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浩峰:像中國人一樣去思考


徐浩峰:像中國人一樣去思考

像中國人一樣去思考

——評樓宇烈先生《中國的品格》

2004年,忽然想放下一切,去做樓宇烈的學生,以後有看不完的經書和這位看著不煩的先生,生活簡單明瞭。

老師要啟發人心靈,首先自己要是一個舒展的人,但當今老師多望之生厭,樓先生氣質淡泊,之前只有一面之緣,考他的博士生,只是這一原因。

樓先生是北大哲學系老師,作為青年的我處於人生困惑中,故而對哲學嚮往。不料哲學是要背的,要背的還有英語,之後給樓先生打去一個電話:“沒考好,做不了你的學生了。”樓先生嗯了一聲,我便掛了,失敗得簡單明瞭。

我們自小要背的談哲學的文章都很羅嗦,不但沒文采,條理也混亂,令人感到著者編者既無智慧也無文化,只會打官腔。而中國古代的哲學著作,如老莊,則充滿靈性,令我感慨,如能像前輩中國人般思考,該是多麼快慰的事情。

不求別的,只是這麼去想想。

一晃三年過去,書店中有了樓先生這本《中國品格》的書,其中段落標示觸目驚心:“1935年,十位著名教授宣言,現在世界裡面固然已經沒有了中國,而中國的領土裡面也幾乎沒有了中國人。”

那是前輩知識份子的憂患,其實那時人們還能造出古味十足的房子,畫出很好的國畫。中國當代的古裝大片,之所以拍不過日本的古裝片,因為日本人上班雖西服革履,但居家時仍和服拖鞋,在生活方式上和古日本一致,所以現今日本人很自然地便可以演古代日本人。

而現在的中國人卻演不了古代的中國人,穿上古裝仍是時髦青年,這是品格的喪失。

樓先生雖參與編著了多部馬列讀本,但他一生的傾向在中國品格。在八十年代在北京大學首倡傳統文化研究,在九十年代鼓勵北大學生建立禪學社。

《中國的品格》一書是以談中醫為最後章節,樓先生在書中,說他常勸別人,學一點中醫,可以體認到中國文化的特質,這是他獨具慧眼處,也是我多年來的懸念。

我的姥爺,兄弟三人,最小的弟弟十幾歲逝世。當時也十幾歲的姥爺,看醫生的藥方,覺得用反了藥性,自己嘀咕了很久,畢竟年輕,沒敢說出,結果三弟死去了——這是我姥爺終生的憾事。

而我一直嘀咕,覺得姥爺當時也才十幾歲,沒有學過醫,怎麼就會看懂藥方。後來看到許多明清的名醫,都不是拜師學的職業醫生,而是自己看書,看著看著就成了名醫——這是中國文化令我百思不得其解處。

後來,我隱隱約約地感到,民國時的文化人,普遍是懂中醫的,不是說人人都有觸類旁通的聰明,而是中國文化的各個門類本身就是觸類旁通的,兵法、中醫、音樂都本著的是一個原則。今日樓先生在《中國的品格》中明確指出這點,令我頓覺痛快。

此書廣談儒、釋、道,歷史和藝術,質樸生動,每多提綱攜領之談,並指出一條體悟學問的門徑:到中醫裡去體悟“提綱攜領”。

中國文化至簡又至深。傳統文化是“百姓日用而不知的”,高度普及卻有無限進境。如同書法,每個人都可以寫,而登峰造極的則有王羲之,中醫也一樣,人人都會,登峰造極者又不可測度。

現今,我們的生活狀態,是西方文明梳理過的次序,上中學的肯定比不過上大學的,隔行如隔山。而中國傳統歷史,常有一國之君向一個賣羊的請教治國大計,一個殺豬的可以教訓高僧大德,這在西方是難以想象的。

單看現象,會覺中國文化神秘不可解,樓先生的此書,揭示了這是一個迥異於西方的文化系統,講了種種神秘的緣由。這些緣由,便是中國文化的特質。

中國目前正處於崛起時期,崛起期的韓國、日本是在竭力確立本民族自豪心的。對比日韓,在傳統文化復興方面,我們有許多劣勢,如日韓的傳統生活模式和傳統生活的景觀得到很好的保存,而我們年輕人沒有傳統生活方式,至於傳統生活景觀,如傳統建築,只侷限在零星的寺院公園,我們城市中的大多數街道都已是西方的了。

好在,正如樓先生指出,中國文化是“此時無聲勝有聲”、“心遊物外”的,它有著多種存活方式,雖衰微,畢竟仍在。樓先生的這部書便是一個泉眼,就此挖掘,可引出源源大河,得到了這心源,我們這一代青年自會去補充外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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