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禅意诗中的三种意象:鸟、月、云

意象是诗歌的灵魂,尤其对于优秀的古代诗歌来讲,不仅能把入诗的“象”(景、物)寄予一定的“意”(情感符号),借以蕴含、寄托、抒发自己的内心情感,而且这种诗法的运用,无意中成为了让后人见仁见智、解读不尽的多重表达设置,甚至其作品中独特的意象关系和表现手法,可以作为一位优秀诗人特殊的名片。比如王维诗中宁静远尘、超凡脱俗的鸟,虚无变幻、流转不息的云,清幽恬静、空明澄澈的月,以及幽深无尽的林与空灵幽远的钟等特殊的意象,都是我们认识王维、解读王维的切入点。

诗歌意象

  1. 何谓意象?

所谓意象,就是客观物象经过创作主体独特的情感活动而创造出来的一种艺术形象。简单地说,意象就是寓“意”之“象”,就是用来寄托主观情思的客观物象,有一个感触、想法(诗歌的主题思想或灵感)后,把所要表达的情感用物象呈现出来。意象是诗人将主观意义寄寓在客观形象之中,并予以艺术化的语言,使客观的形象犹如自然而然地带有人的情感意义。于是达到景中有情,情中有景,情景交融的艺术效果,并能引发读者相同或相类的感受。诗歌的抒情意义,就在于将情感内容蕴于意象之中,能够被读者解读并产生共鸣。

王维禅意诗中的三种意象:鸟、月、云

意象一说起源于我国古代,最早应始于《易传》,“圣人有以见天下之赜,而拟诸其形容,象其物宜,是故谓之象”。又云“子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然则圣人之意,其不可见乎?子曰:‘圣人立象以尽意。’”(《易·系辞上》)这是具有极高价值的理论,影响了中华文化乃至世界文化的发展,里面既含有至今仍争论不休的“言意关系”,又明确指出意与象的关系和“以象承意”的表现手段。至南朝时期,梁朝刘勰在《文心雕龙·神思》中把“意象”作为创作的重要内容来论述:“积学以储宝,酌理以富才,研阅以穷照,驯致以怿(绎)辞;然后使之宰,寻声律而定墨;独具之匠,窥意象而运斤:此盖驭文之首术,谋篇尤端。”尤其在诗歌的创作中,意象的理念以及手法的运用,对于作品的艺术表现力是其他文学样式所不可比拟的。

二十世纪初盛行西方文坛的“意象派”诗歌也受到我国古诗中意象的丰富性、含蓄性和形象性的重要影响。意象派是二十世纪初叶由英美一批青年诗人组成的现代诗派,对二十世纪世界诗坛产生过重大影响,被视为英美现代派诗歌的发端。其主要成员中美国诗人埃兹拉·庞德和爱米·洛厄尔在运动中起主要作用,也是这两位诗人率先接触并接受中国古典诗歌中的意象理论,随即连同翻译的作品一同引进。一九一五年庞德出版的《汉诗译卷》(Cathay)(一作《神州集》)被认为是他对英语诗歌“最持久的贡献”,也因为这个贡献,被英国著名诗人艾略特称为“为当代发明了中国诗的人”。意象派另外一名主要成员美国女诗人、后期领袖爱米·洛厄尔与人合译了中国古典诗歌一百五十首,于 1920 年出版《松花笺》(Fir-FlowerTablets)。在庞德译诗出版后五年内出现的中国古典诗歌英译本,竟达十余种,文学史家惊叹,几年间中国诗简直“淹没了英美诗坛。”足见中国意象理论的影响力和对于诗歌创作上的特殊价值。

