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雎》淺解

《關雎》是《詩經》的首篇,因其居305篇之首而名聞古今,凡中國人皆知有《關雎》一詩,又因為其內容涉及愛情,更為今天喜歡抒情的人所津津樂道。原詩曰: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參差荇菜,左右芼之。

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關雎》一詩的名稱,是取了詩的第一句,沒有特別擬題。但題目恰恰點出了本首詩的關鍵內容——雎鳩鳥。據漢代學者研究,《關雎》是用了興的手法寫作,用雎鳩的生活狀態比喻夫妻和諧共處的關係。因此雎鳩到底是什麼鳥,就成了解詩的關鍵內容。

漢代儒學家喜歡從政治和倫理角度解詩,因此《毛傳》曰:“關關,和聲也。雎鳩,王雎也,鳥摯而有別。……后妃說樂君子之德,無不和諧,又不淫其色,慎固幽深,若關雎之別焉,然後可以風化天下。”《毛詩正義》曰:“毛以為關關然聲音和美者,是雎鳩也。此雎鳩之鳥,雖雌雄情至,猶能自別,退在河中之洲,不乘匹而相隨也,以興情至,性行和諧者。”《鄭箋》曰:“王雎之鳥,雌雄情意至然而有別。”《薛君韓詩章句》曰:“雎鳩貞潔慎匹。”《易林·晉之同人》曰:“貞鳥雎鳩,執一無尤。”從孔穎達到朱熹,基本沿襲了漢儒的解釋,認為雎鳩即王雎。王雎是一種魚鷹,叫聲尖利,且鷹喜好獨翔,也看不出生死相隨,守候如一的特性,而且也沒有類似“關關”的叫聲,因此這種說法很難說服人。此後學者多在此鳥性情上解釋,而少有在鳥的分別上解釋。如程俊英《詩經注析》曰:“形容水鳥雌雄和鳴”。聞一多《詩經通義》曰:“雌雄情意專一”、“尤篤於伉儷之情”。高亨《詩經今注》曰:“雌雄有固定的配偶,古人稱作貞鳥”。這些名家也只是沿襲舊說,在鳥的確定上面,沒有見解。

北京大學中文系副教授陳連山先生對《詩經》中植物飛禽做過深入研究,他認為對雎鳩的確認應具備下列四個條件:一是雎鳩必須是水鳥;二是必須是鳩類;三是叫聲必須是“關關”之聲;四是此鳥必須有成雙成對生活於水源之習性。陳先生因此曾到鄂西北進行了考察。他發現在房縣門古寺鎮楊叉河流域有一種鳥,當地稱為“水斑鳩”或“釣魚佬”,羽毛灰白色,有羽冠,食魚蝦,築巢在河邊石縫或樹叢。叫聲確是“關關”之聲,喜歡成雙成對遊戲於河中,它們一對夫妻佔有固定的領地,不亂交配,潔身自好。因為房縣地處古代周南之地,這種水鳥符合“雎鳩”的四個條件,因此陳先生的考證是很有說服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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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定了“雎鳩”是什麼鳥,也就解決了關鍵問題,就是說古人用雎鳩鳥的特性作為夫妻關係的比喻,是有很深用意的。詩人對雎鳩習性必是瞭如指掌,此鳥的特性有如下幾點:

一是叫聲柔和可親,有“關關”之聲,有相敬如賓,和藹可親之義;

二是始終相隨,不離不棄,確有夫義妻聽之義;

三是不亂交配,從一而終,既保持夫妻關係,又不濫情,保持了一種樂而不淫的中庸狀態。

詩中第二個對象是“荇菜”。《毛傳》曰:“荇,接餘也。”“毛以為后妃性既和諧,堪居後職,當共荇菜以事宗廟”。《毛傳》還引用了《禮記·祭統》加以說明:“水草之菹,陸產之醢,小物備矣;三牲之俎,八簋之實,美物備矣。”《毛傳》說了兩個意思,就是採荇菜以示后妃之德,荇菜是用於祭祀之物。陸機解釋說:“接餘,白莖,葉紫赤色,正圓,徑寸餘。浮在水上,根在水底,與水深淺等。大如釵股,上青下白。鬻其白莖,以苦酒浸之,肥美可案酒。”晉代人講究享受,陸機當然首先想到可以用來下酒作佳餚了。但是詩人在使用這個對象時,是否僅僅這麼簡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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荇菜原產中國,漸漸歐洲、亞洲都有其蹤跡,印度、日本、朝鮮、韓國都有。荇菜是水生植物,圓葉、細莖、黃花,可食用,可用於飼料,營養豐富。但是荇菜最大的一個特點是其有極強的繁殖力,既可以種子繁殖,又可以用根莖芽繁殖,且對水環境的適應力極強,具有極強的再生能力。因此,它可以很快適應新環境,繁殖迅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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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我們可以想到,《關雎》是一首愛情詩,所引用的對象,應和婚姻生活緊密相聯,才算不偏離主題,《毛詩》解釋的祭祀,陸機解釋的下酒,是否離主題太遠?採荇菜的是年輕女子,那麼荇菜可能就是用來象徵年輕女子的,她既美麗,又給人帶來福氣,就是會如荇菜一樣多子多孫,有使家族興旺之義。只有這樣可人的女子,男子才會“寤寐求之”、“輾轉反側”。

