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成兩半的子爵》世界上兩個造物的每一次相遇都是一場相互撕咬

我們熟悉的世界常常因為顛覆我們所習慣的是非觀、善惡觀、價值觀、審美觀而變得陌生起來,這使我們感覺到嚴重的困惑和矛盾。我們的生活也因此不知不覺陷入了同自我、同他人的敵對中,忽視了對自身的剖析,逐漸處於一種“不知何為完整”的愚昧無知中。

伊塔洛·卡爾維諾是一位善於思索人與社會的關係的意大利當代作家。他的作品《我們的祖先》三部曲探討了人如何實現自我的主題,體現了作家的想象力、經驗與世界觀。三部書以寓言童話的形式反映了時代,更超越了時代,代表了通向自由的三個階段。其中,在《分成兩半的子爵》中追求不受社會摧殘的完整人生。

《分成兩半的子爵》世界上兩個造物的每一次相遇都是一場相互撕咬

小說通過奇異的幻想和荒繆的形式塑造了兩個半身人的形象,隱喻了現代人在分裂的時代背景下,人性被扭曲和被分裂,具有分裂、自我敵對的意識,展示了自我分裂和對立存在向社會提出的挑戰,體現了通過自我分裂對完整性進行不同的審視來實現真正意義上的自我完整的主題。作品採用異化和敘事對立的手法,刻畫遠離現實世界的景象,擺脫慣性的思維,從而啟迪人們對自我完整和人生進行更深層次地思考。

《分成兩半的子爵》講述了梅達爾多子爵在戰爭中被炮彈劈成兩半,一半極惡,一半極善,惡的子爵處處行惡,善的子爵時時行善,善惡處於痛苦的對立衝突中,後因同時愛上少女帕梅拉,兩個半身在決鬥中受傷被縫合而重新獲得了完整的身體的故事。完整形體的分裂和衝突表達出現代人的分裂意識和追求完整性的渴望。

極善與極惡的自我分裂體現了對立存在是一種社會現實

梅達爾多子爵躊躇滿志地奔赴戰場,由於熱情有餘,經驗不足,被土耳其的大炮擊成兩半——極善的右半邊和極惡的左半邊,惡的子爵先回到了家鄉領地。

惡的子爵隨時隨地在破壞大自然裡完整無缺的生物和造物。他用刀將許多動植物都劈成了兩半,引誘無知小孩食用半邊毒蘑菇送,將當時屬於輕罪的所有涉案人員絞死在絞刑架上,瘋狂地製造血腥慘案,把臨河懸崖上唯一的木橋鋸斷,害無辜的鄉民們跌落深淵。他還縱火燒燬森林和鄉民屋,更在自己的城堡裡放火,糟蹋自己的財產,並把老奶媽殘忍地送到了麻風病人的村落。

這些殘忍可怕的現象令人們對自身命運感到恐慌,人們躲不開惡的子爵那瘋狂的亂劈亂砍。

當左半身——善的子爵到來時,人們感到狂喜。善的子爵為救孩童手被紅蜘蛛咬傷,用僅有的戒指替代孩童魚鉤上的鰻魚,送迷路的小孩回家,並贈送無花果和薄煎餅,給可伶的寡婦們運送柴火。殘疾人、病人、窮人、棄婦、一切受苦的人都向善的子爵尋求幫助,人們在善的子爵那裡受到了仁愛。

《分成兩半的子爵》世界上兩個造物的每一次相遇都是一場相互撕咬

然而,善的子爵卻因其不近人情的道德約束和毫無原則的憐憫引起人們極大的反感。

木匠對善的子爵所構想的造福於人的機器無能為力,只有按照惡的子爵的要求,才能製造出精美和實用的刑具,並因此對善惡產生懷疑。

巡警們本計劃誅殺惡的子爵,因聽從了善的子爵所謂的憐憫和感化,給惡的子爵送去珍貴的藥膏,落得死在血泊中的下場。

麻風病人在惡的子爵縱火後享受到極致的狂歡,卻在善的子爵出於拯救靈魂的關懷下,陷入苦悶和絕望的生活之中。

善的子爵指責胡格諾教派讓歲數大的老人勞作,訓誡胡格諾教派應該降低裸麥價格用以賑災。這些都違背了胡格諾教派崇尚勞動和勤儉的教義,胡格諾教徒不得不輪流站崗以提防善的子爵來破壞生意。

善的子爵還要求帕梅拉把行善施惠當作是他們相愛的唯一方式,而帕梅拉渴望情感的交融和肉體的歡愉,厭倦他的道德說教。

在泰拉爾巴地區,惡的子爵的惡行令人恐懼,給人們帶來了痛苦和折磨。但是善的子爵善舉所提倡的道德約束和文明教化也讓人們的生活受到了捆綁和束縛,無法達到幸福。

人們在極善與極惡的自我分裂中感受到的是灰暗麻木和茫然失措,種種對立存在構成了人的生存環境。這也是作品的本意:不糾結於批評善與惡,而是聚焦揭示分裂與對立存在是一種社會現實,引導我們思考並追求新的完整。

