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漢全席——商家的成功炒作

今日一說起宴席的豪華,讀者們腦海中浮現的,必然是擺滿了各式山珍海味的滿漢全席。甚至會想當然的以為,皇帝老兒,每頓飯都是百餘種山珍海味組成的大餐。今日更有諸多商家,推出了所謂的滿漢全席,山珍海錯,琳琅滿目。可在清代的宮廷之中,並無滿漢全席的說法。

清代在內廷設御茶膳房,負責皇室的日常膳食,在外朝則設有光祿寺,負責承辦筵席。 據《光祿寺則例》載,光祿寺的宴制分為:“滿席自一等至六等,漢席自一等至三等,又有上席、中席。”滿席一等至三等,是祭祀歷代帝后妃嬪。四等滿席用於元旦、萬壽節、皇帝大婚或大軍凱旋,五等賜予達賴喇嘛、班禪額爾德尼的貢使和下嫁外藩的公主及蒙古王公等。六等賜予經筵講書、衍聖公來朝及各國貢使。滿席根據級別不同,所供應菜餚的數量也各有不同,如一等席用面120斤,餅餌24盤,六等用面則為20斤,餅餌12盤。滿席以餑餑為主,以乾鮮果為輔,同時使用羊肉。

漢席主要用於招待會試的主考官、同考官、監試御史、提調官等。與滿席相比較,漢席的菜餚更為豐盛,一等漢席有鵝、魚、雞、鴨、豬等肉23碗,蒸肉3碗,蔬食4碗。二等漢席,不用鵝,三等漢席不用鵝、鴨,其他大致與一等漢席相同。比較起來,漢席重視的是菜餚,滿席重視的則是燒烤、餑餑。

此外還有“上席”“中席”,用來招待新科進士及主考官,這就是所謂的“恩榮宴”。上席招待主考官及排名靠前的進士,中席招待排名靠後的進士。上席、中席融合了滿席、漢系的特徵,既有滿席中的餑餑,也有漢席中的菜餚,用的桌子又是滿席的矮桌。之所以如此,因為新科進士中,既有滿洲人,也有漢人,所以將二者兼容,又取了個不倫不類的上席中席的名稱(據說是鰲拜所取)。恩榮宴將滿席、漢席兼容,奠定了後日滿漢合席的基礎。

乾隆下江南時,方有了“滿漢席”的記錄。乾隆四十一年( 1776 ),當乾隆帝四下江南,巡遊至揚州。兩江總督、江蘇巡撫在揚州設宴,款待聚集於揚州的江南各省督撫。《揚州畫舫錄》中對此次盛宴有翔實記錄,“上買賣街前後寺觀皆為大廚房,以備六司百官食次”。

此次宴席的菜單如下:

第一分,頭號五簋碗十件,燕窩雞絲湯,海參燴豬筋、鮮蟶蘿蔔絲羹、海帶豬肚絲羹、鮑魚燴珍珠菜、淡菜蝦子湯、魚翅螃蟹羹、蘑菇煨雞轆軲錘、魚肚煨火腿。

第二分,二號五簋碗十件,鯽魚舌燴熊掌,米糟猩唇、豬腦假豹胎、蒸駝峰、梨片伴果子狸、蒸鹿尾、野雞片湯、風豬片子、風羊片子、兔脯、奶房籤一品級湯飯碗。

第三分,細白羹碗十件,豬肚假江瑤鴨舌羹、雞筍粥、豬腦羹、芙蓉蛋、鵝肫掌羹、糟蒸鰣魚、假班魚肝、西施乳、文思豆腐羹、甲魚肉片子湯、繭兒羹一品級湯飯碗。

第四分,毛血盤二十件,臛炙哈爾巴、小豬子、油炸豬羊肉、掛爐走油雞鵝鴨、鴿臛、豬雜什、羊雜什、燎毛豬羊肉、白煮豬羊肉、白蒸小豬子小羊子雞鴨鵝、白麵餑餑卷子、十錦火燒、梅花包子。

