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白門柳》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書中的男性角色普遍貪生怕死，虛偽自私，眼高手低，還偏偏自視甚高。反觀書中的女性角色，卻普遍頗有眼光，頗有見識，並且很有氣節。
要知道，《白門柳》是一部描寫明末清初時期，文人參政、亂政的小說。在明清時代，女性地位極為低下，讀書的不多，怎麼可能做到腦子比同時期的男性靈光呢？這不合常理。
後來，我大概想到了原因，這可能跟書中登場的男女角色的出身有關。
書中的男性角色，普遍出身於明朝末期最大的文官集團東林黨。在朝的有鼎鼎大名的史可法、錢牧齋，在野的有冒闢疆、黃宗羲等等。而東林黨人都是信仰程朱理學的。說到這，答案就呼之欲出了，程朱理學的一大特色，不就是眼高手低麼。平時滿口仁義道德，自命清高，一旦要他們實實在在辦點事兒，就都啞火了。
你或許會說，也不能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吧，整個明朝三百年，不都是靠信仰程朱理學的知識分子撐著嘛。 這話倒也不錯，這些眼高手低的知識分子，一旦當了官，著手開始辦實事，遇到困難了，自然就會反思自己曾經信奉的那一套理論，然後在信仰和現實之間找到新的平衡。比如東林黨的創始人之一鄒元標就是這樣一個人。
但不巧的是，《白門柳》中的男性角色，多數沒有這個機會。在野的就不說了，從小讀著朱大聖人的書長大，啥正經事都沒幹過，完全不知道世事艱難。在朝的呢，史可法官居南京兵部尚書，一個養老的職位，要不是明朝亡了，誰知道他是誰；錢牧齋官至禮部侍郎，因為跟權臣溫體仁爭權被踢回家坐了十多年的冷板凳。
總而言之，書中的男性角色，幾乎集合了那個時代最不靠譜的一批文人。
反觀書中的女性角色都是什麼人？柳如是、董小宛、顧眉……個個秦淮名妓。 柳如是是錢牧齋的寵妾，董小宛是冒闢疆的寵妾，顧眉是龔鼎孳的寵妾。
要知道，名妓可不是那麼好當上的，只長的漂亮可遠遠不夠，得有才情，有手段，有情商，還要有點運氣。
而當上名妓之後，還能給自己找好後路，嫁入官宦人家做妾，後半生無憂，那就更是名妓中的翹楚了。
跟這些在風塵中摸爬滾打，嚐遍世事艱辛，還能為自己掙出一條好後路的名妓相比，那些不安世事的文人，自然就敗下陣來了。
想到這些，就引起了我對妓女職業生涯規劃的思考。
前面說了，對於名妓來說，最好的後路就是在鼎盛時期，能夠嫁到官宦人家做妾。運氣好的，沒準還能混個誥命夫人噹噹，比如顧眉，嫁給了明朝大臣龔鼎孳。龔鼎孳降清後，還給顧眉掙了個“一品誥命”，相當風光。
稍差一點呢，嫁不了當官的，能嫁個有功名的士人階層也行，是個秀才、是個舉人，都行，以後考上進士當了官，一樣當官夫人。當不了官，至少生活不愁。比如董小宛，她嫁給冒闢疆的時候，冒闢疆是秀才功名，還是是鼎鼎大名的“復社四公子”之一，如果不是明朝滅亡，冒闢疆日後當官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
再稍差一點呢，嫁到武將家裡做妾也不錯。 如果是宋朝之前，嫁給文官或者武將，差別不大。但是宋朝之後，武將地位直線下降，哪怕官至總兵，在個有舉人功名的文人面前，那也是客客氣氣的，所以，綜合評價來說，嫁給武將的後路排第三。
宋朝名將韓世忠和張俊都有妓女出身的小妾。韓世忠的妾室梁氏，就是戲曲中名聲赫赫的梁紅玉。後來韓世忠的髮妻白氏病故，韓世忠將梁氏扶正，梁氏隨韓世忠南征北討，戰功赫赫，後受封護國夫人。不過後半部分對於其他妓女來說，參考價值不大。畢竟講究人家會把妾室扶正的情況很少見，而梁氏能在“苗劉兵變”和“黃天蕩之戰”中屢立殊勳，也得益於自己原本就出身武將之家，家中變故才淪為軍妓。這種機緣一般妓女是很難有的。
