說:“這怎麼可能呢,她說出的對象和地址都沒有錯啊!”楊鎮山說:“真的不是她,我自己的對象還不認得?”完了,要是真的搞錯了,那還了得,真正的新娘這時還在牛棚港挨凍受餓,等待著接她的人呢?楊鎮山說:“還是由你去問一下,到底是怎麼回事。”沒辦法!自闖禍,自收羅!有了一路上的相處,我們也算熟人了,我便走到新娘子旁邊,直接了當地問她,這是怎麼回事,新郎官說不認識你?新娘子倒挺淡定,不急不慢地說,原來她們家有姐妹倆,父母早就放過話,姐妹倆嫁一招一,如果姐姐嫁了,妹妹就招女婿,如果姐姐招進來了,妹妹就嫁出去,那天相親時,妹妹出去玩了,楊鎮山見到的是姐姐,妹妹回家時有人跟她說,你姐找了個帥哥,聽了心中就有了幾分羨慕,吃晚飯時,母親問姐姐,到底怎麼樣,姐姐說人是蠻好,就是遠了點。妹妹說遠怕什麼,村裡嫁到崇明的姑娘多了。姐姐見妹妹插嘴,心裡老大的不高興,心想,她是巴不得我嫁出去了。我嫁了,這裡的屋宅田地都歸她了。便說你不怕遠你去。妹妹說我去就我去。這樣,姐姐就由妹妹頂替了,那年代通訊不方便,電話極少,外省的信寄到上海市崇明縣,沒半個月恐怕還不行,因此來不及通知男方,妹妹就來了。我說:“這事你們也辦得太那個了,婚姻大事,看你們給鬧的。”她還是甜甜地笑了,還是兩個美美的酒窩。

我偷偷地將照片上的姐姐和眼前姑娘對比了一下,發覺她比她的姐姐漂亮得多了。新郎官楊鎮山嘴上一個勁地說這怎麼行呢?這怎麼行呢?其實看得出來,他心裡已經認可了這個姑娘,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姑娘,放出一種貪婪的光,我想:楊鎮山你可千萬別得了便宜還賣乖,只是年齡上相差了十一年,好象差距大了一點,其實這也沒有關係,許多偉人夫妻年齡都相差很大的嗎,再說又年輕又漂亮的女人誰不喜歡?在眾人的勸說下,婚禮在親友們的笑聲和祝福聲中照常進行著。楊鎮山裝做生氣,不理踩新娘,新娘倒也不在意,在女賓相的陪同下,大方地為客人點菸、敬酒,該招呼的長輩一一叫應到位,在場的客人無不讚美新娘年輕漂亮,舉止得體,懂禮節,敬長輩。

陸錦洲|村野拾遺之《婚禮上來了陌生新娘》

後來據那晚去聽房的小青年說,新娘子遭罪了,叫喊了整整一個晚上,還伴有“受不了了,受不了了”的求饒聲。

其實,雖然人家姑娘在這件事上做得是有點離譜,可是你楊鎮山後來不是也認可了嗎。現在你還不能原諒,往死裡折磨人家,這就是你的不地道了,雖然我和那姑娘只是一面之交,卻為她的未來命運暗暗地擔憂著。唉!多好的姑娘,楊鎮山你怎麼就不知道珍惜呢?這樣的好事人家求都求不來呢。

後來的日子夫妻倆夫唱婦隨,倒是過得和和美美,那女人的肚子也特別爭氣,一連為楊家生了兩個兒子。心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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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錦洲|村野拾遺之《婚禮上來了陌生新娘》

陸錦洲 自1969年大同初中畢業後,後從軍7年,退伍後上大求學,後一直在基層工作至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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