第五分,洋碟二十件,熱吃勸酒二十味,小菜碟二十件,枯菓十徹桌,鮮菓十徹桌。

在菜單末了,作者記道,“此即滿漢席也”。此處的滿漢席,乃是招待滿、漢官員的宴席,並不是後來所謂的“滿漢全席”。

《揚州畫舫錄》中所載的菜單有幾個特點,首先,大量使用了山珍海味,包含了各種珍稀食材,如熊掌、猩唇、駝峰、鹿尾等,其中還有鰣魚、河豚(西施乳)、螃蟹等長江水鮮。其次,菜單中所列五分,並不是依照五個等級列席。菜單中所列的菜餚,應是合到一起的菜餚。依照清代官場上招待時的規矩,在正規的滿席之中應有餑餑、乾鮮果之類。菜單一到三之中並沒有餑餑、鮮果,到了四、五中才有,故而是合在一起。

乾隆朝時期,御膳房中基本沒有用過熊掌、猩唇這樣的食材,乃至魚翅海參都很少出現。乾隆帝不愛吃魚,很少會有魚出現在膳單上。這份菜單明顯是江蘇官場為了炫耀,同時也為了交好其他各省督撫們而特別準備的。皇帝自己也沒有想到,自己的臣子,吃的比自己還要奢華百倍。陪皇帝出巡時,臣子們私下吃點山珍海味,也不稀奇。《嘯亭續錄》中記載,懷柔郝氏為一方鉅富,家中有萬頃良田。乾隆帝駐蹕其家時,曾進上水陸珍錯百餘種。王公大臣,御前侍衛,乃至抬轎的奴僕,也供給奢華飲食,一日之費十餘萬。水陸珍錯百餘種,進了王公大臣們的肚皮。

在清代,受朝廷之中“滿席、漢席”分開的影響,官場之上,開始出現漢人請滿洲人用滿菜,滿洲人請漢人用漢菜的作法。此種作法引發了輿論風波,認為是在“格外討好”。於是精明的商家又將滿菜與漢菜,擇其精華,彙集在一席之上,以吸引達官貴人。袁枚記載:“今官場之菜。又有滿漢席之稱。用於新親上門,上司入境。”

請注意,袁枚說的也是滿漢席,而不是滿漢全席。

滿漢席上的招牌菜乃是雙烤,即掛爐豬與掛爐鴨。掛爐豬、掛爐鴨,確實來自於清宮御膳。御膳房中設有包哈局,專門為宮內製作烤菜。在帝后日常膳食中,常可見“雙烤”。乾隆帝時期,早晚膳中就不時會出現掛爐鴨、掛爐肉之類。光緒朝時,光緒帝的早膳常有片盤二品,分別是“掛爐豬、掛爐鴨子”。

清代宮中有用磚砌成的烤爐,爐前有拱門,烤爐內有三面架子,將預備烤制的豬或鴨,掛入爐內的架子上。烤爐內用棗木、梨木、桃木為燃料,生火後沒有什麼煙。在燒烤時,廚師要不斷變更鴨或豬的位置,以將全身都烤到。燒烤時,鴨或豬不能直接接觸到火頭,這樣會烤焦。把握好火候,烤製出來的鴨、豬,皮酥肉嫩,肥而不膩,兼有果木香味。

在民間的滿漢席中,雙烤之外,燕窩、魚翅之類珍稀食材也被用來配菜,以提升滿漢席的檔次。在正規的滿漢席中,滿洲人喜愛的餑餑這種食品也是不可或缺的。最終漢席中的炒菜、羹湯之類,與滿席中的燒烤、餑餑一起,組成了豐盛的滿漢席。

到了清同治、光緒朝時,出現了“滿漢全席”的記錄。《清稗類鈔》中記,京師宴會時有燒烤席,“俗稱滿漢大席,筵席中之無上上品也。”滿漢大席,除了燕窩魚翅之外,必定要用烤豬、燒鴨。酒過三巡,方進烤豬,由盛裝的僕人,用小刀將豬分解開來,盛裝好一一獻給客人。“紹酒三燒要滿壺,掛爐鴨子與烤豬”,宴飲之上,烤鴨烤豬,佐以上好的紹興酒,乃是京師官場宴飲的尋常景象。

