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標:後冷戰時代會有怎樣的世界秩序?


路標:後冷戰時代會有怎樣的世界秩序?

我們的課程進入了最後一個板塊,開始討論後冷戰時代的西方思想。

什麼叫後冷戰時代?1991年,蘇聯解體了,冷戰當然也就結束了。後冷戰時代,就是從1991年至今的時代。我們還處在這個時代,它的重要特徵就是還在“進行之中”,還沒有辦法蓋棺定論,我們還不知道怎麼來為這個新的時代命名,就加上一個“後”字做前綴,叫“後”冷戰時代。

那麼,怎麼理解我們正在其中的這個時代呢?這是所有人都面臨的新問題,也是這個課程板塊的主題。

在這一板塊出場的思想人物只有兩位,就是弗朗西斯·福山和塞繆爾·亨廷頓。肯定會有人質疑,為什麼只選他們兩位?在當代那麼多重要的西方思想家當中,難道他們的水平最高,觀點最正確嗎?

學術水準高低,觀點是否正確,當然是可以爭論的。但

在我看來,福山和亨廷頓兩位學者,有一種難以爭議的重要性。因為在後冷戰時代,他們是西方思想辯論的議程設定者。什麼議程呢?就是針對“如何理解全球秩序”這個大問題,各自提出了新的理論模式。

說來很有意思,亨廷頓和福山是一對師生,但他們的理論模式是相互衝突的,對應著後冷戰時代的兩種世界趨勢。什麼趨勢呢?我們可以從一個故事說起。

全球化與逆全球化

1997年的8月31日,西方許多媒體都報道了一個大新聞,就是“戴安娜王妃之死”。你可能知道,那一天,戴安娜王妃因為車禍在巴黎去世。

這可能是一條令人悲傷的消息,但美國有一位著名的經濟學家,巴格沃蒂教授卻從這個事件中看到了另外的東西。他說,戴安娜之死就是“全球化的縮影”。

何以如此呢?他是這麼解釋的:

“一位英國的王妃,帶著埃及的男友,在一個法國的隧道里撞車,開的是一輛德國車,安裝著荷蘭的發動機。司機是一個比利時人,喝多了蘇格蘭的威士忌。追趕他們的是意大利的狗仔隊,騎著日本的摩托車。為她治療的是一位美國醫生,用的是巴西的藥品。這個消息是一個加拿大人傳出的,使用的是比爾·蓋茨的技術。而你可能是從一臺電腦上讀到了這個消息,電腦用的是中國臺灣製造的芯片,韓國生產的顯示器,在新加坡組裝,運到硅谷,最後由一個墨西哥非法移民送貨給你……我的朋友,這就是全球化。”

是的,隨著冷戰的結束,曾經分裂的世界開始融合,開始了新一輪的全球化,這正是後冷戰時代,世界最顯著的特徵。它不只是一種宏觀的趨勢,而且廣泛地滲透進了我們的生活細節。我們每個人的生活,都與遙遠的異國他鄉的生活,越來越密切地聯繫在一起。

但在另一面,關係越緊密,也就越容易出現摩擦。隨著人與人之間、國家與國家之間的距離被拉得越來越近,一些原本容易彼此包容、或者至少可以漠不關心的問題,越來越凸顯出來,甚至爆發出難以想象的衝突。比如,2001年的911恐怖襲擊,就是一個例子。

你看,與全球化浪潮一同到來的,還有反全球化的浪潮。

我們最初看到的反全球化力量,往往是來自國際秩序中的一些弱勢國家,它們希望抵禦來自西方的衝擊。但到了近幾年,我們看到,在西方發達國家也出現了強勁的反全球化勢力,包括民粹主義和民族主義的崛起,體現為排外、反移民和脫歐等等現象。

當我們把視角拉開,俯瞰這個世界,就會發現兩種相互牴觸的大趨勢:一個是

全球化,世界走向相互融合和依賴,強調人類的共同性;而另一個趨勢是在抗拒這種全球化,可以叫做“逆全球化”,也有學者稱之為“部落化”。

歷史終結論與文明衝突論

對應著全球化和逆全球化這兩種現實趨勢,福山提出了“歷史終結論”,而亨廷頓則提出了“文明衝突論”,這兩種理論甚至在格式上都很像。我曾開玩笑說,這對師生好像是給大家上了一幅對聯。

福山先寫了上聯,他在1989年發表了文章《歷史的終結?》,標題末尾打了個問號。三年之後,他去掉這個問號,把文章擴展成了一本書,書名就叫《歷史的終結與最後的人》,給之前的標題加了一個尾巴。