从诗歌的创作上来看,传统诗论中所概括的寓情于景、以景托(衬)情和情景交融等手法,即是“意象”概念的运用,其中“情”即意,“景”即象。中国诗学向来重视“意”与“象”的关系,亦即“情”与“景”、“心”与“物”、“神”与“形”的关系,这也导致了我国古代诗人较少有人创作长篇叙事诗,而多追求炼意精干的短篇抒情、说理诗歌。在古代文论界,关于意象关系的论述比较多,如前面提到的孔子就“书不尽言,言不尽意”的言意矛盾指出“圣人立象以尽意”的理论,刘勰关于诗的构思提出“神与物游”(《文心雕龙·神思》)模式,还有谢榛的“景乃诗之媒”(《四溟诗话》);王夫之的“会景而生心,体物而得神,则自有灵通之句,参化工之妙。”(《姜斋诗话》)一直到王国维提出的“一切景语皆情语也”(《人间词话》)等等。而对于象的选取,诗歌多取自大自然的景物,如“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诗经·关雎》)、“吾令凤鸟飞腾兮,继之以日夜”(《楚辞·离骚》)、“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左思《咏史》)、“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白居易《赋得古原草送别》)、“隔牗风惊竹,开门雪满山”(王维《冬晚对雪忆胡居士家》)、“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陆游《咏梅》)、“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马致远《天净沙·秋思》)等等,以及近人李叔同的《送别》“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等等,意象贯穿了中国诗歌的发展历史。

我认为,运用意象的作用,最具文学价值的应该是让读者见仁见智,对意象乃至作品做多重无尽的解读。

  1. 王维诗歌意象概括

王维之后的历朝历代文论界及诗歌创作者对王维诗歌中的意象多有研究和论述,不同时代、不同读者对其意象的切入也不尽相同,遵循韦爱萍教授的分类方式并加以充实,大致可以分为三类,一类为大漠、烽烟、落日、孤塞,集中出现在王维早期的作品中,主要表现的是边塞风光,体现出一种雄阔恢弘、苍凉悲壮的意境;一类为红豆、茱萸、红梅、青竹、雨,分散贯穿于王维的作品中,分别寄予和象征了友情、亲情、乡情等浓郁真挚的情感;一类为云、月、鸟、钟、花等,主要集中于王维中年以后的诗作中,被诗人赋予了禅机禅趣,体现了诗人对释家的深沉向往,和沉浸其中所得到的心灵宁静的享受;王维诗中还有一种比较特殊的意象——桃源,也是贯穿了他一生的创作,据统计在其诗作中先后出现 8次,透露出王维内心深处对美好的“世外桃源”绵延无尽的向往。

王维诗歌的禅意之象

  1. 禅学与诗歌

禅学是佛学的一个重要分支,它一方面以印度佛教的基本教义为出发点,一方面又以中国传统思维方式改造了它,最大程度地适应了中国士人阶层及普通百姓的文化心理需要,是佛教中国化的终极产物。正如宗白华先生所说:“禅是中国人接触佛教大乘义后体认到自己心灵的深处而灿烂地发挥到哲学境界与艺术境界。”可以说,印度佛教传入中国进而演变为禅宗,已不仅仅作为佛学以哲学的姿态存在,而是作为一种文化以艺术的方式,与文学——尤其是中国的诗歌并行,二者成为了中国文化的两支重要力量,同步发展。在禅与诗共同营造的文化时空中,禅是诗歌的内含境意,是诗人追寻“明心见性”的最高目标;诗歌是禅的外显表相,是佛心禅性的最佳表达方式。

一、禅意诗的概念与内容

(一)禅意诗的慨念

禅意诗即具有佛禅意味的诗歌,是指具有禅意禅趣,多用文士语、大众话阐示佛理的诗,也可以看做是禅诗的一部分,其特点是以禅入诗。自从佛教在汉末(明帝)之际从印度传入,这类诗就应运而生,因为不仅许多僧侣写禅诗,许多崇信佛教或对佛教产生兴趣的文人墨客也写禅诗。禅意诗创作的关键在于作者对外在世界的“妙悟”,严羽在《沧浪诗话·诗辨》中说:“大抵禅道惟在妙悟,诗道亦在妙悟。且孟襄阳学力下韩退之远甚,而其诗独出退之之上者,一味妙悟而已。惟悟乃为当行,乃为本色。”论点即诗道在于妙悟,妙悟是写好诗的根本,孟浩然的学力远远低于韩愈,但孟浩然善于妙悟,所以他诗作的艺术成就却远在韩愈之上就是这个道理。

