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楊:儒家文化不但很保守,而且反對進步

柏楊:儒家文化不但很保守,而且反對進步

孔丘本身是個很偉大的人物,知識淵博,而且富有同情心,對社會有很大貢獻。從孔丘發展出來的儒家和儒家學派,對中國人的影響,更非常深遠,一直影響到我們現在。但儒家的基本精神是保守的,嚴格一點地說,儒家不但是很保守的,而且是反對進步的。儒家這個“儒”,在春秋以前是祭祀典禮所用的司儀,因為他了解祭祀程序,遇到國家重要典禮的時候,必須有這樣的人提供意見,這種人在本質上當然是崇古的。


那個時候,沒有新興的禮樂,必須用古時的禮樂,為了維持他的飯碗,必須先維持他職業的穩定,所以他必須崇古。我們不用崇古這個不好聽的名詞,但可以說他們非常保守。這種精神在中國造成堅強的保守意識,而中國社會在這種意識之下,因而喪失了創新的動力,因而也沒有了自我檢討、自我反省、自我調整的能力。朋友有的時候談起美國,很抱歉,我又在各位“老美國”面前班門弄斧,我想我姑妄言之,各位姑妄聽之,好比有人講到美國的種族迫害,對印第安人無情的殺戮,對黑人的虐待,對中國人的歧視。我曾參觀過安琪兒島,看到中國人留下來的字和慘苦的詩句。美國這些缺點是不是真的?當然是真的,甚至比我所想像的還要壞。但是我們應注意到另外一個問題是,他們有沒有改正的能力?有沒有自我反省的能力?現在是不是比以前好?假如沒有的話,我們就覺得這個國家沒有前途;假如有的話,我們就覺得這個國家偉大,充滿了活潑的生命。


美國以前也有吊人樹的,可是現在沒有了,美國以前對囚犯用過水牢,可是現在逮捕人的時候,他們會把憲法第幾條念給他聽。美國有錯誤、有偏失,但是美國有改正錯誤的能力。可是,我們中華民族,卻沒有這個能力。長久的崇古,不求上進,保守,使這個能力喪失。在歷史上看,商鞅是法家思想,他變法把秦國變成一個怎樣的國家呢?在未變之前,人民的生活是,父兄姊弟,大大小小都睡在同一炕上,商鞅使他們過文明生活,不準父母子女同房,也不準哥哥妹妹同房,告訴他們一定要分開來睡,可見那時他們是一個怎麼樣野蠻落後的國家。商鞅變法,並不是變出一個原子彈,也不是物質上的改革,而是制度的、社會的、教育文化的,基本上的改變,他成功了。那時候是紀元前四世紀,到現在兩千餘年,中國卻沒有再一次的突破。每一個想要突破的人,最後都身敗名裂,家破人亡。商鞅的下場,是車裂,是五馬分屍,儒家學派也常常宣揚這些改革人的下場,阻嚇中國人進步。


歷史上最好的一位改革家王安石,他的道德學問和工作能力,無懈可擊,可是他的改革卻遭到那麼大阻力。像張居正,他的遭遇跟商鞅一樣悽慘,他剛死了之後,家就被查封,他的兒子活活餓死;一直到康有為的戊戌變法,都不能成功。儒家學派有一種說法:“利不十,不變法。”這句話的意思是說,沒有百分之百的利益,絕不可以改革,這種觀念正是我們中華民族不能進步、不能強大的最大原因。任何改變都沒有十分之十的利益,只要有十分之五點五的利益,就是最大的利益。  


譬如說你現在要從斯坦福開車到聖荷西,我認為你不可以開車去,因為汽車可能出車禍;你應該步行去,因為利不十,不開車。這樣的看法你怎麼說吧,而且開汽車還要先去學開車,浪費時間,在街上你不撞人,人家會來撞你。如果步行,既可以節省金錢,又可以增進健康,而且沒有危險,各位聽了我的話,明天是不是就步行不開車了。事實上,只要有百分之五十五、百分之五十一的利益,我們就應該變,要求百分之百的利益,永遠不可能。


昨天晚上,幾位朋友談到漢字拼音化問題,有人講這樣毛病,有人講那樣毛病,當然有毛病,天下哪有沒有毛病的改革?有的是情緒上反對,有的是理論上反對。可是假如你要它一變,就得到百分之百的好處,天下根本沒有這樣的怪事。因為儒家本身的精神是保守的,宋王朝一位皇帝,曾問司馬光是不是一定要改,假如西漢王朝一直不變蕭何的法律可以嗎?司馬光回答說,當然可以,正因為有太多的妄人、太多的好事之徒亂變,才使賊盜橫行,假如一直不變的話,堯舜時代的美風善俗,就會保持到今天。各位,這種人真是妨礙中國進步的蟊賊。司馬光是一個官場老將,他一當上宰相就把王安石所有的新法全部廢除,包括效果已十分顯著的募役法。蘇東坡和范仲淹的兒子範純仁,都提出反對,司馬光馬上翻臉。這說明時代絆腳石是不論是非的,不為人民的利益著想,也不效忠國家元首,而只效忠自己的利益,司馬光不是一個政治家,不過一個官場混混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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