《分成兩半的子爵》世界上兩個造物的每一次相遇都是一場相互撕咬

極善與極惡的自我分裂痛斥原來愚蠢的完整,通過自我分裂來追求完整性

開篇那個完整的梅達爾多無定型、無個性、也沒有面容。初來乍到,因為領近的公爵都參戰了,他不得不趕到帝國的軍營湊熱鬧。殘酷的戰爭將梅達爾多子爵異化為兩個半身人,反而他能夠從不同角度審視正常人所迷惑的完整性,並痛斥原來“愚蠢的完整”的自身。

惡的子爵說:“如果能夠將一切東西都一劈為二的話,那麼人人都可以擺脫他那愚蠢的完整的概念的束縛了。我原來是完整的人。那時什麼東西在我看來都是自然和混亂的,像空氣一樣簡單。我以為什麼都已看清,其實只看到皮毛而已。假如你將變成你自己的一半的話,你便會了解用整個頭腦的普通智力所不能瞭解的東西……你也將會願意一切東西如你所想象的那樣變成半個,因為美好、智慧、正義只存在於被破壞之後。”

惡的子爵認為不完整的存在才能體會到完整,這是一種極端的理性視角。

惡的子爵著眼於自身,他不會做危及自身的事,假裝、欺騙、詭計和破壞往往作用於外界,以惡念叢生的方式實行簡單粗暴的統治。同時,他能深刻地理解美好和破滅。比如,他將松鼠劈成兩半,留下了一條最美麗的尾巴。

美好存在於破壞之後,破碎使人打破對完整性的表象認識,去領會不完整的深刻含義。

善的子爵說:“做半個人的好處在於:理解世界上每個人由於自我不完整而感到的痛苦,理解每一事物由於自身不完全而形成的缺陷。我過去是完整的,那時我走在遍地的痛苦和傷痕之中卻視而不見、充耳不聞,一個完整的人不敢相信這樣的事實……我現在懷有我從前完整時所不曾體驗過的仁愛之心,對世界一切殘缺不全和不足都抱以同情。”

善的子爵認為要同情和體諒一切的殘缺不全和不足,這是一種極端的感性視角。他只看到了外界不完整的痛苦和殘缺,看不到作為善的自身,無法瞭解善的自身。所以,善的子爵沒有住進城堡和行使權利,像幽靈一樣,成為了到處行善的流浪漢。

在善的子爵看來,作為半身人的惡的子爵是那麼地不幸和令人同情。在惡的子爵眼裡,善的一半是那麼地迂腐可笑。

《分成兩半的子爵》世界上兩個造物的每一次相遇都是一場相互撕咬

從極端的對立中,也許我們更能認識到生命和事物的本質,但極端的好與壞、對與錯、感性與理性等等是不可能永久存在。一個完整的人應該深刻認識這對立的一切,一如弗洛伊德所講的感性極端的“本我”與理性極端的“超我”終將在鬥爭中形成感性與理性並置的“自我”一樣。

在故事的結尾,惡的子爵和善的子爵忍受著相反的痛苦的煎熬。惡的子爵盤算他的策略:先讓善的子爵娶帕梅拉為妻,替自己獲取做丈夫的權利,他再輕而易舉把帕梅拉奪過來。善的子爵則因自己的好心弄巧成拙,加重了他人的不幸而感到痛心。他本打算離開前成全帕梅拉與惡的子爵的幸福和安寧,卻在帕梅拉的示愛勸說下,轉而決定留下來娶帕梅拉為妻,帶給她幸福。

兩個半身子爵因此展開了自我之間的決鬥,特里勞尼大夫將兩敗俱傷的兩個半身子爵重新整合成一個完整的子爵。不好不壞又更為理智的子爵過著幸福的家庭生活,行使公正的社會治理,人們的生活也變得更好了。

在充分肯定人性和現實的複雜性的前提下,通過經歷自我分裂的痛苦實現自我完整,正是卡爾維諾向我們傳達的理念。

《分成兩半的子爵》世界上兩個造物的每一次相遇都是一場相互撕咬

成熟地面對自身和他人的分裂與整合,實現不受社會摧殘的完整人生

正如人類學家所說:“現代社會的分裂造成了人的自我分裂,而人的自我分裂又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社會的分裂。” 《分成兩半的子爵》故事裡完整的梅達爾多子爵的分裂源自於戰爭的血腥和摧殘,繼而引發的人格分裂和一系列對立存在反過來摧殘著社會。追求不受社會摧殘的完整人生是本作品力圖呼籲的主題。

小說裡的“我”、“木匠”、“警察”、“麻風病人”、“胡格諾派”大都不能認識善惡子爵同為一人這個簡單的道理。這些人擁有完整的形體,但被分裂意識所支配。木匠基於職業道德製造出精美而實用的刑具,即使良心受譴責,也麻痺自己不去理會善惡。追求享樂的麻風病人摒棄了道德、責任和理性,擁抱病態和頹廢。

