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這世間,有些東西就像迷瘴一樣,一旦進入就會迷失方向


故事:這世間,有些東西就像迷瘴一樣,一旦進入就會迷失方向


《盛世先憂》第七十九章 洞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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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重瘴霧迷人眼,陣陣清風入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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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我醒來時,已過了正午。馬新瑩見我醒了,遞上手巾給我擦了擦臉,隨後便讓我好生躺著,不許我亂動。他端著魚洗出門,去給我弄吃食去了。

就在馬新瑩剛出門沒多久,鄧屬來到我榻前,對我行完禮,說道:“先生,事情都與你設想的那樣進行著。不過魚弘志在得知盧弘宣依附饒陽公主和‘望仙台’木料以次充好的消息後,並未有多餘動作,只是將消息送給李德裕了。”

“魚弘志以為饒陽公主將崔珙拉下馬,李德裕便會跟饒陽公主勢不兩立。他將消息告訴李德裕,不過是想借李德裕之力,一同對付饒陽公主。不過魚弘志卻料錯了,李德裕之所以能在朝堂立那麼久,不僅靠陛下的信任,還有他平衡各方的能力。我想,李德裕並沒有立刻就依魚弘志所願吧?”我回著鄧屬,用完藥後,倍覺清醒。雖身體乏力,不過我依舊強撐著坐起來,與鄧屬說話。這時見馬新瑩又回來了,手中端著一個托盤。

鄧屬站在榻前回道:“正是!李德裕只是派人去查了盧弘宣,核實了‘望仙台’的木料情況,之後卻沒有進一步動作。”

“鄧叔,你就不能過會兒再說嘛?沒見他正虛著麼?”馬新瑩走到榻前,埋怨鄧屬道。

鄧屬忙露出歉意,對我說道:“哦···那先生,我過會兒再來。”

“不用!說話和進食不衝突,鄧領衛你且說著。新瑩姑娘,你就放案几上吧,我已恢復了些氣力,這就起身。”我見鄧屬準備離開,忙說道。

馬新瑩一邊轉身去火盆旁,一邊嘴裡嘀咕著:“吃飯還要說話,也不怕嗆著!”

“新瑩!”鄧屬低聲喝止道。

我倒是沒有覺得馬新瑩有何冒犯,反而有點喜歡他這耿直的脾氣。遂微微一笑,在鄧屬的攙扶下,起身披著一件衣裳,就來到火盆旁的案几前坐下。接著一邊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杏仁餳粥,想起珠璣,便問道:“詩嵐姑娘,是被上官柳兒叫去了吧?”

“今日散朝後,上官柳兒得知陛下未恩准他們推薦的刑部和吏部尚書人選,就急匆匆差人來,將詩嵐姑娘叫了過去。”鄧屬對我回道。我低著頭,一邊喝著粥,一邊聽鄧屬說著。鄧屬頓了一下,隨後又說:“不過聽牆裡說,今日朝堂上,當李讓夷提出刑部和吏部尚書人選時,陛下問了李德裕的意思。李德裕當即給否了,說‘茲事體大,需細細考量’。先生,這樣看來,李德裕是否已經動了對立的念頭?”

我拿著勺子,抬頭想了想,對鄧屬答道:“倒也未必···他既然對‘望仙台’的木料,沒有進一步的動作,說明他還沒有想徹底與饒陽公主撕破臉。這段時日以來,我越發覺得李德裕並非像我想象的那樣,他似乎無心於權利爭鬥。”

“先生為何這樣說?他···不是一直在刻意培養自己的勢力嗎?”鄧屬又問道。

我接過話,對鄧屬道出心中所思:“自我入長安以來,大大小小也經歷了一些事,從開始魚弘志打算討伐河朔,李德裕極力駁斥;到後來立太子,李德裕抽身事外;再到後來,長生堂案發,李德裕是朝堂上唯一從始至終都要求嚴懲的人······種種跡象皆可看出,李德裕並不想介入魚弘志和饒陽公主的權力之爭。”

“小先生說的···好像在理,那李德裕在朝中,又在爭什麼呢?我看他也沒有閒著呀!”馬新瑩拖著臉,歪著腦袋問我。

“嗯···”我想了想,對馬新瑩回道:“表面上看,樁樁件件的事,李德裕似乎都在為自己的勢力爭鬥。可仔細想想,李德裕的那些看似合理的爭鬥,其實都是在維護一些東西,一些身在漩渦中的眾人,早已忘卻和不在乎的東西,比如事物的公正、朝政的長久等等。”

馬新瑩依然歪著腦袋,問我道:“我咋沒看出來?何以見得呢?”

