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係國運的三場卜卦:朱元璋用此物,擲出了明王朝的新生與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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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係國運的三場卜卦:朱元璋用此物,擲出了明王朝的新生與宿命

明太祖朱元璋(1328-1398)

“匹夫起事,無憑藉威柄之嫌;為民除暴,無預窺神器之意。”——孟森

“自古能軍無出李世民之右者,其次則朱元璋耳”。——毛澤東

在朱元璋身上,集合了歷史學家和政治人物對於這位平民創業帝王的不吝讚美。面對元末這樣不輸漢末隋末唐末的大亂之局,朱元璋能夠以赤貧之身,重新締造一統甌夏的大明帝國,除了迥異常人的雷霆手段,更有幾分為大歷史所眷顧的“天選”之幸。

歷史總是由無數的偶然組成,因緣際會,合成浩浩蕩蕩的必然大勢。在歷朝開國君主身上,總有這樣那樣的“偶然”之幸降臨,集合為“成王敗寇”的大邏輯。

光武帝劉秀,藉助一場突如其來的雷雨大風及天降隕石的異象,用中國戰爭史上以少勝多的經典戰例“昆陽之戰”,為東漢兩百年天下奠定雄基。

昆陽之戰,光武威震天下,王業之興肇此矣。(王夫之《讀通鑑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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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陽之戰形勢圖。發生在公元23年的昆陽之戰,是中國歷史上著名的以少勝多的戰例之一。

唐太宗李世民為秦王時,不過22歲,能以居劣勢的兵力,在洛陽虎牢之戰單槍匹馬直入陣中,大破十萬眾,活捉了前來支援的竇建德,迫降了王世充,一戰而定天下之北。

(唐太宗)此非常人,豁達類漢高(劉邦),神武同魏祖(曹操),年雖少,命世才也。(《資治通鑑·卷第一百八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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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末唐初天下形勢圖。長江以北以王世充、竇建德勢力最大。

“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在明太祖朱元璋身上,同樣可以找到為上天眷顧的人生印記。

比如,朱元璋一生經歷的三場特殊的占卜。


皇覺寺首卜:是留下,還是逃離?

在朱元璋為父母陵寢親自撰寫的《御製皇陵碑》中,他向天下人,坦白了一件隱情:

那是至正十三年(1353年)的一日,當時還叫朱重八的他,收到了少時玩伴湯和的一封信,信中說,天下群雄並起,請他投奔時已割據濠州的元帥郭子興。就在他不置可否之時,這封信的內容卻已經為人所知,被人舉告到官府,恐怕就在一時之間!

友人寄書,雲及趨降,既憂且懼,無可籌詳,傍有覺者,將欲聲揚。(朱元璋《御製皇陵碑》)

那時的朱元璋,心慌無措,他選擇向神明祈求前路的吉凶。

他所選擇的物什,是當時極為流行的一種占卜工具:杯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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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珓(圖源:網絡,侵刪)

杯珓由兩片形似貝殼的竹片或木片組成,一面凸起,一面扁平。占卜者通過拋擲,觀察它們落地的正反來判斷吉凶,凸面向上為陰,平面向上為陽。杯珓在唐代就已經是習見的占卜工具,韓愈在《謁衡岳廟遂宿嶽寺題門樓》就寫明:“手持杯珓導我擲,雲此最吉餘難同。”到了元末,這種為唐人所習見的占卜技藝,已成為中國人熟知的卜筮代名詞。

杯珓的基本規則很簡單,與“擲硬幣”的原理基本等同,就是請神明幫助做選擇題。分三種情況:“聖盃”(一陰一陽)——表示所請之事可行。“笑杯”(兩陽)——表示說不準,需再請。“陰杯”(兩陰)——表示所請之事不行,也可再請。每一次需拋擲三把,以三把“聖盃”為上上大吉。

這種已被概率論破解的投擲遊戲,成為亂世之中的朱元璋,唯一可以信賴的抉擇方法。

關於這場占卜的過程和結果,在《明史》中的記載非常簡單:

太祖時年二十四,謀避兵,卜於神,去留皆不吉。乃曰:“得毋當舉大事乎?”卜之吉,大喜,遂以閏三月甲戌朔入濠見子興。(《明史·太祖本紀一》)