滿漢全席——商家的成功炒作

同治、光緒年間,官場上的應酬之風日益繁瑣,主要原因在於慈禧把握大權後,追求奢華享受。有慈禧的示範,整個官場也開始追求起了享受,於是燒烤席、燕菜席、魚翅席、魚唇席、海參席、蟶乾席、三絲席等各種大宴,層出不窮。在諸多大宴之中,又以滿漢全席為最。

清代韓邦慶《海上花》第十八回中寫到,上海高等妓院的恩主們,為一名官老爺過生日時:“中飯吃大菜,夜飯滿漢全席,三班毛兒戲。”清代李寶嘉《官場現形記》卷六中寫到:“一天兩頓,也不用滿漢席、燕菜席,竟請他吃大菜。他這一路來燕菜燒烤,早已吃膩了。等他清淡兩天也好。”卷十八中又有描寫:“第三天早上收過萬民傘、德政牌之後,飯後開船回省。正是光陰迅速,轉瞬間已到了第二天了。這天合城文武在本府衙門備了滿漢全席,公錢統領並請了周老爺。”

同治、光緒年間,滬上開張的大酒樓,都以滿漢全席作為招牌,其中著名者,如鴻運樓、聚豐園、老益慶、醴芳園、醉春園、泰升樓等等,在《申報》上刊載的廣告,均是聘請宮中名廚,製作“滿漢酒席、掛爐豬鴨、京蘇大菜”,隨時小酌,一應俱全。

當日有滿漢筵席的稱謂,也有稱滿漢酒席者,而滿漢全席的稱謂,偶爾也被使用。不管是什麼稱謂,均有兩道必大菜,即“掛爐豬鴨”。滿漢筵席之類流行於官場之上,乃至於在外交場合也被運用。

江南科場事務,一向由江蘇藩司主持。每逢考試時,在貢院鄰居地方設一局,作為供給所,挑選衙門中的精幹人員辦理伙食,每次三五人不等。在主場科場考試的官員看來,“廚房系闈內之第一重大事”,而不是錄取人才。負責承擔伙食的人員,“必先將滿漢酒席應用之山珍海錯,調和鹽醬,請委員按品嚐”,然後判斷能否使用,一席之費,可抵中人十家之產。這項差事是份美差,只有官場中的老手才能經辦。

光緒十五年(1889),新任兩湖總督張之洞,自滬乘坐招商局江寬輪船起程。張之洞輪船抵達鎮江時,停泊靠岸,遊覽名勝。地方官員辦了滿漢筵席招待。“制軍用午膳畢。遊覽各處勝境。仍回江寬輪船,於是日下午鼓輪上駛。”

在外交活動中,也開始使用滿漢席。如光緒十七年(1891),俄國儲君來中國遊歷,總理各國事務衙門一路陪同。俄國儲君至武漢時,武漢地方官員以滿漢筵席招待。餐桌模仿西式長桌,擺放有各色小瓶、花果,每座準備了玻璃酒樽及刀叉,“菜為滿漢筵席,每上食一次,樂作一次,菜凡二十品,點心四品,另備西人所用牛奶茶雲。”

清末中國海軍到日本訪問時,也特意準備了滿漢席款待日方,讓日本人小小的被刺激了一下。李瀚章督粵時,曾設宴款待老外,用的是西餐。不料老外卻不滿意,抗議道:“此來寶地,實希望一嘗貴國之燒烤、魚翅美味也。”燒烤、魚翅美味者,即滿漢席也。

光緒二十六年(1900),就在慈禧、光緒逃亡西安之時,南洋大臣兼兩江總督劉坤一在南京舉辦了壽宴,是日“督轅內外鋪陳富麗,無殊繡地錦天”。為了辦好宴席,請了廚師百數十人,預備滿漢筵席五十席,以待華誕大會。有意思的是,在出逃途中,清廷還命令懷柔縣令吳永,準備滿漢全席招待太后、皇帝。

