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國榮逝世17週年,銀幕之內留下多重電影人生


01 少年心事當拂雲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正是香港流行文化飛速發展的時期,彼時的張國榮已出道幾年,幾年間他參演了四部電視劇,四部電影,發行了三張專輯。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還未曾得到回報,那時他還是一個因為在演出現場被人把帽子扔回來而難過的少年,青澀時光在他身上似乎格外漫長。


直到1982年,這一切才開始有了轉機,那一年他與譚家明合作了《烈火青春》,並因此獲得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男主角提名。


張國榮逝世17週年,銀幕之內留下多重電影人生


作為一部跨越三十多年時光仍然被不斷提起的電影,一部香港電影新浪潮的代表作,《烈火青春》的意義和價值不言而喻,而張國榮亦曾說過,《烈火青春》是他電影生涯裡的第一部作品。


這部將青春的鮮血、迷茫、情慾、放肆以最濃烈的方式組合展現出來的電影,即使是現在也不由令人為其大膽的風格和直擊本質的內容感到訝異,而在當時則更是掀起了一場軒然大波,十八所教育團體二十六位中學校長要求禁演這部片子,最後只好對影片重新刪減才得以上映。


張國榮逝世17週年,銀幕之內留下多重電影人生


而就是在這樣一部迥異而不尋常的電影中,張國榮彷彿一夜之間被賦予了演戲的靈性,在他所飾演的少年Louis的眼神中充滿靈性的甜美與孤獨。


無論是獨自一人回憶起母親時臉上的傷感,還是面對喜歡的女孩兒時的手足無措,無論是望向大海時迷茫的眼神,還是被捉弄後的氣惱無奈,他的一舉一動都帶著水仙花般美麗而傷感的氣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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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國榮逝世17週年,銀幕之內留下多重電影人生


Louis這個角色似乎是冥冥中對張國榮演藝生涯的暗示,在他一生中拍過的將近60部電影中,與他最相稱的始終是Louis那樣純粹到纖塵不染的角色,他們孤獨的佇立在在這人世間,他們與所有美好的東西相連,他們像烈火一樣魅惑,卻又像孩童一樣純真。


何寶榮是這樣,旭仔是這樣,而那令萬千觀眾刻骨銘心的程蝶衣,更是這樣。

02 與一個導演的靈魂相遇


《烈火青春》中張國榮初露端倪的靈性和可塑性極強的演技令他真正跨入了香港電影的主流圈子,然而在他身上所流露出的獨一無二的氣質卻並沒有得到繼續發掘。


之後的幾年裡,他接連出演了《胭脂扣》、《倩女幽魂》、《英雄本色》等一批經典影片,一躍成為全香港乃至亞洲地區最炙手可熱的明星。


他的演技開始變得純熟,無論是風流多情的十二少還是單純善良的寧採臣還是衝動執拗的阿杰警官,他都可以塑造得完美無瑕,然而最初在Louis身上所展現的那樣直擊靈魂和本質的東西,卻遺憾地再也沒有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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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張國榮宣佈退出歌壇,在結束完33場告別演唱會後他選擇隱居加拿大過退休生活。在當時這個決定究竟掀起了怎樣的軒然大波我們不得而知,然而這麼多年之後對當時的惋惜與遺憾卻仍然感同身受。


他在紅磡體育場最後一場告別演唱會上對歌迷說:“當我看回以往的記錄,有些好光輝燦爛亦是閃閃生輝的明星或者是前輩,他們都是在最光芒的時候告別,到現在我們還是這麼記得他們,所以我知道我這個抉擇,是不會錯到哪裡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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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那時的他並不知道,雖然已經是紅遍亞洲的巨星,雖然已經在八十年代的香港流行文化裡佔有無人可取代的一席之地,然而這一切離他可以到達的成就巔峰還有很遠很遠,在他身上還有無數尚待被髮掘的魅力和潛力,他不僅僅可以做一個巨星,更可以成為一個影響時代的文化符號。
所幸那時準備飛去加拿大過悠閒日子一去不復返的張國榮尚有未完成的片約在身,1990年,他返回香港完成了與王家衛合作的影片的拍攝,這部影片就是《阿飛正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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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飛正傳》是王家衛名聲鵲起的開始,更是張國榮演藝生涯中另一個階段的開啟,在時隔將近十年之後,曾經在Louis身上呈現出的那種氣質,再一次在旭仔身上被完整地挖掘出來,而且變得更加具有層次性和豐富性。
那個孤獨而冷漠的年輕人,遊走於風月之間卻永遠不會付出真心,懷有感情卻用自私將自己包裹,他像無腳鳥一樣在世界流浪,沒有方向,沒有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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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多麼像一個長大了的Louis,他仍然像水仙花那樣甜美,卻用罌粟那樣豔麗而冷毒的外殼來做盔甲,只有在獨自起舞的身影中,才流露出一絲熟悉的脆弱與孤獨。