亨廷頓對了下聯,他在1993年發表了文章《文明的衝突?》,標題末尾也有一個問號,三年之後也去掉這個問號,把文章擴展成了一本書,書名就叫《文明的衝突與世界秩序的重建》,也是給之前的標題加了一個尾巴。

你看這對師生,學生福山寫了上聯,老師亨廷頓對了下聯。但其實亨廷頓是在批評福山。他1993年的文章雖然沒有直接點福山的名字,但文章第一句就提到了歷史終結論,整個文章的意思就是,不同意。

兩位“預言家”

為什麼他們提出的兩種理論會引起熱烈的討論呢?他們之間的分歧又究竟何在呢?這需要回到歷史情景中才能理解。

福山提出歷史終結論,是在冷戰的末期。他的觀點,用最簡單的方式來概括就是,西方的自由民主政治是最好的制度選項,歷史發展到這一步就抵達了終點,在這之後不管發生什麼,意識形態的競爭已經結束。他的文章發表兩年之後,蘇聯解體了,西方贏得了冷戰,福山被看成像是先知般的人物,“歷史終結論”成為了這種勝利的理論解釋。

但不到十年,就發生了911事件,這幾乎像是當頭一棒。西方思想界開始追問,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衝突?於是,“文明衝突論”就走到了臺前。

文明衝突論的要點是什麼?最簡單的概括就是,世界上有七種(或者八種)主要的文明類型,西方文明只是其中的一種,還有中華文明、印度文明、伊斯蘭文明等等。在意識形態的衝突結束之後,亨廷頓認為,“文明之間的衝突”會成為世界衝突的主要形態。文明衝突論最早發表在1993年,911事件發生後,也被看作是預言了歷史。

你看,福山和亨廷頓,一個說歷史終結了;一個說並沒有終結,還有文明的衝突呢。師生兩人的觀點針鋒相對,那不吵起來才奇怪呢。但僅僅這麼看,只是看到了他們的分歧的最表層。

“制度”與“文化”之爭

他們之間更深層的爭論焦點在哪裡呢?其實,這是“制度”與“文化”之爭。就是,制度的選擇在多大程度上依賴文化?究竟是文化決定製度,還是制度會改變文化?

福山認為,政治上的自由民主制,和經濟上的自由市場資本主義,這是現代的政治經濟制度,並不屬於任何特定的文化。只是因為首先在西方出現,就被人看成是西方的制度。如果選擇這種制度,雖然會受到文化因素的影響,但文化並不是決定性的。福山認為,在本質上,這種制度是現代化的結果,而現代化是全人類發展的普遍邏輯。

這就好像是,咖啡樹這種植物最早出現在非洲,但在根本上,種植咖啡樹需要的只是一定的光照、熱量和水分條件。只要滿足了這些條件,在美洲和亞洲都可以種植咖啡樹、生產咖啡。如今,咖啡已經成了全球性的飲料,你一定要說咖啡是一種“非洲飲料”,那聽上去才奇怪呢。

當然,文化也會對制度產生影響,但福山強調,文化不是一成不變的,制度也可以轉變文化,轉變的過程可能很慢、很曲折,但人類終究會在制度上越來越像,同時也可以保留自己文化的特殊性。福山本人是日裔美國人,日本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既有最現代的政治經濟制度,又很好地保留了自己的傳統文化。

但亨廷頓不同意,他認為,福山低估了制度對於文化和宗教傳統的依賴。亨廷頓認為,自由民主政治和自由市場資本主義,都是高度依賴於西方文明;尤其是民主政治,他認為這是基督教文化的特定產物。所以,非西方文明很難接受西方文明的制度,日本只是一個特殊的例外罷了。

那麼,如果制度是特定文化的產物,那麼就只能適用於特定的文化;但如果制度本身可以塑造和改變文化,那麼即使文化傳統不同,也可以採用大致相似的現代制度。

亨廷頓與福山的爭論,導致師生二人相互疏遠了很久。直到老師生命的最後幾年,他才與弟子和解。感情和解了,但他們的思想分歧依然存在。

“正在進行時”的問題

不同文化之間會在制度選擇上越來越相似嗎?還是必然會形成對抗、甚至走向衝突呢?這是後冷戰時代的西方思想界關注的重大問題,也是我們生活的現實世界正在面臨的重要問題。

對此我們還沒有最終的確切答案。

但我們應該去了解,觀點不同的思想家,是如何觀察、解釋和論述這個問題的,然後,展開你自己的思考。下一講,我們就先來看看,福山的歷史終結論究竟說了些什麼。

問答

最後留一個問題給你:前面講到經濟學家用“戴安娜王妃之死”來解釋全球化,像這樣,在具體事件中,折射出全球化大趨勢,你能想到類似的例子嗎?想聽聽你怎麼說。

——劉擎《西方現代思想四十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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