而在明萬曆朝國子監祭酒鄧士龍所輯錄的《國朝典故》卷二無名氏所撰《皇明本紀》中,卻留有一段非常詳細而生動的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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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朝典故》[(明)鄧士龍 輯 許大齡 王天有 主點校]

面對未卜的前途,朱元璋顯得很惶惑。在默誦了經文後,他決定用杯珓向神明問一問前路。

將晚,上(指朱元璋)歸,祝伽藍,以珓卜吉兇,曰:“若容吾出境避難,則以陽報,守舊則以一陰一陽報。”祝訖,以珓投之於地,則珓雙陰之。如此者三。(佚名 《皇明本紀》)

第一次投擲時,他心中所想的是:如果神明是讓我逃離皇覺寺去外面避難,就用“兩陽”來預兆,如果照舊留在皇覺寺,就用“一陰一陽”來告訴。結果,他投了“兩陰”,而且一連三把,都是“兩陰”——神明既不讓他逃走,也不讓他留下,這又是什麼意思呢?

復祝,謂神曰:“出不許,入不許,神可報乎?無乃欲我從雄而後昌乎?則珓如前。”祝既,投珓,如前。神既許之,於心大驚。(佚名 《皇明本紀》)

既驚又懼的朱元璋,採用了另一種證明的方式,在第二次拋擲時,他向神明發問:您既不讓我逃,又不讓我留,難道是讓我投奔起義軍然後獲得平安富貴嗎?如果是,就還是像剛才那樣,連續三次“兩陰”吧。

結果,果不其然,這一次的三把,依舊是“兩陰”。——看來神明已同意朱元璋去投奔義軍了。

復祝曰:“甚恐從雄,願神復與吉兆而往他方避。”祝畢,投珓於地,一陰覆一卓立,特見神意必從雄而後已,因是固守所居。……上深思之,以四境逼近,訛言蜂起,乃決意從諸雄。(佚名 《皇明本紀》)

激動的朱元璋開始了第三次占卜,他向神明禱告:如果您讓我去投奔義軍,那麼就請指明一處方向吧。而這一次,他居然擲出了一個“聖盃”——一陰一陽,運氣以極小的概率、用最明確的方式告訴他,Go ahead,My son.

在朱元璋個人陳述中,這段記錄並沒有那般驚心動魄,但結果與上述史料保持一致。根據一陰一陽的結果,朱元璋聽從湯和的建議,前往濠州投奔郭子興。

且禱陰以默相,如其言往卜去,守之何詳。神乃陰陰乎有警,其氣鬱鬱乎洋洋,即起趨降而附城,幾被無知而創。(朱元璋《御製皇陵碑》)

在投奔的當日,差點成為守門小卒刀下鬼的他,被郭子興僥倖救下,引為親兵,並由此為路徑,娶了相伴他一生的皇后馬氏。

朱元璋的第一場占卜,將他引向了一個風雲變幻的末世賭場。在這一場占卜中,他顯得非常被動,也非常迷惘。所幸,他做出了一個正確的選擇。

殊不知,僅僅兩年之後,又一場新的占卜正等著他。他會繼續做對選擇嗎?


太平府再卜:是受降,還是誘殺?

時間推進到至正十五年(1355年),這一年,發生了幾件事:郭子興於當年去世。紅巾軍劉福通扶持小明王韓林兒建立龍鳳政權。韓林兒故意分而治之,任命郭子興的兒子郭天敘為都元帥,妻弟張天佑為右副元帥,而將朱元璋任命為排行第三的左副元帥。彼時的朱元璋,早已不是那個投奔義軍的遊方僧,而是成長為佔領滁州、和州的總兵官。因顧忌龍鳳政權勢力較大,只能陽奉陰違,名義上暫時屈居於郭、張之下,但軍政大權未曾假手旁人。

然念林兒勢盛,可倚藉,乃用其年號以令軍中。(《明史·太祖本紀一》)

在和州,朱元璋遇到了一個比軍權更棘手的問題:糧食沒了,而且還沒有船。

太子禿堅、樞密副使絆住馬、民兵元帥陳野先分屯新塘、高望、雞籠山以絕餉道。……五月,太祖謀渡江,無舟。(《明史·太祖本紀一》)