诗歌发展到唐代已臻于成熟,诸体皆备,而禅宗自汉末传入至唐代玄宗时期已经历了近 600 年的发展,也处于一个繁荣的时代。此时的禅宗与诗歌的融合程度远远高于魏晋南北朝时期,高僧与文士的关系也更加密切,二者相互作用,产生了大批涉禅用典、意趣盎然的禅意诗。

(二)禅意诗的内容

反映文人修行悟道生活以及偶有感悟的诗,诸如山居诗、佛寺诗、游方诗、自勉诗等等,表现空澄流转、静寂虚空、圣洁无欲的禅境和心境。

  1. 禅对诗歌的影响

禅宗思想是佛教思想与中国本土儒道精髓思想的融合,本身就蕴藏着极高深的智慧,他对宇宙的体悟,对人生的解读,对生命的思考都有着独到而深刻的见解。这种前所未有的思维方式和生活方式,更容易促动人们,尤其是文士们产生新的启发,为社会各阶层人的精神生活施加了一个很大的助推力,对中国文化也产生了十分深刻的影响,尤其体现在文学方面,它使中国的诗歌具有更深的内涵,和更多的表达,乃至给读者设置了更不确定的解读意蕴。 唐代文人诗人习禅成为一种普遍现象,习禅的文人诗人几乎涵盖唐代的优秀诗人,王维是最典型的代表。这些文人诗人,在生活实际中,结合自己的境遇创作了大量的禅意诗。


王维禅意诗中的三种意象:鸟、月、云

由于修禅习禅,诗人的世界观受到了深刻的影响,心灵得到净化,他们大多鄙薄功名利禄,拥有纯净无邪的心胸和淡泊宁静、自在无碍的心境,发而为诗,就写出了许多恬淡无欲,超尘脱俗的高品位、高境界的诗。在中国古代知识分子中,盛唐诗人是一个相对特殊的群体。他们都有极强的功名进取意识和极豁达旷放的生活态度,他们总是以振奋或平和的心态去面对所面临的困境和所遭受的挫折打击,很少沮丧颓废,一蹶不振。他们以一种对生命的特殊的感悟方式,引导着自己的生活,他们热情却不失冷静,他们执着而不执拗,他们豪爽而不失温情,他们重道而知节。所以,作为文人尤其是诗人的他们,在现实生活中,因对政治的相对幼稚性,导致他们比其他传统的士大夫经受了更多的坎坷,而这些坎坷又磨砺和造就了他们独具的人格魅力和精神风貌。

