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末寅初》原是大鼓書《南陽關》的“書帽兒” ,類似於評書“定場詩”的作用。
而由於《醜末寅初》不僅唱詞如詩詞一般優美,其唱腔中的音律與聲韻也形成完美配搭,再加上劉派和駱派京韻大鼓表演藝術家的完美演繹,使其成為最經典的唱段之一。
可以說,如果沒有聽過《醜末寅初》,那麼一定不會明白京韻大鼓的“子醜寅卯”。
《醜末寅初》也叫《三春景》,這兩個名字很有意思,前者是交代了景象所處的時間,後者是說明了場景發生的季節,而這個唱段主要描繪的是:凌晨三四點鐘在鄉村生活的人們逐漸起床的生活景象。所以,用具體時間來命名的《醜末寅初》更加貼切。
京韻大鼓一般都是以敘事的唱段為主,但是這個唱段沒有任何故事情節,僅憑藉生動詳細的意象描述,便可以令唯美而祥和的鄉間晨景躍然眼前。
《醜末寅初》像是用樸素筆法勾勒出的一幅意境深遠的中國水墨畫,又像是用唇齒喉舌展現出的抒情蒙太奇,令聽者不由得沉浸其中。
我們不妨跟著錯落有致而韻味十足的曲調,一起觀看古人在春末夏初的醜末寅初時段,到底在做些什麼?古人對時間又有怎樣的理解呢?
《醜末寅初》那麼著名,到底唱了什麼?
《醜末寅初》的場景選在了春夏之交的清晨,這個季節的鄉間氣候無疑是最舒適的。
隨著唱腔的娓娓道來,你彷彿可以聞到露水混合著青草的獨特芬芳,而清爽的空氣,清雅的色調,又與晨間萌動的活力與希望搭配,令整體氣氛恬靜而愉悅。
首句“醜末寅初,日轉扶桑”,唱出時間之後,從“我猛抬頭”開始描述天空中的景象。
它巧妙的利用“頂真”的修辭手法,見到的是“天上星,星共鬥、鬥和辰”,再加上曲調的藝術處理,在聽覺上自然的給人繁星滿天“密密匝匝”之感,而後面輕聲緩唱而出的“渺渺茫茫、恍恍忽忽、密密匝匝,直衝霄漢減去了輝煌”,彷彿令聽者親眼得見,漫天繁星漸漸藏去了光芒,悵然中又浮現隱隱的希望。
第二句由“一輪明月朝西墜”引出星月與太陽的交替間,黎明之前最黑暗與靜謐的景象:
“我聽也聽不見,在那花鼓譙樓上,梆兒聽不見敲,鍾兒聽不見撞,鑼兒聽不見篩呀這個鈴兒聽不見晃,那些值更的人兒他沉睡如雷,夢入了黃粱。”
此時,丑時已過,寅時已來,五更天后,值更人也已經下了夜班開始睡覺,灰濛濛的晨曦中,萬物等待著被喚醒。
由第三句“架上的金雞不住地連聲唱”整個鄉村開始醒來:
“千門開、萬戶放,這才驚動了行路之人,急急忙忙、打點著行囊,出離了店房,遘奔了前邊那一座村莊。”
在行路人開始匆匆趕路之後,漁樵耕讀,山僧牧童,繡房佳人也都已經起床,開始了一天的生活。
漁翁駕起了小航,是“飄飄搖搖晃裡晃當”,還驚得鸕鷀和鴛鴦“撲撲楞楞”飛過揚子江。
打柴的樵夫上了山,瞧見了“雲淡淡、霧茫茫”,山上是雲罩著松,松藏著寺,寺隱著僧,僧人的“木魚兒敲得響乒乓”。
農夫已經早下了地,拉牛套犁,耕作忙;學生穿戴整齊“一步三搖,腳步兒倉皇”走進了書房;佳人在繡房俏梳妝;牧牛童兒唱著歌,吹著短笛去放牛,“歌兒是野調無腔”但是“吹的是自在逍遙”。
唱詞生動細膩的描繪了每個人物的動態特徵,雖然用口唱出來的曲子,明明連個畫面都沒有,但是所有的場景和人物卻都一躍而出,在眼前活靈活現地動了起來。
看到這個場景,很多朋友在欣賞恬靜的田園氛圍的同時,會不由得感嘆古代普通百姓的辛勞,因為醜末寅初,也就是凌晨三、四點左右,這幾乎是很多當代人剛剛入睡的時間。
不過,古人歷來就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在農耕時代的幾千年歷史長河中一直都沿襲著這個習慣。
《詩經·齊風·雞鳴》中就有這樣的詩句:
“雞既鳴矣,朝既盈矣。匪雞則鳴,蒼蠅之聲。東方明矣,朝既昌矣。匪東方則明,月出之光。”
這是一位賢惠的妻子,在醜末寅初的時段叫自己賴床的丈夫起床的有趣互動。
古代不僅僅是普通人家需要很勤勞的早起,皇室貴族和“大戶人家”其實更注重良好的作息習慣和勤勉的生活態度。
古代普通百姓起那麼早,皇室貴族幾點起床?
《朱子家訓》的第一句就是“黎明即起,灑掃庭除,要內外整潔,既昏便息,關鎖門戶,必親自檢點。”
曾國藩也認為“治家以不晏起為本。”
可見,“早起床”是先賢們都很重視的最基礎的優秀品質之一,喜歡“賴床”的朋友們是不是開始瑟瑟發抖了?