“若他真的醉心於權力爭鬥,怎麼會放任崔珙被貶,而沒有挽救呢?你想想,倘若崔珙是魚弘志或者饒陽公主的人,會這麼輕易被貶嗎?宋滑鹽鐵院虧空九十萬貫,雖是崔珙手上的事,卻沒有確鑿證據證明是崔珙貪墨的。而保護劉從諫家人,就更不是什麼不能挽救的罪過了。當時只有幾個人的口供,口供這種東西,又不是很難改的。”我對馬新瑩繼續說道。

這時鄧屬在一旁接過話道:“先生這樣一說,還真是這樣。牛李兩黨爭了幾十年,按說作為李黨的領頭人,李德裕執政應當更多提拔門蔭入仕的世族子弟。可這些年來,他在科舉士子中的口碑卻水漲船高。”

“是啊···他若真的醉心於黨爭和權鬥,就不會讓牛黨的白敏中當上兵部侍郎,統管兵部事宜。雖說李德裕被陛下重用以後,貶黜了不少牛黨中人,可細數起來,那些人或能力不足,或品行不端。若真細究,當初魚弘志極力促成白敏中權知兵部的時候,李德裕本是有機會阻止的,可他卻沒有那樣做。我想這背後,不僅是因為白敏中確有才幹,還因為當時饒陽公主在六部中的勢力日益強大。李德裕縱容白敏中上位,我想可能更多是為了平衡朝中局勢。”我對他們二人分析道。

馬新瑩看著我,又問:“那···會不會李德裕從一開始就是為了平衡各方勢力呢?”

“姑娘這樣一說,似乎確是如此!我好像有些懂了···”馬新瑩的話猶如醍醐灌頂,讓我有所頓悟。隨後我抑制不住欣喜,對他們二人說出心中所想:“李德裕所做的一切,或許其出發點都是為了朝局的平穩。自李德裕被陛下重用以來,常讓人覺得他獨斷專行、排除異己。實際上,這些都是不得不為。陛下登基之初,仇士良大權在握,又經歷過文宗朝的‘甘露之變’,朝堂上正直而有能力的朝臣本就所剩不多。若李德裕不獨斷專行,就無法震懾朝臣;不排除異己,就不能讓朝堂上下一心。如此推測,饒陽公主得勢,似乎也是李德裕和陛下故意讓他出來對抗仇士良的。後來仇士良倒臺,李德裕和陛下又暗中幫扶魚弘志,讓魚弘志和饒陽公主鬥起來。”

“那他們這樣做,有什麼好處?”鄧屬憨憨地問道。

我看他憨厚的樣子,笑道:“呵呵···這樣不僅能維持朝局的穩定,而且陛下和李德裕所制定的政令,都能更有效地推行下去。”

“為啥呀?”馬新瑩追問道。

我喝了口粥,悠悠地回道:“因為只要有兩股勢力在權力上爭地不可開交,那麼在李德裕和陛下制定政令的時候,倘若這兩股勢力其中有一方反對,另一方為了制衡對手,必然會堅決支持。這樣,再加上李德裕原本在朝堂裡培養的那些勢力,就能讓制定的政令得到大多數人的支持。並且在政令下發以後,兩股勢力還會互相監督。這就是陛下和李德裕的制衡之道,也是維持陛下和李德裕這些年來平穩施政的基礎。你們想想,從當初討伐澤潞,到後來大舉滅佛,這些必然會觸及一大幫人利益的事,陛下和李德裕卻能穩如泰山的推行下去,若非有這種制衡的存在,他們又如何能做到呢?”

