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邊城》結尾看詩意的棲居

作為沈從文先生的代表作,《邊城》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一塊不可多得的璞玉,也有人說它是沈先生最後一首抒情詩,有著田園牧歌般的詩情畫意。

《邊城》以小鎮茶峒為背景,描寫了湘西小鎮特有的風土人情。

一座白塔,一條黃狗,一艘渡船,一戶人家。溪上一片煙,九曲十八彎。青山綠花繞,春來桃花染。這幅清新自然的山水畫猶如陶淵明筆下的世外桃源。

從《邊城》結尾看詩意的棲居

在這樣一座集天地之精華的山水間,有翠翠明亮如神獸般的雙眸,有爺爺善良憨厚的笑臉,有天保與儺送之間的兄弟深情,有著不染塵埃的人間仙境。

相信每一個讀過這部小說的人,都曾為小說中純真美好的愛情所打動,也曾為小說的結局而唏噓不已。

爺爺和天保死了,儺送走了,只有翠翠一個人守著渡口,一艘船,一支篙,一個女孩單薄的身影,她等的那個人也許永遠不會回來,也許明天就會來。

從《邊城》結尾看詩意的棲居

許多人認為這篇小說的結尾帶有濃郁的悲劇色彩,但我卻認為《邊城》的結尾恰恰體現了沈從文先生獨特的審美與人性的選擇。

下面我們從寫作背景與主旨的角度來探討一下結尾的藝術魅力。

特殊寫作背景下的獨特思考:

作者沈從文先生在《長河· 題記》中曾說:“一九三四年的冬天,我因事從北平回湘西,由沅水坐船上行,轉到家鄉鳳凰縣。去鄉已十八年,一入辰河流域,什麼都不同了。表面上看來,事事物物自然都有了極大進步,試仔細注意注意,便見出在變化中的墮落趨勢。最明顯的事,即農村社會所保有的那點正直樸素人情美,幾乎快要消失無餘,代替而來的卻是近二十年實際社會培養成功的一種唯實唯利的人生觀。”

可見,沈從文先生寫的是記憶中的邊城,在現代文明的衝擊下,即使偏遠如茶峒的地方也很難倖存。

曾經如鳥兒般凌空而起的簡樸吊腳樓將會被現代化的鋼筋混凝土所代替,而曾經人性中的那份淡然與美好也會在物慾橫流的現實中悄然逝去,沈從文先生的內心在隱隱作痛。

從《邊城》結尾看詩意的棲居

《邊城》寫於1931年,那一年的中國表面上略顯和平,其實卻暗潮湧動。這個時候中國有良知的文人,都在思考人性的本質。

而記憶中質樸純淨的邊城小鎮茶峒無疑便成了作者靈魂的棲息地,沈從文先生希望通過自己對湘西小鎮的印象,描寫一個遠離城市喧囂的湘西小城,給在都市文明中迷失方向的人找到一條回家的路。

沈從文曾說:“我要表現的本是一種‘人生的形式’,一種‘優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

而這種人生形式便是人與自然的和諧統一,人性的美與自然的美融為一體,是人性中的善良樸實、正直勇敢等優良品質。正所謂,一方山水養育一方人。

“小溪流下去,繞山且流,約三里便匯入茶峒大河,人若過溪越小山走去,只一里路就到了茶峒邊城。溪流如弓背,山路如弓弦,故遠近有了小小差異。小溪寬約二十丈,河床是大片石頭作成。靜靜的河水即或深到一篙不能落底,卻依然清澈透明,河中游魚來去都可以計數。”