  1. 文学对禅的接受

禅与文学艺术尤其是诗歌结合、交融到如此独具特质的程度,在历史上其他国家几乎是没有的。从本质上来探究,根源在于中国知识分子从来也不是一股独立的政治力量和经济力量,在儒家文化的熏陶之下,“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作为文人的最高人生理想以及实现这个理想所必须的要素,决定了积极进取的人生态度是知识分子实现人生价值必要条件,但传统的忠君思想和独特的文化熏染却又使得他们无法独立实现这个价值,必须依附于君权,并以君权为核心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其国家治理和社会建设功能,离开君权就成了无根之萍。这样,“就使得中国的传统知识分子既不得不参政,又在君王意志统治的参政下失去了自己的独立个性”,中国传统知识分子无法真正把握自己的命运,即:积极入世渴望有所作为是他们的夙愿,但这种骨子里面的攀附性又使得他们不堪一击,频遭波折。因此中国士人的文化心态,常常是在进取与退隐这两种矛盾的整和之中完成的。在退隐的时候,禅宗的那种适意审美的人生态度就很吸引士人。清王士祯在《香祖笔记》中提出“舍筏登岸,禅家以为悟境,诗家以为化境,诗禅一致,等无差别”的观点,更道出了诗情、诗意与禅机、禅趣相互交融的内在关系。 在历代僧侣中都有诗僧,并且他们的创作量也比较大,尤其是唐代,禅门涌现出了一大批写通俗诗来揭示禅理禅趣的僧人,历史上称作“诗僧”,他们是活跃在中唐以后社会上、两栖于山林寺院和诗坛墨场的特殊群体,代表性的人物有王梵志、灵澈、寒山、拾得、皎然等。他们的出现,极大地丰富了禅意诗的内容,其作品的总量十分可观。据《全唐诗》和王重民、孙望、童养年合著的《全唐诗外编》及陈尚君的《全唐诗补编》诸书收录情况统计,以上诸书共收录唐代诗人4161 人,诗作 49190 首。其中,佛教僧侣诗人共 365 人,诗 4598 首,占唐代诗人总数的约 8.8%、唐诗总数的约 9.3%,足以看出在唐代禅学与诗歌互相影响,相互融合的盛况。

  1. 王维与禅意诗

一、王维生平

王维(公元 701-761),字摩诘,原籍祁(今山西祁县),迁至蒲州(今山西永济),晚年居于蓝田辋川别墅,盛唐时期及中国文学史上山水田园诗派的杰出代表,同时也是最早将深幽玄妙的禅趣恰到好处地融入诗歌中的诗人之一。早慧,工诗善画,精通音律,博学多艺,崇信佛教。十五岁携弟王缙离乡赴两都谋求进取,公元 721 年(开元九年)中进士第一,为大乐丞。因故谪济州司仓参军。后归至长安,被擢为右拾遗。安史乱前,累官至给事中。公元 756 年(天宝十五年),玄宗因安禄山乱而入蜀,维随驾不及为安禄山乱军所获,署以伪官。两京收复后,降职为太子中允,后官至尚书右丞,故亦称王右丞。王维诗现存约四百首,最能代表其创作特色的是描绘山水田园等自然风景及歌咏隐居生活的诗篇。他继承和发展了谢灵运开创的写作山水诗的传统,对陶渊明田园诗的清新自然也有所吸取,使山水田园诗的成就达到了一个高峰。诗与孟浩然齐名,并称“王孟”,同为盛唐山水田园诗派的代表人物。晚年无心仕途,专诚奉佛,故后世人称其为“诗佛”。有《王右丞集》。

王维幼年丧父,作为长子,自觉负担起家庭的重担,在寡母的协助下抚养其身下的四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家境近于贫寒,而这种家境一直延续很长一段时间,直至开元十五(公元 727)年,王维官居淇上时创作的《偶然作》组诗中第三首中尚有“小妹日成长,兄弟未有娶。家贫禄既薄,储蓄非有素。几回欲奋飞,踟蹰复相顾”的诗句,写自己徘徊不能与黑暗官场决绝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身为家长子的责任和义务还未履行完毕,由此,王维之孝悌可见一斑。

他出生在一个虔诚的佛教徒的家庭里,其母崔氏“师事大照禅师三十余年,褐衣蔬食,持戒安禅,乐住山林,志求寂静。”(王维《请施庄为寺表》,表中大照禅师就是当时北宗禅六祖神秀的嫡传高足,即七祖普寂),所以王维从小就受到母亲虔心向佛的熏陶,并曾投当时名僧大荐福寺大德道光禅师(也是北宗中人)座下习禅,“维十年座下,俯伏受教,欲以毫末度量虚空,无有是处,志其舍利所在而已。”(《王右丞集注》卷二五·《大荐福寺大德道光禅师塔铭》)。开元二十八(公元 740)年王维知南选,途径南阳(今河南境)临湍驿与南宗禅大师神会相遇,接受“顿修、顿悟”思想,谓为“大奇”。至此,王维两宗思想汇聚,兼收并蓄。后因李林甫弄权,忠直之士频遭迫害,所以后期的王维“在京师,长斋,不衣文采,日饭十数名僧,以玄谈为乐,斋中无所有,惟茶铛药臼,经案绳床而已。退朝之后,焚香独坐,以禅颂为事。”(《旧唐书》)。