此時,朱元璋的基本盤是滁州

和州,都位於長江以北。而與和州隔江對望的,恰是南岸的太平蕪湖兩城,那裡稻穀豐足,是一處絕佳的糧倉,且沿江東下可以去到一個他心心念唸的戰略要地——集慶,也就是後來的應天府、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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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末群雄爭霸格局。朱元璋所處的位置並不比當年宋太祖的形勢更好,他的大本營位於群雄環伺的四戰之地。

在當年六月,朱元璋終於等來了一份厚禮。有巢湖水軍廖永安、俞通海等率領幾千艘船突破元軍封鎖,慕名來投。新添了千餘隻戰艦的朱元璋軍隊,一鼓作氣,東渡長江,攻克了重鎮採石,並一舉拿下了太平府。此時,距離戰略目的地集慶,已舉目在望。不過,此時的太平府仍是孤子一枚。

置太平興國翼元帥府,自領元帥事,召陶安參幕府事,李習為知府。時太平四面皆元兵。(《明史·太祖本紀一》)

很快,朱元璋收到了第二份破題的禮物:扼守雞籠山,投靠元軍的民兵元帥陳野先首先耐不住寂寞,率眾數萬,直攻太平城。朱元璋分別派遣徐達、鄧愈、湯和三路應戰,又派遣軍隊斷其後路,首尾夾擊,抓住了陳野先,降服了數萬之眾。

朱元璋為表誠意,與陳野先歃血為盟,約定以兄弟相待,並將他放歸軍營。在之後的一個月中,朱元璋騰出手來,以太平府為南岸根據地,遣徐達順利攻取了溧水、溧陽、句容、蕪湖等地,一時間,攻佔集慶的大勢已成。

但是,這個被迫投降的陳野先,並非善類。

在還歸軍營的次月,便與元人眉來眼去,準備反殺朱元璋。

其野先者,密謀於部下,建業不可力攻,必聲攻城而弗戰,少待得脫羈囚,仍與元合。彼既歸矣,陰與元合。……密請元臣左納失裡至營,佯言生擒耳,意在誘上詣營。(佚名《皇明本紀》)

陳野先設計了一個圈套:他假稱抓到了官員左納失裡,請朱元璋親自來他的營中審訊,想借機誘殺朱元璋。這個計策並不高明,但在盟誓面前,朱元璋需找到充分的理由,才可以名正言順地推卻這場可能的危機。

此時,朱元璋早已在長江東岸的太平府駐所當塗籌劃攻克集慶的事情。面對盟友的邀請,他當著諸將的面,先去了兩個地方——當塗的東嶽廟和城隍廟。他要去占卜。

時上(朱元璋)卜於黃山東嶽(此黃山系當塗山名,非今黃山),神弗許;數卜於城隍,連皆一簽耳,亦不許。(佚名《皇明本紀》)

占卜的結果很明確,神明告訴他,此行兇險,不能去。

面對信使,朱元璋沒有回覆要去的意思,而是向陳野先發出了一道命令:等到九月,請陳野先與郭天敘、張天佑合兵,共同攻打集慶。

這一招,其實頗為狠辣。朱元璋並非不知道陳野先的首鼠兩端,他正是要利用這個反覆小人,行一招“借刀殺人”的計謀——借用陳野先的必然叛變,將郭天敘與張天佑這兩位“頂頭上司”送上斷頭臺。或許,保佑這個計策得以順利進行,才是朱元璋在當塗連續問卜的真正動因。

上知彼不誠意,縱軍妄掠,將以為俘囚而斬之,恐驚諸雄,於是血牛馬與彼立誓,立誓後,寧可生縱以歸。(佚名《皇明本紀》)

秋九月,郭天敘、張天祐攻集慶,野先叛,二人皆戰死,於是子興部將盡歸太祖矣。(《明史·太祖本紀一》)

至正十六年(1356年)二月,掃清內部障礙的朱元璋,意欲一舉拿下集慶。這一次,他又在當塗向神明求卜。這一次,神明告訴他:此行會很順利。

時採石守謐,姑熟無後顧之憂。復卜於神祠,神乃許行。(佚名《皇明本紀》)

