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兩個爺爺的追思

現在,我要為爺爺,兩個爺爺,我未曾謀面的兩個爺爺寫一篇追思的短文。一個是我的爺爺彭天保,一個是我的外爺於發娃。


對兩個爺爺的追思

耕作圖


豫西峴山腳下的褶皺裡藏著零零星星的村莊和人家,若不是那些嫋嫋升起的炊煙,還有偶爾傳來的雞鳴狗吠,你不相信這裡世代還繁衍和生活著堅韌的人類。我家住在一座蜿蜒的坡嶺上,因最早在這裡定居的先民姓吳,村莊故名叫吳嶺。外爺家住在坡嶺下的岔溝內,村子名叫於家溝,都是些沒有內涵和詩意的名字。嶺上嶺下放眼可望,雞犬相聞。


對兩個爺爺的追思

山溝裡的村莊


彭家和於家都不是這裡的土著。據祖塋碑文記載,彭家是清朝咸豐初年從州西彭家莊遷徙至此的,於家是同一時期從州東的於窯遷此落戶的。我曾祖父彭立是一個性格豪爽而又極富同情心的人,曾祖母是一個巫醫,經常擰著小腳出走、或被人牽馬請去為人免費治病消災,有著“為鼠常留飯,惜蛾不點燈”的菩薩心腸。曾外曾於文藻是三里五村的“大善人”,粗通經書,淺知醫理。為男女定親看八字,為娶媳婦嫁閨女、動工蓋房乃至出遠門擇日子看好兒,配製並舍藥“烏金丸”治療婦科雜症,熬製膏藥治療疙瘩毒瘡……“鍋裡常留飯,路有飢餓人”我母親至今記憶最深的就是他爺爺說的這句話。我的爺爺、外爺都出生在積善之家,儘管都是土裡刨食的地道農家子弟,雖然家境殷實而不富裕,但他們身上承載的是不可或缺的勤勞善良、助人擔當的美德和品質。

爺爺在4兄弟中排行老末,秉性耿直,公道正派,辦事利落,在家族中頗有威望。我小時候聽曾在我家打工的東水舅爺說,你爺爺心眼兒好,絕不許怠慢工友們。一次收工回來你爺爺揭開鍋蓋,看見湯麵條有些稀,當場吆喝家人支鏊子烙油饃,當家的二爺不願意,爺爺把鐵鍋都摔碎了……平時在家的日子,爺爺和工友們一樣下地勞動,由於年輕精力充沛,歇息時和同齡的工友們摟腰抱腿練摔跤,斯文掃地,全不像一個東家的樣子。若是離家出差辦事回來,馬上摘掉禮帽,脫下禮服直奔田地幹活。幹農活爺爺是一個全路把式,犁地耙地、打麥揚場、搖耬播種……樣樣都精通。救人危難,成人之美,爺爺幹了一件至今還在山溝裡被稱道的善事。東水舅爺父母去世後,8歲的他就來到出門的姐姐家放牛。他姐夫和

我外爺一奶叼大,按排行我叫他大外爺。東水趙舅爺十歲上得了一種“邪病”,低燒不退,求醫無果。因為是親戚爺爺就讓他住到我家由我曾祖母診療。曾祖母用偏方為他治病,當然也離不了燒香拜神禱告,不過病就慢慢好了。三年後曾祖母去世大家庭瓦解,分家後的爺爺就收留下東水舅爺,風來雨去,二人結下了深情厚誼。農耕之餘,爺爺出本錢讓他學做生意,販牲口販菜,手裡漸漸有了些積蓄。轉眼,東水舅爺到了該成婚的年齡,爺爺張羅著為他定親,又主持著幫他辦了喜事,洞房就是我家的庫房。


對兩個爺爺的追思


爺爺一心向善,但命運多舛,這讓我時常對著蒼天耿耿於懷。爺爺第一次婚姻娶魏氏,生子乳名“花疙瘩”,不幸夭折,大奶奶思子心切,痛斷柔腸,情殤肺腑而撒手人寰。爺爺再婚娶我奶奶郭氏。心靈手巧、賢惠良善、達理曉義、勤儉能幹的奶奶,甘於從繁華的寄料街屈嫁到貧瘠的山嶺,幫扶爺爺把小日子過得漸有起色。可是就在我父親3歲、姑姑1歲那年,38歲的爺爺被病魔奪去了生命。其實,爺爺只是患了一場重感冒,在那缺醫少藥的舊時代,庸醫用反了藥,致使爺爺英年早逝。