再次一等，嫁入商賈之家做妾，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商人雖然社會地位低下，但是至少有錢，而且地位再低也不會比妓女更低了。比如白居易在《琵琶行》中，就描寫了一個嫁給商賈的妓女。文中寫道：“門前冷落鞍馬稀，老大嫁作商人婦”。我猜，這個妓女之所以拖過了鼎盛期，年紀不小了才嫁給商人，很可能是想挑個當官的沒成功，拖到最後湊合嫁了個商人。
再再次一等，鼎盛時期多攢點錢，給自己贖身。你以為我要說找個老實人嫁了嗎？不不不，事實上妓女會找老實人接盤的可能性不大。因為過慣了風花雪月，奢靡浮華的生活，一般人很難再回去過那種苦哈哈的日子。對於他們來說，更可能的選擇是，拿著自己當妓女時的人脈和渠道，晉級當老鴇。這個工作對妓女來說，算是無縫銜接。老鴇的年齡限制相對寬鬆很多，而且肯定比妓女輕鬆，也比妓女賺錢。原因很簡單，帶團隊肯定比單打獨鬥強啊。
比如清朝名妓賽金花。賽金花在鼎盛時期嫁給了狀元郎洪鈞，這算是最好的退路了，可惜洪鈞早早過世，飯票沒了，於是賽金花重出江湖，當起了老鴇。藉著當年的資源和名氣，賽金花混的也是風生水起。這個後路單看前期，其實不比嫁到官宦人家做妾差，畢竟自己當老闆，不用受氣。但是最大的問題是晚年沒有著落。若當個工匠，自己沒有兒女，收個徒弟，收個義子，晚年也算有個後路，但是老鴇收個義女……你忘了你當年怎麼逼良為娼，打罵人家了？
最差的結局，是鼎盛時期沒有打算好，既沒能嫁人，也沒能為自己贖身。年紀大了，若是再染上一身的病，就只能被老鴇掃地出門，自生自滅了。比如《茶人三部曲》中的小紅。年輕的時候小紅也是水晶閣的頭牌，結果年紀大了，又染了病，就被老闆趕出水晶閣，最終橫死街頭。
除了這些有借鑑意義的出路，還有一些不可複製的成功，比如前面提到的梁紅玉，再比如正德皇帝的劉妃。劉氏名良女，也不知道一個妓女為啥要取名叫“良女”。總之正德皇帝在逛妓院的時候跟劉氏相愛，並且為她贖身。傳說，正德皇帝跟自己的皇后夏氏感情並不好，而這個劉氏卻得到了正德皇帝對髮妻一樣的尊重和愛戴。不過會跑去逛妓院，還給妓女贖身的皇帝著實不多，
比劉氏更牛的是戰國時期，趙襄王的皇后倡後，倡後是妓女出身，先嫁給趙國宗室為妻，後來丈夫過世，倡後寡居，趙襄王慕其美名召伊入宮，再後來前一任王后過世，趙襄王就立了倡後為後。可惜妓院早就拜管仲當了祖師爺，要不倡後真是個不錯的祖師奶人選。不過，倡後這種成功，多得益於戰國時期民風開放，加上趙國地處北方，近遊牧民族習氣，所以對妓女這個職業的歧視並不特別強烈。這種成功到了後來儒家思想佔據社會主流後，基本無法複製。
還有唐朝名妓薛濤。薛濤是樂妓出身，同時也是唐朝著名的女詩人。她在鼎盛期過後，並沒有結婚，也沒有當老鴇，而是選擇出家當了道士。薛濤才名遍天下，隱居後，依然不斷有傾慕其才華的文人士子，詩詞相贈。最終薛濤於六十四歲壽終正寢，她過世後，曾任宰相的段文昌還為她題寫了墓誌銘。
薛濤的這種成功也不太好複製。一方面是其他人未必能有她這種退去浮華，安度晚年的心境。另一方面，宋朝以後，妓這個行業備受打壓，像薛濤這種優秀的人才，也實在太少了。她隱居後，還有那麼多文人學士傾慕她的才華，這其實也變相為她提供了一種庇護。不然她這種名滿天下的名妓，有多少人傾慕，就有多少人嫉恨，再加上時代對這個職業的不友好，一旦獨居，未必不會招禍。
最後想說，無論做什麼行業，預則立，不預則廢，好好規劃職業生涯，還是很重要的。
閱讀更多 阿穆教你假裝讀書多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