發生在二月末的采石之戰為朱元璋解除了後顧之憂,而三月初一進攻集慶的戰鬥更是超乎尋常的順利,陳野先的兒子和侄子所擁有的三萬餘人武裝,盡歸朱元璋所有。

面對又一批降眾,朱元璋有意向部下透露,自己曾向神明占卜以求此戰速勝;而之後,他用一場優秀的行為藝術,展現了超乎常人的政治膽識:讓降卒替自己守夜。

三月癸未,進攻集慶,擒兆先,降其眾三萬六千人,皆疑懼不自保。太祖擇驍健者五百人入衛,解甲酣寢達旦,眾心始安。(《明史·太祖本紀一》)

九天之後的三月初十日,集慶城被攻破,元守將福壽戰死,陳野先殘部水軍元帥康茂才投降。朱元璋於當日改集慶為應天府,“江東由是而定”。一個與元大都、陳友諒、張士誠角逐天下的格局,至此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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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將南京選為宅茲中國的首都,除了考慮經濟區位和軍事地位,近故土鳳陽與早年奮戰的感情,也交雜其中。

與24歲上迷惘彷徨的朱重八不同,經歷戰火和人心淬鍊的朱元璋,早已不是一個等待決斷的迷信農民。從這些所謂神明的預告中,他要獲得的,恰恰是人力所不及的精神力量——他要用這些公開向神明卜筮的操作,告訴他的將領,得自於天意的他,會安全地帶領這支農民子弟兵,走向問鼎天下的征途。


劉伯溫三卜:是遇順則止,還是三百單八?

在大明朝已經定鼎的時刻,對占驗懷有特殊感情的朱元璋,請劉伯溫為王朝的命數卜了一卦。

高廟(明太祖朱元璋)嘗命伯溫卜歷數之長短,伯溫卜之曰:「遇順則止。」高廟遂以書手空,良久曰:「三百單八亦足矣!」然此亦聖祖之謙德耳。蓋其取天下於夷狄之手,名正言順,雖湯武不能及。聖子神孫享帝王莫大之業,雖與穹壤共敕可也。所謂三百單八,何足云乎!(梁億《遵聞錄》,輯錄於鄧士龍《國朝典故》卷之六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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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李自成響應讖緯之說,以“大順”為國號起兵反明。

許多歷史學者都對這則充滿讖緯味道的史料抱有某種偏見。認為這段毫無根據的說法,無非是為後世的造反者提供了一個名正言順的口實——如李自成(國號大順)、張獻忠(年號大順)、愛新覺羅·福臨(年號順治)。

但該史料值得探討之處恰在於,它是由正德朝進士編纂,由萬曆朝學者收錄,當作者撰寫、編者輯錄之時,民間還沒有迎合讖緯之說,無法用崇禎朝才出現的三位異姓皇帝拿來“反證”。

也就是說,至少在萬曆朝之前,“遇順則止”應有其他的含義。

朱元璋用“拆字法”解構了這句卜辭——順的繁體由“川”“百”“八”組成,諧音“三百單八”。對於傳至三百年的時間,他顯得很滿足。作者梁億在用“華夷之辨”吹捧了本朝的同時,說了一句實在話:聖祖之謙德耳。此處謙德,並非過譽。

對於朱元璋而言,從他問鼎天下的那一刻起,他宵旰圖治,無日無休,都只為這一件事,那就是確保王朝統緒綿延,子孫後代可以按照他的思路,延續朱家天下的統治。三百年的時間,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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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為子孫制定的“木火土金水”字輩排行,為元素週期表的漢化做出了巨大貢獻。

在朱元璋耗盡六年心血、“凡七謄藁”才定稿的《皇明祖訓》序言裡,我們可以看到,朱元璋並非是迷信上天之人,他向劉伯溫詢問王朝命數的背後,或有著為子孫後代設計安邦定國之法的良苦用心——只要法已定,人已守,恩威加於海內,民用平康,則王朝必然萬年。

朕觀自古國家,建立法制,皆在始受命之君。當時法已定,人已守,是以恩威加於海內,民用平康。蓋其創業之初,備嘗艱苦,閱人旣多,歷事亦熟。比之生長深宮之主,未諳世故;及僻處山林之士,自矜己長者,甚相遠矣。

朕幼而孤貧,長值兵亂;年二十四,委身行伍,為人調用者三年。繼而收攬英俊,習練兵之方,謀與群雄並驅。勞心焦思,慮患防微,近二十載,乃能翦除強敵,統一海宇。人之情偽,亦頗知之。故以所見所行,與群臣定為國法,革元朝姑息之政, 治舊俗汙染之徒。且群雄之強盛詭詐,至難服也,而朕已服之;民經世亂,欲度兵荒,務習奸猾,至難齊也,而朕已齊之。

