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音版】秤叔 文


【语音版】秤叔  文/李光泽

在这个小城里,大家都叫老吕“秤叔”。秤叔的钉秤摊子是个“老字号”,一个破旧的工具箱是他的金字招牌,也是他的“镇摊之宝”。工具箱盖子上最醒目的位置刻着一个“道”字,抽屉里则镶着一个铜质的“正”字,两个字合起来,即为“正道”。这两个字就像父亲的两只眼睛,片刻不离地盯着他,一盯就是几十年。

  秤叔祖籍山西省临县。清朝同治年间,他十来岁的老爷爷跟着师傅学会了钉秤,师傅送给其一套钉秤的工具和一个工具箱,就算出师了。秤叔是吕家钉秤的第四代传人,工具箱理所当然地传到了他的手上。算起来,这个工具箱已有150多年的历史。其父流落到陕北的时候刚刚19岁,如今,秤叔已年近古稀,别人早就开始叫他老吕了。

  秤叔说,钉秤是个精细活,要钉一杆好秤,首先原材料必须好。他的秤杆,都是用山西的上等栒子木制作的,而且栒子木须经过三年晾晒,必须干透,只有这样,做成的秤杆才不容易变形。秤砣是山西中阳、汶水生产的,刀架和铜丝等配件,是浙江永康生产的。钉秤是一门很复杂、很繁琐的手艺。制秤杆属于木匠的活,打秤钩子属于铁匠的活,做秤盘则是钣金工的活。秤叔可谓“三项全能”,是钉秤的高手。他说,制作一杆大秤,需要18道工序,制作称黄金、贵重药材用的小戥秤更麻烦,需要28道工序,每一道工序都要用心去做,一点也不敢马虎。

  好的原材料,加上好的手艺,也许能制作出精美的杆秤来。但是,杆秤主要是用来称轻重的,不是用来看的。一杆秤好不好,最大的标准是看它称得准不准!如果称得不准,钉得再好看,也是中看不中用。秤叔说,钉秤是个良心活!“正道”两个字,是他家的祖训。不做“亏心秤”,做了“亏心秤”,远折后代,近损本人。他发誓一辈子绝不做一杆“亏心秤”,为此,他写过一首《钉秤》,其中两句是:“主持人间正道事,制作世上公平秤。”

  秤叔靠辛苦钉秤攒钱,在小城里砌了一线五孔石窑洞,后来为了供三个孩子念书,忍痛卖掉了其中的四孔,只留下一孔,供全家人遮风避雨。老天长眼着了,老天没有亏待他,两个女儿、一个儿子,都是大学生。秤叔如今是快七十岁的人了,耳不聋,眼不花,钉再小的秤星,也不需要戴老花镜。亲朋好友说,他天生就是一块钉秤的料。可在他看来,孩子们之所以都有出息,他的身体之所以那么硬朗,就是因为不做“亏心秤”,老天对他最大的奖赏,是好心得到的好报。

  生意红火的时候,秤叔曾经雇用五六个师傅帮忙,杆秤仍然供不应求,生意居然做到了山西、陕西、内蒙古三个省区。可是,随着电子秤、弹簧秤、磅秤的广泛使用,杆秤逐渐被人们冷落了,生意越来越难做了。如今,同行们退休的退休,改行的改行,去世的去世,秤叔成了小城里最后一个钉秤人,苦心经营着他的秤摊子,每天清晨,早早出摊,天黑了才肯收摊。摊子一旦摆好,就必须时刻守着,没空回家吃饭,老伴就跟时应分给他送饭来。但是,光靠钉秤已经很难维持生计了,有时候几天也卖不了一杆秤。即便这样,秤叔也不愿意放弃钉秤这门手艺,不愿意放弃那个钉秤摊子。杆秤上的准星就像特殊的文字,记录了秤叔的光荣与梦想,也记录了吕家四代人温情的记忆。为了撑起摊子,秤叔把秤摊扩展成了一个杂货摊。三把遮阳伞下,洋芋刮刮、洋芋擦子、抿夹床子、洗锅刷子、擀面杖、菜刀、笼布子、簸箕、捣钱钱锤、雪花模子以及火柴、粘鼠板、杀虫剂等零零碎碎的生活用品,摆得满满当当的。但最引人注意的,还是杆秤架子,架子上挂着五六杆大秤、三四个精致的小戥秤,旁边还挂着一个“写对联”的招牌。秤叔写得一手好字,周围邻居娶媳妇的、嫁女儿的、开业的、乔迁的,纷纷来请他写对联,也使他多了一份意外的收入。

  我是在一个夏天早晨去秤摊上拜访秤叔的。他坐在一个马扎上,穿着白背心,灰短裤,一双老布鞋,其中一只鞋被老拇趾头钻出了洞,紫铜色的脖颈,紫铜色的肩膀,双膝上铺着一块毯子,歪着头,在用锉子打磨一根捣钱钱锤的木把子。他自顾自忙着,也没有让我坐下的意思,其实,是真没有可以坐的地方。于是,我就坐在他一早一晚运货的平板车架子上,跟他拉了大约两个小时的家常话。其间,有一个婆姨来到摊前,问,笼布子怎么卖。秤叔忙着手里的活,头也不抬,说,一圪垯三块钱,两圪垯五块钱。婆姨问,两圪垯四块钱卖不。他笑呵呵地说,拿走,看你也是个黏黏匠!还有一个婆姨问,家里的菜刀钝了,能不能给磨一下。秤叔说,磨一把刀子五块钱。那婆姨说,下午就来。之后,又来了一个老汉儿,商量好三十五块钱买一杆秤,老汉儿给了一张百元大钞,秤叔找完钱,说,把钱看好,离开摊子,不管真钱、假钱,都是你的钱。我在想,这个秤叔,真是一个心直口快、有甚说甚的可爱的老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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