《阿飛正傳》令張國榮獲得了人生中第一個金像獎影帝,那年他34歲。這一次的獲獎使所有人看到了他身上獨一無二的光,並且認可和接納了這獨一無二的光。


挖掘出這份光芒的王家衛,他和張國榮天衣無縫的配合開創了香港電影一種全新的敘事體系和表演方式。而對於張國榮來說,最重要的是在旭仔身上甦醒的屬於張國榮的獨特的光芒在之後的生涯裡帶給他更多的機遇,直到他遇到一生中最重要的影片,也是華語電影巔峰之作的影片——《霸王別姬》。


03那一場叫做蝶衣的夢


《霸王別姬》是中國電影的一次偉大嘗試,陳凱歌試圖在宏大的敘事體系之下用一個隱喻式的人物在完成對民族與歷史的解析的同時更反映出對自我與人性的投射和寄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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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樣一部影片裡,註定所有的感情出口都集中在主角身上,程蝶衣不僅是對時代背景下波瀾壯闊歷史圖景的折射,更是對跨越了歷史的信仰與人性的求索與叩問。
在《霸王別姬》中,張國榮的表演仍然充滿遊離和孤獨的味道,只是這一次卻不是在這個世界上或者內心裡的孤獨,程蝶衣的孤獨是被獨自放逐在延續了幾千年卻被一朝打碎的那個迷夢中的孤獨,因此這孤獨更刻骨銘心充滿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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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舊時代的反叛者,卻也是新時代的異類者,他單純到纖塵不染,美麗到令人目眩,卻在卷裹著歷史和民族的洪流中被無能為力地一次次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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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張國榮對這個角色的塑造,使得程蝶衣這個名字深深地刻在傳統文化與現代文化之間,刻在從一而終的舊式單純與紛繁多變的新時代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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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是《霸王別姬》成就了張國榮,還是張國榮成就了《霸王別姬》,這個問題其實沒有意義,一部偉大的片子遇到一個最適合它的演員,這種緣分和際遇,是演員的幸運,也是電影的幸運,但歸根結底,這是華語影壇乃至華語文化的幸運。
《霸王別姬》讓張國榮成為享譽世界的演員,與此同時卻在大陸觀眾心裡刻下了他陰柔與憂鬱的固有印象,這種形象在他已經離開的這麼多年裡仍被一次次提及。


但實際上他出神入化的表演更多是源自於內心的靈性和與程蝶衣的共鳴,其中最核心的部分是他們共同的純粹與對藝術的堅持,而作為一個演員的張國榮,在他身上存在著無數可待挖掘的可能,而讓他的另一面得以展現的是一年後與王家衛再一次合作的影片《東邪西毒》。


04天地孤影任我行


《東邪西毒》拍攝於1994年,與《霸王別姬》的工筆細描不同,王家衛在這部最具有古龍風味的金庸武俠片裡採用的是大面積的寫意與留白,而將一切串聯起來的歐陽鋒則像是揮灑的那支畫筆,他冷眼旁觀一切,卻又不動聲色地滲透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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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張國榮來講,他在這部電影裡的演出,與其說是一種顛覆,不如說是另一種探索,他身上那種一脈相承的水仙花一樣脆弱而甜美的氣質,在經過旭仔身上冷漠氣息的包裹,經過程蝶衣身上天真的幻滅,最終凝結成為歐陽鋒那雙冷靜而悲涼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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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張國榮憑藉這部影片獲得香港電影評論學會最佳男主角,在獲獎提名中評委認為他演出了中國電影裡罕見的”反諷(irony)”,並且深刻表達出了這種反諷的悲劇及苦澀意味。


在這部片子裡,大漠裡的歐陽鋒依然是孤獨的,只是這一次他卻學會了用自私與冷毒來掩蓋自己,在略帶譏諷的笑容裡,籠罩在他身上的真相是對這個世界的厭惡與疏離,那似乎是Louis是旭仔是程蝶衣在無盡孤獨與痛苦的道路上為自己所找尋到的一種解決方式——只有變得足夠自私,足夠不屑,才能夠去忘記那無法解脫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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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觀來說,歐陽鋒這個角色的塑造已經完全走向了張國榮特質的反面,這種共生一般的存在走向極致只能是停滯或者反轉,要麼困在原地,要麼得到最終的領悟與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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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場反轉和領悟,發生在三年之後的《春光乍洩》中,張國榮塑造了依靠本能而生活的天真熱烈純粹甜美的何寶榮。這個與歐陽鋒截然相反的角色將一切最終推回了最初的原點。