“這麼說,陛下是想讓魚弘志的人去接手刑部和吏部?”鄧屬繼續問道。

我搖搖頭,又吃了一口,然後說道:“陛下身體每況愈下,這個時候他也不會再讓魚弘志染指朝堂了。刑部和吏部,自然是要交到最信任的人手中,陛下才能放心。而陛下最信任、最倚重的人,從來都沒有別人,就是李德裕。雖然在外人看來,李德裕專權擅勢,可縱觀方才所言,在陛下眼中,李德裕並不貪戀權貴。所以,在陛下病重的時候,將朝堂重新收攏到李德裕手中,無論將來誰繼位,都能保證不被宦官弄權,也不會受饒陽公主要挾。最不濟,也能保障朝局的平穩過渡。”

“饒陽公主真是笨!居然想都不想,就去爭這兩部尚書。”馬新瑩歪著腦袋,嘆道。

“呵呵···”我被他可愛的模樣逗樂了,遂也跟著嘆道:“這世間,有些東西就像迷瘴一樣,一旦進入就會迷失方向,名、利、權都是這種東西。而心底的清澈透亮,就像迷榖花。時刻佩戴迷榖花的人,才能不被迷惑,即便誤入迷障,也能認清自己的路。古往今來,多少原本清白的人,只是因為心智不夠堅定,在進入‘迷障’後就迷失了自己,最終深陷其中,走不出來了。姑娘覺得,饒陽公主是身佩迷榖花的人嗎?”

“自然不是!所以說他笨嘛!”馬新瑩答道。

我又喝了一口粥,接過話道:“嗯···他也不算太笨,只不過比李德裕笨一些而已。再說李德裕太能偽裝了,他說‘茲事體大,需細細考量’,這本就是他作為宰輔,份內該說的話。雖然饒陽公主當下會對他置氣,然而事後卻不會多想,頂多認為這是陛下的刻意打壓,斷然不會因這件事而發覺一切都是陛下和李德裕頗有深意的謀劃。”

“原以為魚弘志就夠狡詐了,想不到李德裕才是最老奸巨猾的那一個!”鄧屬也在那,自己感嘆道。

我放下勺子,糾正鄧屬道:“老奸巨猾算不上,這會兒,我倒是覺得他籌謀得當。”

“小先生怎麼替他說話?”馬新瑩有些不解地問我。

我看著他,回道:“實話實說,若我在他那個位置,未必能比他做得好。而且他的所作所為,都既合情勢,又不偏正道,實在讓我肅然起敬。就說眼下這件事,刑部和吏部的尚書人選,他說的沒錯,確實需要細細考量。這兩部尚書,既要有相應的經驗能快速上手,還需要有名望、有魄力能震懾手底下的官員,更要有德有才,能管理好一部之事。哪裡是饒陽公主憑著一己之私,就能簡簡單單選出來的?比如刑部,關係到國家法令的下達和推行。倘若法令不達,上下不通,則國亡而君不知。故而刑部尚書需一個強勢而且品行端正的人,才能勝任,並非單靠朝局站位就可以被推舉上去的。吏部更是如此,官員選拔、考核,皆需要長期的經驗積累才能做到慧眼如炬。倘若吏部尚書無法讓官員們各盡所能,則會讓整個官場都混亂不堪的。”

“那這兩部尚書的任命,我們還需要插手嗎?”鄧屬看著我,頗為認真地問道。

我望著他,才想起當初跟蕭秀討論刑部尚書人選的時候,鄧屬並不在場。於是我放下手中的勺子,對鄧屬回道:“刑部和吏部的人選,我曾與二公子商議過,我們選出的人,也不會差的。就說我們選的刑部尚書,崔元式,他中舉後,先入帥府做幕僚,後累官湖南觀察使,等到陛下登基,因澤潞平叛有功,前後任河東、義成節度使。就這些履歷,足夠他在刑部樹立威望的了。聽二公子說,他品行端正,不朋不黨,故而他做刑部尚書,無論是對我們,還是對陛下和刑部,都不是壞事。至於吏部的盧商,你是知道的,我就不必多說了。”

“哎呀···你趕緊吃,一會兒得涼了!”馬新瑩見我放下勺子,抬起頭,有些急,催促我道。

鄧屬聽完我的話,獨自在一旁點著頭。我再看向馬新瑩,見他故作慍怒狀,便趕忙低下頭去,往嘴裡劃拉粥。

這粥,仔細喝起來,似乎有些不同,我便問道:“姑娘,這裡面是加了什麼嗎?”