詩中第三個重點對象是“琴瑟”。漢代班固《白虎通德論・禮樂》曰:“琴者,禁也”;南宋劉籍《琴議篇》曰:“琴者,禁也。禁邪歸正,以和人心。”這種解釋是採用了諧音的辦法對琴字進行了闡義,也就是說,琴有調和人之七情六慾的功效。琴確有中和之功用,在人之情慾被激發之後,聽於琴聲,可以漸歸中和之道,既非不及,又非過。那麼詩人在創作《關雎》之時使用了“琴瑟”這個對象,其實是在提醒自己和讀者,當男人看到了心儀的美女,可能激情澎湃,那時可別忘了及時以琴聲禁之,使歸於中和之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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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中第四個重要對象是鐘鼓。鍾與鼓都是中國人用來報時的打擊樂器,大者可以聲傳百里。在廣播發明之前,人們互通信息,都是以鐘鼓為之。鍾以青銅鑄造,聲音極高,可以叫醒沉睡中的人,所以叫“晨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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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以豬皮蒙面,聲音柔和,是暮歸之器,聽到鼓聲,就知道可以收工了。因為此時人都在勞作,所以樂器也不用聲音太高,所以叫“暮鼓”。鼓聲用於軍事那是後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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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屬金,有開拓之氣,鼓屬木,有仁和之義,所以晨用鍾,暮用鼓。詩人在詩中用了“鐘鼓樂之”,並非今人理解的討好女人的意思,而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意思,要告訴人的就是人生活要有節奏,有了節奏,事物才能經久不衰。同理,男女夫妻相處,也要有節奏,才會健康長久。中國的“樂”字,本身就有節奏的意思,有高音,有低音,鐘鼓管磬齊奏,合和協調,本質上就是節奏

孔子在修訂《詩經》時,將《關雎》列為第一首,不可謂用意不深,因為他老人家早已預料到《詩經》的篇首,有定調之功用,傳播之廣,影響之大,非其他詩可比。冷靜思考,《關雎》向我們昭示的規則性含義可能有以下幾點:

一是情,尤其男女間之情,是人不可或缺的本性。男女情並非即是惡,只要把握好,這是上天賦予人的天性,合理的生存方式,可以長久延續。絕非宋代理學的歪解,叫什麼“存天理,滅人慾”,而《詩經》中告訴人的正相反,男女情是可以保留的,只要做到“樂而不淫”,就是人間美好。二是情不能過度。過度就是濫情,要借鑑“雎鳩”的取中狀態,既有情,又不過分,這就是中庸的尺度。絕對無情,那就是神仙狀態,而非人的狀態。因為人慾只能制約,不能滅絕。人的夫妻規範狀態是:鍾情於對方,又不淫於色,能守候始終,又不離不棄。這就是詩人使用“雎鳩”這一對象的深意,其實是給人類夫妻生活建立了一種規範性模板,照著做就可以了。

三是教給了我們剋制激情的方法。那就是“琴瑟”和“鐘鼓”。也就是說,在你激情澎湃時,別忘了以琴禁之,使之始終處於剋制狀態,家庭生活必須遵守節奏,這樣才能帶來永遠的美好。詩中唯一遺憾的是“寤寐求之”和“輾轉反側”二句,當一個人追求一個目標達到夜不成寐,日夜琢磨的程度,可能易走火入魔吧?還是按“行盡人事,以應天命”的態度比較好,這樣“輾轉反側”地拼命追求,往往結局都不好。但也可能詩人是在告訴後人,凡是有所追求,必須有所付出的意思吧?就是告訴人,既定了目標,就不要回頭。如果是這樣,那麼這種表述方法,就是白玉微瑕了,瑕終不掩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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