曾國藩在家書中曾多次提到“早起床”是必須傳承的家風,比如:
“我朝列聖相承,總是寅正即起,至今二百年不改。我家高曾祖考相傳早起,吾得見竟希公、星岡公皆未明即起,冬寒起坐約一個時辰,始見天亮。”
可見,曾國藩家做到在春末寅時起床是肯定沒問題的,因為即便是冬天,天色亮的晚,他們也可以保持早起的習慣。
而從楊聯陞先生的《中華帝國的作息時間表》中,我們可以知道,清代的朝會開始的時間是早晨的五六點鐘,而皇子們也被要求寅時起床,卯時就要到達書房開始誦讀。
古代的衣著繁瑣,交通也不便利,路遠的官員必須得半夜就出發才能按時到達。
其實,對於這一點,電視劇《宰相劉羅鍋》中就還原的不錯,和珅與劉墉在上朝的路上各自乘轎子鬥嘴或者搶路的搞笑場面,非常出彩,而這場戲的背景是夜晚。
《紅樓夢》中也隱藏著不少關於古代起居的時間線索,比如最明顯的一處就是王熙鳳去寧國府幫忙處理秦可卿後事的時候,她要求大家“卯正二刻來點卯”,也就是六點半左右,所有寧國府的工作人員都要集結完畢,並且彙報前一日的工作狀況,再領取當日的工作任務。
這就需要“下人們”至少在五點左右就起床梳洗,把自己的形象打理好,再總結一下前一日的工作情況,默想一會兒見到鳳姐怎麼回話。
清朝的女子髮飾還是比較複雜的,晨起梳妝所用的時間一定不少,為了準時開展工作,我們可以推論,《紅樓夢》中各家的工作人員基本也要寅時就起床了,而既然“下人們”都起床開始了“乒乒乓乓”的工作,“主子們”如果起晚了未免落下“懶散”的汙名,平白惹得別人嚼舌,所以肯定不會起床很晚。
王熙鳳作為整個家族的“實權領導”就更需要以身作則,畢竟在需要立威的時候,如果自己先遲到了,實在是難以收場,且賈家事務極其繁瑣,起晚了也實在是忙不過來。
王熙鳳在寧國府說過這樣的話:“素日跟我的人,隨身自有鐘錶,不論大小事,我是皆有一定的時辰。橫豎你們上房裡也有時辰鍾。”
可見在《紅樓夢》的時代,鐘錶在“大戶人家”已經不是稀罕的物品了,人們已經有了守時的概念。家裡“有皇位可以繼承”的皇子,和“金玉滿堂”的《紅樓夢》四大家族都那麼早起床,作為“平平無奇”的我們是不是應該思考一下自己的作息時間了?
古人起那麼早,工作效率怎麼樣?
在清朝中期以前,時鐘並沒有那麼普及,大家雖然是一直在“醜末寅初”之時起床,但是由於缺乏精準的時間概念和計時工具,對時間掌握的機動性很強。
比如,朝會這件事,第一個到的官員往往要等待很久,只有等到同僚們都湊齊了才能開始早朝,畢竟大家都沒有精確的計時器,這種情況是很正常的。
所以,大家心裡幾乎沒有對所謂“準時”的期待,在一定時間範圍內能完成,就算是準時的。
那麼,讓皇帝也早早起來一起等著隨時上朝,顯然是非常不體面的。皇家當然要早起,但是如果早起是為了等大臣,則是有損皇家尊嚴的。
於是明朝為了避免這種麻煩,想了一個好方法:
據《大明會典》記載,大臣們需要在丑時到達午門,而宮門寅時才會打開,那麼丑時到寅時之間的兩個小時,足夠官員們集結完畢。
而朝會嘛,最重要的就是一朝人整整齊齊。
利用這等待的兩個小時,官員們還能交流一下工作心得,溝通一下同事情感,一舉多得,不過就是辛苦了一些。
如果再遇上颳風下雨,官員們在沒有路燈的漆黑夜晚“通勤”之路就更加難捱,你以為只有你才會默默吐槽不願意上班嗎?
且看來自一千年前白居易的職場吐槽:
《晚歸早出》 唐朝 白居易
筋力年年減,風光日日新。退衙歸逼夜,拜表出侵晨。
何處臺無月,誰家池不春。莫言無勝地,自是少閒人。
坐厭推囚案,行嫌引馬塵。幾時辭府印,卻作自由身。
這就比如是說,白居易在北京的市中心上班,卻租不起北京三環內的房子,只能每天往返於五環和二環之間,為此甚至也萌生過辭職的念頭。
當然,白居易的故事發生在唐朝的長安,好在他晚年的時候也置辦了房產。
這麼一想是不是很平衡?我們的日子好像過得也和大詩人差不多嘛。
不過,古人辛苦是真辛苦,但是時間被繁瑣的禮儀,不便的交通基礎設施等,大量的消磨掉,其實工作效率並不高。
而且,古人並沒有精確的計時工具,通常使用的漏壺、日晷、刻漏,圭表,沙漏,還有《長安十二時辰》中出現的著名的“火鬧鐘”等等,雖然都可以計時,但是干擾因素比較多,很難做到及時準確。
所以古人其實對時間的理解比較粗獷,對於約定時間這件事,也比較佛系。
比如“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各種約會都只能說個大概的時間,而人們也早已經適應等待,並沒有覺得不妥,古人如果來到今天可能個個都是當代人眼中的“鴿王”。
雖說“早起的鳥兒有蟲吃,早起的蟲兒被鳥吃。”,但是,如果我們真是一隻蟲,其實不需要跑贏鳥,只要跑贏其他的蟲就可以啦。
大家一定都還記得,神一樣的科比曾經說的那句:“你見過凌晨四點洛杉磯的太陽嗎?”,優秀的人們尚且那麼努力,我們又有什麼理由懈怠?
當你覺得焦躁或者疲憊,不妨聽一聽駱玉笙先生的《醜末寅初》,充滿生命活力的清晨,會帶給你恬靜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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