只有少數人能認識到善惡同為一人,比如老奶媽賽巴斯提亞娜、老子爵阿約樂福、特里勞尼大夫。

面對兩個半身子爵,他們體現的是迴歸個體自身,成熟地看待自身和他人的分裂和整合。一定程度上來說,他們代表了不斷經歷內心的自我敵對與矛盾撕扯,獲得了自我完整生命的一類人。

老奶媽哺育了泰拉巴爾家族所有的年輕人,還閉合了所有死者的眼睛。或許是見證過生死的大智慧和博大的母愛天性,讓她不大考慮梅達爾多子爵已經分成兩半,只當他是過去那個應該懂得做個好人的孩子。所以,她對著這一半罵另一半乾的壞事,向那一半提出只有這一半才能接受的建議。她關心子爵的身體和傷情,訓導子爵保存良心和施以正確的善舉,並以認真努力的生活態度在麻風病村體面健全地存活著。

老子爵由於厭倦了俗務,把爵位的特權讓給梅達爾多子爵,晚年熱衷於養鳥,與鳥類相伴生活。他早已料到從戰場回來的兒子會變得陰冷和孤僻,所以,對以半身歸來的子爵並不感到驚訝。因心愛的一隻伯勞被撕碎而過度哀傷,在鳥群的陪伴中死去。兩位老者一致地保持著樂觀、理性和忠於自身情感的生存態度。

《分成兩半的子爵》世界上兩個造物的每一次相遇都是一場相互撕咬

小說裡,作者還重點虛構了另一個人物——特里勞尼大夫。他是最先識別出善的一半的人。在惡的子爵統治之下,他熱衷於收集磷火和發現大自然,不關心病人。當善的子爵出現後,他立馬著手準備將兩個半身人縫合在一起的計劃,並且積極地治療人們疾病的體質。在科學精神的支柱下,他重拾了信念,認真看人體解剖學著作,聚精會神地從事醫學研究,最終成功地縫合出一個完整的子爵。

當庫克船長發出玩三七牌的邀請後,特里勞尼選擇離開泰拉巴爾,帶著酒回到他漂泊的船上。特里勞尼忠於自我,在嚴肅的醫生職業和玩三七牌遊戲的流浪漢之間遊蕩,實現了另類人生。

《分成兩半的子爵》世界上兩個造物的每一次相遇都是一場相互撕咬

快要跨進青春門坎的“我”渴望特里勞尼大夫帶我離開,因為“我”置身於完整一致的熱情之中,越來越覺得少了點什麼。

卡爾維諾借“我”之口表明:“有時一個人自認不完整,只是他還年輕。”

卡爾維諾費盡心思虛構出眾多的執行者,意在鼓勵世人不要放棄追求自我完整性:自我完整必須迴歸到自身,堅持不懈地深入認識自身的實在狀況,認識自己天然的和歷史的條件,認識個人的自願選擇、自我構建、能力、風格,包括內心自律和主動放棄的個人準則。

與此同時,我們不可否認和也不能忽視一個事實:因為 “世界上兩個造物的每一次相遇都是一場相互撕咬” ,所以“僅僅一個完整的子爵不足以使全世界變得完整”。

這與存在主義學的理論一致,存在主義學認為:“我們生活在一個‘別人的存在給我的自由帶來了一種事實上的限制’的世界,個體生存所遵循的也是‘一種不是以我們的自由為基礎強加於我們的存在方式’”。所以,人為了爭奪自由,就要排斥限制自我的他者,而當每一個都這樣面對他者時,鬥爭和對立便成了人生存的基本處境。

再次回顧並總結《分成兩半的子爵》這部作品,卡爾維諾刻畫了一個分裂和對立的社會,並告誡世人要努力不懈地追求不受社會摧殘的完整人生。

只有意識到分裂和對立存在的必然性,我們對於世界和人自身的認識才開始步入成熟。在克服自我分裂的痛苦之後,我們還能像梅達爾多子爵一樣完成統一,尋求到一個真正完整的自己。

-End-

後記:

在《我們的祖先》的後記中,卡爾維諾提到《分成兩半的子爵》屬於抵抗文學作品。當時處於冷戰中心,人們的心靈被空氣中瀰漫的緊張和不安所主宰。通過在作品中注入活力、頌揚、野性,以強烈的樂觀主義抵抗被動地接受消極的現實,為走出特殊時期下壓抑的生存困境找到推動力。

卡爾維諾立足於人和社會的關係,孜孜不倦地對如何實現自我這一主題進行探索,在《樹上的男爵》中,為我們真正找到一條實現自我自由和完整的道路。

卡爾維諾希望《我們的祖先》被看成是現代人的祖先家系圖,在其中的每一張臉上有我們身邊人們的某些特徵,你們的,我自己的。

當下的你如果感到躁動不安、失意和迷茫,不妨仔細品讀《我們的祖先》三部曲,讓它們帶你突破現實和認識自我。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