王维名与字合成“维摩诘”,即佛教中一部著名的宣传普通生活亦可修佛、将参佛修行的形式推向大众的早期经典《维摩诘经》,经中的主人公“维摩诘”是佛教中一个在家的大乘佛教的居士,是著名的在家菩萨。


王维禅意诗中的三种意象:鸟、月、云

王维热心习禅,与他的个性和个人遭际都有关系,即与禅的接触、接受,到崇信、融合,是一个不断受外界影响而转变的渐进过程。

王维的青少年时期正逢“开元盛世”,和当时的读书人一样,有志于以自己的政能才干效力于当时。这种豪情壮志,在他早年所写的意气风发的作品中时有展现。如:

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

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

——《少年行四首》其二

此首写少年们怀着为国牺牲的豪情壮志,从军出征渔阳。他们蔑视困难,蔑视艰苦,也蔑视死亡,充满了豪侠气概和英雄主义精神。尤其末两句,指出这些游侠少年明知边庭的万般苦楚,却依然情愿赴死边庭,以求得身后名声,流芳百世。

再如:

吹角动行人,喧喧行人起。

笳悲马嘶乱,争渡黄河水。

日暮沙漠陲,战声烟尘里。

尽系名王颈,归来报天子。

——《从军行》

人喊马嘶的从军场面以及烽火连天的战场背景描写,所表现的人物没有离愁哀怨,没有厌战恨战,为了祖国的领土疆域,为了自身的功成名就,人人欢欣鼓舞,个个奋勇争先,“尽系名王颈,归来报天子”,是多么的豪情满怀。 公元 721 年,王维时年 21 岁,中进士,官授太乐丞,主管音乐和舞蹈,也是年少得志。但旋即因“伶人舞黄狮”事件,被贬为济州司仓参军,管理仓库兼兵役课长,遭受政治生涯的第一次打击。王维此时仍积极地面对贬谪,认为是自己人生的一次磨练,意志依然振作。不过,济州的四年中,他结识了许多有理想有抱负却无法施展的朋友,大家对上层社会浮糜的生活和对民瘼的漠视都有着普遍的感慨,这样的一种社会实际给王维的思想留下了深深的印痕。如《济上四贤咏·崔录事》:

解印归田里,贤哉此丈夫!

少年曾任侠,晚节更为儒。

遯世东山下,因家沧海隅。

已闻能狎鸟,余欲共乘桴。

全诗共三首,吟咏贤者四位,即崔录事、成文学、郑山人与霍山人,此为其一。字里行间对贤者的推崇、钦羡和极欲结交之情溢于言表。 早期的王维蔑视权贵,尤其对那些纨绔子弟膏粱之徒进行过深刻鞭挞,慨叹自己的怀才不遇,具有比较强烈的政治上的进取心。如他的《寓言二首·其一》:

