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門——放生

阿青擦去了小刀上的鮮血,把小刀和簪柄合在一起,那是一把藏刀簪。

農曆九月初二,三年前,這一天還是阿青的大婚之日。而三年後是阿青大仇得報之時。

眼前的阿青撕去臉上的人皮面具,下面藏著的竟然是陳山的臉。

血泊裡的宋義文看到陳山的臉,終於在驚恐中耗盡最後一絲氣力,見了閻王。

陳山流著淚緩緩的推開房門,門後宋家軍的箭弩拔張,也無懼了。

二十年前的宋義文還是一個街邊雜耍討生活的孩子,是陳雨令看中那孩子身上的靈氣,將他贖身,帶回家中做小廝。

那一天,十二歲的陳山抱著剛剛滿月的陳青在院子裡曬太陽,陳夫人坐在屋子裡透過屏風看著眼前的兒女,宋義文跟在陳家家丁後面,從側走廊走過。宋義文看著那陽光下母子歡欣的畫面,憤恨的握緊了拳頭。

陳雨令不讓宋義文再叫雜耍班的名字,重新賜了一個新名字,姓陳名秋水。從此,宋義文就以陳秋水活著,活在陳府。

十歲的陳秋水開始跟在陳山的身後做隨侍,本就聰明的他,在背誦了兩首先生在書堂念過的詩詞後,被陳雨令指派給陳山做書童。

春去冬又來,宋義文在陳府蟄伏了十年,終於讓他等來了機會。

漳州知府蔣正申因為貪汙賑災糧款,被告發後通家罰沒家產。帶兵捉拿蔣正申的正是陳雨令。宋義文偷聽到後,一書密文通知到蔣正申,等到陳雨令趕到蔣府時,蔣正申已攜帶家眷逃走了。宋義文換來的是陳雨令降職協查和蔣正申的私產一萬兩白銀。

陳雨令降職歸家第二天,宋義文從陳府消失了。他帶著那一萬兩白銀投奔了藩王夏決。那一萬兩白銀解決了夏決上供朝廷的燃眉之急。自此,宋義文以宋家後人的身份重新活在這個世上。

容貌本就俊秀的宋義文,被夏決的小女兒看上,宋義文更是藉機上位,搖身一變成為番邦親王。婚後不久,宋義文的妻子難產而亡,宋義文邊全心訓練自己的宋家軍。

七年後,胡疆大亂,夏決派宋義文帶著自己訓練的宋家軍出戰胡疆,助朝廷平了胡疆之亂。皇上不願讓一個番邦擁有如此忠勇之軍,便要賜婚給宋義文,讓宋義文以使者的身份常駐中原。

宋義文殿前叩謝皇恩割指謝罪,只為求娶前虎躍將軍陳雨令之女陳青,若此生能得陳青做妻,定當老死中原,再也不回夏地。

皇上大喜,一份詔書,昭告天下。宋義文忠勇果敢賜為虎躍將軍副手,定陳雨令之女陳青為妻。

等宋義文帶著聖旨趕到陳府時,陳雨令攜家眷已在門口跪後多時。只是,誰也沒想到,這個朝廷新貴竟然和失蹤的陳秋水極為相像。

沒等陳雨令發問,宋義文留下一句話,九月初二是個好日子,可成婚,便上馬離去。

夜深,陳雨令坐在廳內,看著眼前的燭火似斧影,一個不好的念頭閃過心頭。

九月初二,這個日子很熟悉。宋義文,宋,宋,他姓宋,九月初二。莫非他就是當年宋家莊活下來的那個孩子。

甲子年九月初二,老皇上的駕崩前的最後一道聖旨,西義宋家莊窩藏前朝皇子,意圖謀反,滅族。那一天的宋家莊慘如人間煉獄,老少婦孺皆死在劍下。

求求你,放過我的孩子吧,他只有六歲

陳雨令看著眼前身懷六甲宋夫人,眼淚含在眼眶,卻不敢留下來。士兵,上了戰場,可以尿褲子,卻不能流淚。陳雨令等宋夫人把孩子放進井裡後,便一劍刺死了宋夫人,割了首級去找將軍領賞。

宋家滅族以後,陳雨令做了很久的噩夢,總是能夠夢見那些孩子的淒厲的哭聲。所以,陳雨令在看到街上雜耍的宋義文,才會想要把他贖回家。這世上可憐的人太多,能救一個是一個。