晚清時,滿漢筵席的前半席皆為漢菜,後半席則是燒烤。燒烤登臺前,在座者先滿斟燒酒,桌四角分置大蔥甜醬各兩碟,中央另置薄餅兩大碟,然後送上燒豬四盤,兩肥兩精;烤鴨四盤,薄削成片。同時再進滿茶一道,杯為錫制,外鑲紅木,杯中滿裝蓮子、桂園、松子、瓜仁、棗仁等物,頂覆紅緣色桔皮絲,外觀頗美。食燒烤畢,又換熬茶一道,此茶味道略鹹,以青豆釀成,略加牛乳,北方稱之為“奶子茶”。

滿漢全席——商家的成功炒作

辛亥革命之後,民族情緒激揚,有的滿漢全席改名為“大漢全席”,不過滿漢全席仍然存在,並有大小之分。大、小滿漢全席流行於民國初年的京津,大滿漢全席菜點108品,小滿漢全席菜點64品。清末民初,各地高檔酒菜館的門口,都掛著“滿漢筵席”的招牌。普通酒菜館中的所謂滿漢筵席,不過是漢菜以外,另加幾道滿菜,有名無實。到了民國年間,滿漢筵席已失去了其在高端餐飲中的獨霸地位,“豪食以粵人為第一”。

舊日廣州有一所澄綺園,人們稱此園為“潘家花團”。其後潘氏衰落,改為謨觴館酒家,再改為集雅園,最後改名為銀龍酒家。在當年,謨觴館乃是餐飲界中的奢華代表。謨觴館的一桌菜,合點心蔬果不過50餘品,需400大洋,而當年“滿漢全席”一桌不過百元。當時人感嘆,“比較其富麗之程度,京朝派非粵派敵也。”

最高檔的滿漢全席,與廣州謨觴館的大漢全席一比較,也會顯得寒酸異常。謨觴館的菜單,主要是各種山珍海味,如清燉熊掌、燴白鶴絲、燴金錢豹之類。受其影響,北京的高檔酒樓,乃至於譚家菜、關家菜之類,均模仿謨觴館的豪華風格。1927年,國民黨遷至南京時,譚組庵曾花120塊大洋置辦了一席高檔粵菜,赴牛首山祭書畫家清道人(李瑞清),約友一起共食。當時人驚歎此桌宴席的豪闊,各大報紙紛紛報道,卻不知此時的謨觴館,早已有四百大洋一桌的頂級筵席。而此時北京城內,上好的燕翅席,一桌不過16塊大洋。

可以說,同光年間各大酒樓推出的滿漢全席,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宮中的影響,以雙烤為主打,輔以燕窩之類。至於後世發展出的滿漢全席,則走上了一條奢侈的道路。今日的滿漢全席上,滿席均是山珍海味,如燕窩、魚翅、海參、魚肚、鮑魚、鰣魚、駝峰、鹿筋、熊掌、果子狸等,走的卻是當年謨觴館的套路了。

滿漢全席在晚清時的興盛,其所重視的乃是兼容滿漢,既有滿席的餑餑、雙烤,也有漢席的各種菜餚,但並不是強調數量與珍稀食材。今日的滿漢全席,動輒百餘種菜餚,所用的都是各種山珍海味,卻是偏離了滿漢全席的真諦。

滿漢全席的衍生產品,則是北京烤鴨。清末有兩家名店,便宜坊和全聚德,都是以鴨而聞名。便宜坊的主打色燜爐烤鴨,全聚德是掛爐烤鴨。米市衚衕便宜坊的烤鴨,是當日到京師必嘗之物,乃至於被譽為京師第一。

掛爐烤鴨本是宮廷菜,也逐漸走入民間。同治年間,河北人楊全仁買下了一家乾鮮果鋪子,聘請了宮裡燒製過燒鴨的廚師,開始做起燒鴨生意。店鋪原先是乾鮮果鋪,楊全仁靈機一動,用果枝為燃料,來燒製鴨子。燒製出來的鴨子具有果木香味,很受歡迎,這就是後世著名的全聚德。最終全聚德與老便宜坊的烤鴨,安兒衚衕的烤牛肉,聚盛齋的醬牛肉,月盛齋的醬羊肉,沙鍋居的白肉,穆家寨的炒疙疸,都一處的炸三角,共同成為老北京的標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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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膳啦——明朝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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