蓋自平武昌以來,即議定著律令,損益更改,不計遍數。經今十年,始得成就。頒而行之,民漸知禁。至於開導後人,復為《祖訓》一編,立為家法。(《皇明祖訓·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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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明祖訓》書影

在這段序言中,我們看不到一個迷信天算、糾結命數的顢頇帝王,有的,只是一位實事求是、注重人生經驗的諄諄長者。無論對錯,這就是他一輩子靠自己走過的成功人生。


上天給不了答案,自己才是答案

當人面臨選擇的時候,拋硬幣是最好的辦法。並不是因為拋硬幣真的會替你做決定,而是在硬幣拋出去的時候你已經知道答案了。《愛情公寓》的這句臺詞,同樣適合六百多年前那個農村青年朱重八。

朱元璋每一次占卜所詢問的,並不是上天給他的答案,而是讓自己冷靜下來,思考那些內心篤定的意見,是否值得自己為之押上未來的命途。幸運的是,每一次杯珓的落地,朱元璋都把正確答案的決定權,牢牢地攥在了自己手中。

人一旦下定決心,便一往無前,無論譭譽,絕不輕言更改。無論是親冒戰矢死戰陳友諒,還是事必躬親今日事今日畢,甚至身負惡名為子孫計盡罷功臣,朱元璋都做了。這是他在世道磨礪下的個性,也是他長於深思而能成大事的基因。

己丑,友諒悉鉅艦出戰,諸將舟小,仰攻不利,有怖色。太祖親麾之,不前,斬退縮者十餘人,人皆殊死戰。(《明史·太祖本紀一》)

太祖勤於政事,每臨食匕箸屢廢,思得一事,即以片紙書之,綴於裳衣,或得數事,則纍纍滿身,若懸鶉焉,洎臨朝則一一行之。(徐禎卿《翦勝野聞》)

太子諫曰:“陛下誅夷過濫,恐傷天和。”帝默然。明日,以棘杖委於地,命太子持而進,太子難之。帝曰:“汝弗能執歟?使我運琢以遺汝,豈不美哉?今所誅者,皆天下之刑餘也,除之以安汝,福莫大焉。”(徐禎卿《翦勝野聞》)

朱元璋經營的瑰偉人生,不乏有運氣的眷顧,卻絕非是迷信的成功。他用一場無助的杯珓,扭轉了赤貧的命運;卻用有心的占卜,開創了王朝的氣運——明朝的建立,既是元末群雄並起時,求安望治的民意普遍選擇的結果;也得益朱元璋個人精準把握機遇,善於創造條件的極強能動性和卓越領導力。

從某種意義上說,朱元璋是一位偉大的占卜師。他為帝國拋擲的“聖盃”,除廕庇子孫之外,連後來的王朝繼承者,都享受著他的恩澤。孟森先生上世紀30年代在北京大學治明史時,在講授《開國》一章時,有過一段宏論:

“中國自三代以後,得國最正者,唯漢與明。匹夫起事,無憑藉威柄之嫌;為民除暴,無預窺神器之意。世或言明太祖曾奉韓林兒龍鳳年號,為其後來所諱言,此不考史實而度以小人之心也。明祖有國,當元盡紊法度之後,一切準古酌今,掃除更始,所定製度,遂奠二百數十年之國基。漸廢弛則國祚漸衰,至萬曆之末而紀綱盡壞,國事亦遂不可為。……能稍復其舊制者反是代明之清,除武力別有根柢外,所必與明立異者,不過章服小節,其餘國計民生,官方吏治,不過能師其萬曆以前之規模,遂又奠二百數十年之國基。”(孟森《明史講義·開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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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史講義》(孟森 著)

在這些被歷史迷幻色彩包裹的記錄中,只有朱元璋“置諸死地而後生”的決心和意志,“至難服而朕已服之”的大度和自信,以及七十餘年“人之情偽,亦頗知之”的沉澱與深思,才是引導他面對接踵而至的命運考驗,走向一個又一個勝利,直至開創大明帝國兩百七十六年基業的最初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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