再說我外爺——他是一個吃苦耐勞、勤快厚道又不善言辭的莊稼漢。外爺是方圓附近出了名的牛把式,再跳套不羈的野性生瓜蛋子牤牛,到他手裡沒有不被馴服帖的。據說外爺的馴牛經驗是恩威並施,笞身鞭耳的同時,不會忘記讓烈牛飽餐鮮草和美料,更會讓它享受撓耳揉身的愛撫。“打一千,挨一萬,正月十六吃頓飯”家鄉有這個習俗,到每年的正月十六這天,為報答耕牛一年四季辛苦的耕作,給耕牛的草料中撒麩子拌麵,讓其吃頓“牛飯”。有一年遭年饉,十六這天沒有讓一犋耕牛吃上“牛飯”,外爺就捱餓把自己的半碗紅薯麵餃子打碎,兌些餃子湯倒進牛槽裡,把麥秸攪拌均勻讓耕牛吃了。外爺愛牛如子的痴情至今還被鄉人提起。

外爺死於1947年的12月。當時家鄉剛剛解放,峴山腳下爐溝村富戶朱金華、朱金舟網羅殘匪鄉丁成立了遊擊大隊,到處派丁抓夫武裝力量,破壞新生人民政權,殘殺幹部和群眾。一天夜裡,朱金舟的部下把一杆槍靠在外爺家的大門上,說你老於家天亮前必須出丁一人。大外婆哭得悲天愴地,說什麼也不肯讓單根獨苗的兒子出丁。外爺雖有3個兒子,夠18歲的也就我大舅。緊要關頭我外爺說,都別哭了,能扛槍賣命的孩子一個也不能去,你們兄弟連夜都給鑽山躲起來,天亮我這把老骨頭扛槍出丁去湊個數。省事的兩個舅舅不忍心老人替丁,抱頭蹲著不走,我外爺抓起一根棍子就打,舅舅流著眼淚出了村,沒想到這竟是他們最後的永別。

對兩個爺爺的追思


外爺已是奔50歲的人了,耳聾眼花,一輩子沒有摸過槍。月末的一天,臨汝、魯山、伊陽三縣獨立團配合解放軍悄悄進入峴山搜山剿匪。在山半山腰放哨口的外爺坐在一塊岩石上,做樣子的長槍挎在肩上,嘴裡噙著一杆長長的旱菸袋,昏花的老眼望著空曠的山谷。突然一顆流彈飛來,外爺連同鋼槍、煙槍一同滾進了山谷……一個老八路從他身上摘槍時,觸摸到了他那雙長著厚厚老繭的手,才知道死者不是一個殺人越貨的土匪。第二天爐溝區公所門前就貼出了領屍的告示,於氏家族人入山找兩天也無果。本地的一個好心人發現了外爺的屍體,撿了他的旱菸袋跑到於家溝辨認,我外婆一眼就認出了她為丈夫刺繡的那隻蝴蝶煙包……

歲月如梭,世事若煙。奔流不息的時間長河中,爺爺和外爺已被濺起的浪花淹沒近百年。我只能從老人隻言片語的潛流中,努力打撈和搜尋兩個爺爺生活的點點滴滴,以寄託我深情的追思。我常想在這個世界上,兩個爺爺和逝去的芸芸眾生,亦如家鄉路邊有名沒名的小草,腳踩輪輾不屈服,雷劈電擊不低頭,始終擁抱著腳下貧瘠的土地,以陽光的笑臉頑強地詮釋著生命的價值和意義。他們(她們)既沒有文字、畫像留給後人,更沒有墓碑、墓誌銘留存於世,唯一流傳下來的是他們滲透於一代代後人血脈中的傳統美德。


對兩個爺爺的追思


是的,美德永傳,先人永生。那高聳的山巒、那透明的山溪、那綻放的山花、那蓬勃的野草,正是先民不朽生命的延續和傳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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