而與十五年前的Louis不同的是,這一次在何寶榮近乎孩子一樣任性與依賴的外殼之上,他的魅惑經過重重發酵最終到了令人驚心動魄的地步。

05只怕春光歸去


何寶榮的美是原始而不加修飾的,就如同他原始而不加修飾的感情,張國榮在這個角色身上展現了人性裡最不加掩飾的來源於靈魂的天真,如同永無島上不會長大的彼得潘,純粹到近乎透明,也任性到近乎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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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甜美和脆弱仍然刻在骨子裡,只是這一次他不再試圖去尋求解脫,他迅速地繞開人類社會種種道德牽絆約定俗成,像孩子一樣狡黠地遊走在繁華世界裡,扮演著無賴與放蕩的角色,只有在揭開表面幼稚的偽裝後,才能夠窺視到他靈魂深處對這個世界毫無防備的依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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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國榮曾說過,在他所塑造的角色中,沒有角色讓他認為完美,除了何寶榮,回頭看依舊沒有能改動的地方。即便是《霸王別姬》中的程蝶衣,他都會換另一種方式去演繹。


對於完美主義者的張國榮,能說出這樣的話意味著他對何寶榮這個角色真的塑造到了極致,而何寶榮也更像是對於從少年起就活在他身上的那種純粹到纖塵不染的角色的最終迴歸。


在經歷了旭仔的遊離,程蝶衣的破碎,歐陽鋒的冷漠,最終迴歸到天真而透明的生命本質,只是令人傷感的是,在王家衛的敘事體系裡,最純粹的何寶榮卻最終被拋棄在了世界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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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乍洩》是張國榮與王家衛合作的最後一部影片,也是在他演藝生涯裡對那種純粹到纖塵不染的角色的終結,在之後張國榮的電影裡,他開始試圖從輓歌式的悲劇美體系中脫離出來,尋求新的突破。


06 世事蒼茫成雲煙


在人生中的最後兩部電影《槍王》與《異度空間》中,他所扮演的角色再也沒有水仙花少年的痕跡,而是試圖向著更為廣闊與成熟的人性世界探尋。
《槍王》與《異度空間》都是導演羅志良的作品,在羅志良的電影中,擁有與以往的香港電影完全不同的敘事體系,他試圖從人性黑與白的兩面入手,以富有戲劇性的故事去展現介於人性邊緣的某些東西,比如《槍王》中變態殺手Rick深陷於殺戮時對自己良心的拷問,比如《異度空間》中自責深重的羅本良在絕望中對自己的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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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張國榮在這兩部影片中的表現,則拓展了他在尋求另一種突破時所探尋到的深度和廣度,在Rick與羅本良身上,張國榮所塑造的深層次而複雜的人性,雖然不再如水仙花一般脆弱甜美,卻有著刀劈斧砍般的張力。


對於當時已逐漸走向輝煌的頂峰甚至窺見末路的香港影壇來說,這種張力毫無疑問象徵著向著另一座高峰的攀登的開啟。


然而令人遺憾的是,在張國榮電影生涯裡另一種起步的開端,在香港電影中另一種嘗試的開端,卻最終隨著他的隕落而一併消逝。
在《異度空間》的最後,羅本良邁出天台的邊緣,最終在痛苦的救贖中等到了愛人和黎明,而張國榮在最後的生命裡飽受抑鬱症折磨的身體和靈魂卻再也沒有等來曙光。


他曾經塑造過無數個豐盈而動人的角色,曾經面對萬千觀眾擁有華麗舞臺,而他如蜻蜓一般飛走的那個瞬間,卻輕盈地如同從來沒有在這世界上存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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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天我們對他的懷戀,與其說是對一個人的懷戀,又何嘗不是對一個時代,對一種人生,對一種靈魂深處共鳴的懷戀。在他繁花似錦的一生背後,真正擁有的,真正被銘記的,只有純粹而甜美的靈魂,而這顆靈魂,曾指引他在電影人生裡塑造過無數動人心魄的角色,更指引他成為輾轉多年後仍然留在時光裡的最美的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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