陳雨令只看到他身上的靈氣,卻沒看透他眼中的恨。

陳雨令通知軍中幾個好手,讓他們在九月初二那天扮成家丁模樣,護在陳青和陳山身邊。

九月初二,陳府張燈結綵,下人們都守在門口,等著新姑爺來家中接新娘子。宋義文身著喜服騎著高頭大馬,身後跟著花轎和四五十個隨從挑著紅木箱子。

宋義文來到陳府門口,沒有停留,徑直走向正廳,身後的隨從全部進到府中後,迅速把大門從裡邊頂住,不出一刻鐘,陳府所有的門都被封住。

宋義文看著正襟危坐的陳雨令,開門見山。

——老爺可知我是誰。

——你,你是陳秋水

——不,我不是陳秋水,我是宋義文,西義宋家莊的宋義文。

說罷,宋義文脫去身上的外袍,下邊穿的竟是喪服。

廳外的偽裝成隨從的宋家軍拿起紅木箱子中的武器,將陳府所有下人一一斬殺。

陳雨令之前安排在陳青和陳山身邊的護衛誓死抵抗,卻依舊沒能護陳青周全,陳青一身紅色,倒在宋義文腳下。陳山胸膛被刺中兩劍,躲進了陳府密道。

——陳將軍可知我是怎麼從那人間煉獄逃出來的,是我母親把我吊在了井下,我才得以逃生。陳將軍,我的母親就是被你割了首級。你還記得麼。

——是你,你就是那個躲在井裡的孩子。你竟然記得我的樣子。

二十年前陳雨令大發善心領回家的十歲少年,正是先前被抄家滅族的西義宋家莊遺孤。

六歲的宋義文被母親放在吊籃裡藏在井下,屠殺從那一天清晨持續到了黃昏。宋義文一隻蜷縮在籃子裡,直到第二天一早,那些殘存一絲生機苟活的人們,淚流乾了,血流盡了,不再有氣息的時候,宋義文才順著井繩爬了出來。眼前的宋家莊屍橫遍野,婦孺老幼無一倖免,宋義文不敢睜眼看眼前的煉獄,想尋到母親的屍身,卻只見到一具身著母親衣衫的無頭女屍。宋義文看到了那女屍腰間的香囊,才敢確信,那是母親的屍身。

宋義文想起一張人臉,那是他躲在母親身後看到的最後一個兵,下巴有一道很深的疤痕。

也就是這道疤痕,讓宋義文在十歲時一眼就認出陳雨令。

——滅了你們宋家莊的人,是聖上下旨,為何要來詰難我?

——因為你,殺人不止,還割了我母親的頭顱去邀功領賞。

——可是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啊,若不是我,你早就和你母親死在二十年前了。

——那有怎樣,我只記得,是你殺了我的母親。

語閉,宋義文手起刀落,一道銀光從陳雨令的脖頸閃過。宋義文看著倒在地上的陳雨令,想感嘆一句終於為母親報了仇,卻發現自己,竟然想不起來母親的模樣。


出了陳府,宋義文換上朝服回宮覆命,他懷中是一道聖旨。“甲子年九月初二,參與滅宋之事者,盡殺之”


宋義文自陳山失蹤後,一邊命令宋家軍增派人手加緊尋找陳山的蹤跡,一邊將府中護衛增加了一倍。宋義文很清楚,陳山失蹤,就如同陳雨令當年放了自己一樣,後患無窮。

三年後——

——將軍,還有一批逃奴需要您處置

——帶上來吧

宋義文做夢都不會想到,過了這麼久,自己還能見到故人的身影。那批逃奴中,有一個啞巴,和陳青極為相像。宋義文暗示手下,把那個啞巴留在自己府中。

那晚,宋義文醒了一整夜。當年求娶陳青不僅為報仇,陳青是自己看著長大的,時常與陳山一同玩耍,自己作為陳山的書童,也與陳青較為親近。宋義文並不是沒有對陳青動心過,但他還是被仇恨佔據了內心。

下人告訴宋義文,啞巴能聽得懂話,只是因為上一個主人太過惡毒,用啞藥藥壞了嗓子,所以變成了啞巴。宋義文給啞巴賜了一個名字,叫阿青。這是他多麼想對陳青的稱呼,他也想像陳山那樣,親切的喊著阿青。

宋義文安排阿青只在自己院中澆澆花,除除草之類的輕活。還找來陳青愛穿的衣服樣式和顏色給阿青換上,儼然一副主人家小姐的做派。

自阿青進府後,宋義文每天做的事情,就是呼喚院中的阿青,給自己沏茶端點心。夜裡就讓阿青住在自己準備的廂房,而他就在院中練劍,就像當年,自己和陳山一起練劍,陳青隔著窗戶偷看一樣。

阿青的出現,給了宋義文精神上的極大滿足,以至於讓他忘記了,三年前陳青穿著喜服倒在自己身邊的樣子。

九月初二這一天,阿青被下人們告知,今天不得隨便在院中走動,所有的人都在呆在自己的屋子裡。啞巴阿青看著空落落的院子,只有祠堂那個方向有青煙升起,她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

阿青端著一盤子的茶點,來到祠堂,分給守衛們吃。不出一刻鐘,都暈倒在門口。阿青推門進到了宋家祠堂,看到了跪在地上的宋義文。宋義文大怒,想要趕阿青出去,卻見到阿青手中端著的茶點,又不忍心。在這一天,看到眼前這張與陳青極為相似的臉,宋義文哭倒在阿青身邊。


正在傷心處的宋義文,突然聽到門外侍衛們在叫喊有刺客,突然驚醒,想要起身,卻被阿青死死鉗制住。一把小刀抵在了宋義文的脖子上。宋義文連忙向門外的侍衛們喊道不要進來。

——阿、阿青,為何這般對我。

——你沒資格喊阿青,今天我就送你下地獄,給我們陳府陪葬。

話音剛落,阿青在宋義文脊背上插了一刀,讓他不能動彈,脖頸上一刀,讓他不敢喊叫。倒在地上的宋義文,看到眼前的阿青,慢慢的撕去了臉上的人皮面具,下邊藏著的是,陳山的臉。

陳山擦去了小刀上的血跡,把小刀和簪柄合在一起,那是當年他送給妹妹陳青的一把藏刀簪。

倒在血泊中的宋義文想要喊住即將開門的陳山,喉嚨中卻發不出一絲聲音,只有鮮血順著喉管流出。臨死的宋義文,終於能感受到一點當年陳雨令死前的那般懊悔和痛心。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陳山死在宋家軍的刀劍之下,而自己也即將去地下和家人團聚。

終於,在又一個九月初二,這場恩怨瞭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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