朱绂谁家子?无乃金张孙。

骊驹从白马,出入铜龙门。

问尔何功德?多承明主恩。

斗鸡平乐馆,射雉上林园。

曲陌车骑盛,高堂珠翠繁。

奈何轩冕贵,不与布衣言。

通过对不学无术却世袭高爵的贵族子弟的嘲讽和愤怒,抨击不公正的用人制度。在一首诗中出现两个咄咄逼人的设问的情况并不多见,这里诗人对官宦子弟无功无德,纵情犬马,生活奢华糜烂,却世袭高官的现象表达了强烈鄙视和愤慨。 这一时期,王维的入仕态度非常积极,所以对一时间未能大展怀抱的“不遇”遭遇很是焦急,表现得比较急切,如他的《不遇咏》中开头四句“北阙献书寝不报,南山种田时不登。百人会中身不预,五侯门前心不能。”连用四个“不”字,表达了自己空怀一腔壮志却报国无门的深深失落。诗歌最后两句“济人然后拂衣去,肯作徒尔一男儿!”则再次重申了自己“济人济世”的决心和功成身退的人生规划,不肯白白地做一个毫无建树的男儿。

王维禅诗具体意象举隅

在王维的禅意诗中,主要反映和表达的禅意境是空灵冲淡、静逸洒脱的空幽闲远,以及所参悟到的流转不息的自然本意,而用以承载和寄托的物象集中于“鸟”、“云”、“月”等。

  1. 鸟意象

鸟,在王维的禅意诗中是能够得闲、得静、自由的生灵,鸟所栖息和活动的场所象征了作者在人情冷暖、宦海沉浮之中,所追求的那一方宁静远尘的栖身之地,实际上更是作者心灵栖息的场所。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鸟鸣涧》

这首诗写春山之静,也是以动写静诗歌的代表作之一。在一个没有人声的寂静的夜晚,月亮尚未升起,而作者却真切地感觉到桂花飘落枝头,仿佛纤薄的花瓣落地也具有声息。因为作者的心静,所以人静,山静,夜静,所以“诗人能发现这种‘落’,或仅凭花落在衣襟上所引起的触觉,或凭声响,或凭花瓣飘坠时所发出的一丝丝芬芳。”排除视觉感官,落英便成了极细微的事物,这种“落”却被诗人清晰地捕捉到了,“诗人则又不禁要为这夜晚的静谧和由静谧格外显示出来的空寂而惊叹了”。在这里,诗人的内心世界和空寂的春山氛围是相互契合,又互相作用的,诗人此刻正像那枝上安眠的山鸟,享受着无比的幽静,又和弥漫的幽静融为一体。因此,当月亮升起,给这夜幕笼罩的空谷,带来皎洁银辉的时候,竟使山鸟惊觉起来,诗人在这疏疏落落的鸟鸣声中,更加幽深地体会到了世界的寂静。这首诗说明心外一如的静寂境界,此诗禅味极浓厚,用笔疏淡而传出含蓄丰蕴的诗情画意,诗中的背景虽然在“人间”,当清净的心灵,与自然境地融合为一时,却能从中体达到禅理那种“不生不灭”的实相,来解脱人世间的烦恼。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诗人的禅境诗,已达到“意”与“境”的融合为一,它只有通过禅的体验才能加以表现,也只有在人与自然的水乳交融中,才能获得浑然一体的程度。所以,明代胡应麟在《诗薮》中从读者的感受角度评价此诗:“读之身世两忘、万念俱寂”;清代李锳就诗作本身给予推崇,谓:“一片化机,非复人力可到。”


王维禅意诗中的三种意象:鸟、月、云

这里我们似乎可以联想到“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曹操《短歌行》)的情境,不过那是一个动荡的年代,在月明星稀的晚上,一阵阵鸟鸣悠然地划过夜空,南飞的乌鹊应该是离乱的写照。王维的这首《鸟鸣涧》虽因各种相关资料的轶失而无法断定创作时间(按陈铁民《王维集校注》将此诗归为“未编年诗”),但王维所处的是盛唐时期,他诗中的“惊鸟”决不是“绕树三匝,何枝可依”①;也不似“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苏轼《卜算子·缺月挂疏桐》)的孤鸿那样“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内心愁肠百转、躁动不安。这里的并不飞离春涧,甚至只是挪挪脚窝,在林木间偶尔发出一两声鸣叫。所以如果与其说他们是受到月亮的“惊”吓,不如说那是对月出的一种新鲜感。可见,这里的“山鸟”对待空山的幽静是如何的熟稔,此刻诗人仿佛真的羡慕上了这枝上安眠的鸟。