“你終於吃出來啦!”馬新瑩有些興奮地對我說。

我又喝了一口,慢慢品嚐後,答道:“嗯···與往日比起來,有些不同。”

“我在裡面加了藕粉。先前不是挖了藕麼,這幾日三娘制了些藕粉。我想著你上次說腦袋昏沉,又見你睡眠不好,就在煮粥的時候加了些進去。藕粉能增進食慾,還清熱涼血,並且有一定促進安眠的功效。所以,小先生要是對藕粉不排斥,可多吃些。”馬新瑩對我解釋道,眼睛裡流露著關切的目光。

我一邊點著頭,一邊趕忙喝起來。喝完一擦嘴,對馬新瑩笑道:“我喝完啦,姑娘有心了!”

“可不是有心嘛!那你歇著,把衣服裹好,彆著涼了。我收拾一下,你們趕快說事兒。待會兒我回來,你們就不許說了,得躺下休息了。”馬新瑩說著,便起身走到我跟前,將案几上的托盤拿出去了。

鄧屬望著馬新瑩的背影,本是微笑著的,卻突然一皺眉,似是有些心事。

我緊了緊身上披著的衣裳,問鄧屬道:“鄧領衛,是有心事嗎?”

“哦,沒···沒有!”鄧屬回過神來,有些刻意否認道。接著,他立刻就轉移話題說:“先生,昨日刺殺崔鉉一事,未成。”

“出什麼事了嗎?”我忙問道。

鄧屬緊接著對我回道:“昨日夜裡,崔鉉去了‘玉藪澤’,二公子說那地方人多嘴雜,不宜下手。讓我們等他回府獨處的時候,再尋時機。”

“二公子說的不錯,人多的地方動手,難免不會暴露行跡,確實不合適。那就等等吧,看今日夜裡可有機會。”我對鄧屬說道。

“諾!”鄧屬應道。

我伸出手,去火盆上烤著。望著火盆裡的木炭,便又想起“望仙台”的木頭,於是問鄧屬道:“鄧領衛,腐朽木頭的辦法,可有尋到?”

“此事我給章少堂主去信問過,班門主說追蠡蟲的效果更好。在木柱的頂上挖一個孔,將追蠡蟲投進去,再將孔堵住,短則半月,多則兩月就能將一根木柱吃空,並且從外面看不出異常。等到需要的時候,我們讓人用一小塊冰,在暗處擲出擊打一下,就能將空心的木柱擊倒。至於追蠡蟲,我們已經在長安西北角的修真坊裡一處廢棄的園子中投放了些。那園子四周都已經被我們撒了藥粉,追蠡蟲不會擴散出去。”鄧屬跟我緩緩道來。

我滿意地回他道:“能想地如此周到,鄧領衛用心了!”

“呵呵···這不是我一個人想的,主要還是二公子花的心思,我只是執行他的意思罷了。”鄧屬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我笑了笑,沒有再糾結這個,繼續對他說:“既然知道了方法,那就告訴李德裕吧。”

“告訴李德裕?先生不是說,李德裕當下不會和魚弘志站到一起嗎?”鄧屬不解地問我道。

我跟他耐心解釋:“李德裕是不會用追蠡蟲做什麼,但他可以將方法告訴魚弘志啊。而且將來‘望仙台’倒塌以後,他也能做到心知肚明,不會倉皇無措。倘若明日他沒有將追蠡蟲告訴魚弘志,我們再想個法子,讓魚弘志知道。再或者,我們自己去做這件事,也沒關係。反正只要‘望仙台’倒塌,盧弘宣一樣逃不掉。讓魚弘志去做,只是為了將來案發,饒陽公主能將怨怒指向魚弘志。此事不急,可以慢慢來。誰知道那個時候,魚弘志和饒陽公主還在不在呢?”

“先生所言,我明白了。待二公子回來,我會將先生的意思轉達。”鄧屬對我回道。

這時馬新瑩進來,裝作很嚴肅的樣子,怒視著我。我在他的怒視下,乖乖地起身去床榻上躺下,鄧屬也行禮出門去了。

馬新瑩來到榻前,將我蓋在身上的被子,仔細掖好。我看著他嬌小的身姿,可愛的模樣,還有體貼的心思,盯著他袖口繡著的杜鵑,不由自主地在心中嘆道:

宿醉折枝花醒酒,誰人不羨牡丹顏。

紅如烈日嬌如月,國色知羞嘆杜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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