清澈見底的小溪,蜿蜒曲折的河流,自由自在的游魚,夾岸美如畫的風景,一切都是那麼自然而安靜。

從《邊城》結尾看詩意的棲居

這樣詩一樣的畫面是適合安放靈魂的,翠翠的純真可愛,爺爺的善良質樸,茶峒人的陽光美好都安放在這樣一片詩意的邊遠小城裡,而沈從文先生的靈魂也在此處找到了一種寄託。

評論家司馬長風曾說:"《邊城》是古今中外最別緻的一部小說,是小說中飄逸不群的仙女",而茶峒城就是這位仙女的人間化身。

雖然作者知道,遲早有一天小說中呈現的世外桃源般的茶峒會漸行漸遠,但沈從文先生不捨其遠離,更不忍其消失,於是便將這幅唯美留在了《邊城》裡。

由此看來,結尾白塔的失而復得,不正是作者對於美好人性失而復得的一種希望,一種近乎宗教般的虔誠祈禱。

從《邊城》結尾看詩意的棲居

而翠翠在渡口的等待,不也正是沈從文先生的等待嗎?

翠翠看似在等待儺送,等待一份美好純潔的愛情,其實這又何嘗不是沈從文先生對於美好人性的守候。

沈從文先生雖然對淳樸人性的缺失有著巨大的憂慮與悲哀,但又不希望其殘忍的消失,不希望每個人都在世俗裡掙扎徘徊,他在努力用手中的筆與俗世進行對抗,給更多的人找到一座寧靜的精神家園。

雖然對抗的結果可能是悲劇,但沈從文先生沒有絕望,而是寄希望於未來,希望有一天儺送會回來,會回到這片質樸唯美的小城,去傳承人性的善良、樸實與美好。

田園牧歌似的描寫背後的主旨探討:

“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最好的小說是時代背景的折射。

沈從文先生曾說,這世界上或有想在沙基或水面上建造崇樓傑閣的人,那可不是我。我只想造希臘小廟。選山地作基礎,用堅硬石頭堆砌它。精緻、結實、勻稱,形體雖小而不纖巧,是我的理想的建築。這廟裡供奉的是“人性”。

重建自然與精神家園,重建民族道德是沈從文先生的終極追求目標。這是他對生命本體和生存價值、意義的深層探討。

每個人該以一種怎樣的方式活著才有意義,整個民族該以一種怎樣的姿態來面對未來,這是一個真正的作家最可貴的悲憫情懷。

善良的沈從文認為只有湘西世界原始質樸的人性才能與墮落自私的都市文明相對抗,他認為只有擺脫金錢、名利等身外之物束縛的時候,才能真正呈現出人與自然的完美契合,人才是真正自然的人。

而在小說中多次出現的白塔便是苗族人傳統價值觀念中淳樸民風的象徵。

而翠翠苦苦等待的不也是這種傳統價值觀的迴歸嗎?如果說翠翠是沈從文筆下所有美好理想的寄託,那麼儺送的名字本身便是湘西文化的一種象徵。

從《邊城》結尾看詩意的棲居

儺送名字中的“儺”來源於苗族文化中最敬仰的儺神,“儺”在苗語中的意思是“鳥”,那“儺神”也就是“鳥神”,苗族把鳥神作為圖騰,有很多關於儺神的傳說。

可見作者沈從文先生為順順家老二起“儺送”這個名字,是有深刻寓意的,其中也代表了作者對湘西傳統文化的堅定信仰。

雖然人的信仰有時會暫時消失,但終有一天,儺送會回來,傳統的文化、風俗也會回來。

而我們所要做的便是等待,雖然等待是漫長的,但有希望總比沒有希望好。而等待本身便是人性選擇的過程。

正如沈先生自己所說,好的作品除了使人獲得“真美”感覺之外,還有一種引人“向善”的力量……

沈從文先生也曾評價《邊城》說,一切充滿了善,充滿了希望,然而正是因為不湊巧,樸素的善與單純的希望難免產生悲劇。

希望每一個讀者都能從中讀到這種“善”的力量,然後以此來溫暖自己,並用來溫暖別人。

其實在浮躁的社會里,我們每一個人都需要給自己的心靈找到一塊精神的棲息地。

希望大家都能在《邊城》的文字裡為自己的靈魂找到詩意的棲居,從而實現自我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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