再如《寒食汜上作》

广武城边逢暮春,汶阳归客泪沾巾。

落花寂寂啼山鸟,杨柳青青渡水人。

本诗为开元十四年(公元 726 年)王维自济州西归途中所作。按唐制,地方官大多任期 4 年。王维开元九年秋被贬至济州,至开元十三年秋期满,结束了济州司仓参军的任职,因故迁延半年后,于开元十四年春启程归京,准备接受新的任命。诗人走水路,船至广武城时,写下这首诗。

就在清明节的前一天,王维在归京的途中经过广武城,心有感慨,泪落沾巾。广武城,古城名,位于今河南荥阳东北广武山上;汶阳,即汶水北岸,代指济州。汶阳归客,表面是交代人物,而实则更有所指,作者想起了这一称谓所包含的历史种种,四年多的大好时光就这样在做“粮仓保管员”的日子里匆匆逝去,而这一打击又恰恰是自己在初入仕途、少年得志之际兜头的一盆冷水,令人清醒的成分不多,使人失望的因素不少。念及此,或浓或淡的悲伤涌上心头,或许对自己被贬济州的原因有了深入的思考,或许是对官场的不再信任,或许对今后仕途的难以把握,不仅潸然泪下。古来有“女子伤春,男子悲秋”的总结,而此际诗人的伤感当与春关系不大:春去夏来,满眼应是火热浪漫,可是那么缤纷的落英,却是寂寂无声;山鸟的哀鸣,一声声啼在了诗人的心里,也是诗人心里的悲啼。但个人是渺小的,你不痛快,并不意味着别人也在伤怀;那边的渡口,杨柳青青,生机一片,“渡水人”是那么清爽,那么高兴,两相对照,苦情立现。所以,在展示生活落寞孤寂的同时,也透露出一种想要远离世事烦恼的欲念,诗中浸润着禅意,流露出作者归隐的意向。明谢榛在《四溟诗话》中评价此诗:“绝句如王摩诘:‘广武城边逢暮春,……’与‘渭城朝雨’一篇。韦应物:‘雨中禁火空斋冷,江上流莺独坐听,把酒看花想诸弟,杜陵寒食草青青。’皆风人之绝响也。”

  1. 云意象

在中国古典诗歌里,云一直是人们尤其是诗人所关注的自然景物,由于云的轻、淡、随风吹送、自在舒卷、无忧无虑,常成为文人钦羡吟咏的对象。如“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度几秋”(《滕王阁诗》王勃)的悠然自适;“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灵隐寺》宋之问)的高远空灵;“楚山秦山皆白云……白云堪卧君早归。”(《白云歌送刘十六归山》李白)代表着隐者的清逸高洁;还有“无风云出塞,不夜月临关”(《秦州杂诗》其七·杜甫)的雄浑苍莽等等,可谓各有特色,又都是“云”在诗歌中的典型意象。云,在王维的禅诗中也是主要意象,它们有的象征了人世的虚幻无常,更多的则象征了作者在隐居中参悟到的流转不息的自然之意。

最为典型的如:

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

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

——《终南别业》王维

由于奸相当道,政局变化反复,王维早已看到仕途的艰险,长期以来便想超脱这个烦扰的尘世。他吃斋奉佛,悠闲自在,大约四十岁后,就正式开始过着亦官亦隐的生活。这首诗描写的,就是那种自得其乐的闲适情趣。

首联“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叙述自己中年以后即厌恶尘俗,而信奉佛教。“终南别业”原为宋之问别墅,王维得到这个地方后,完全陶醉于那里秀丽的山水和寂静的田园了。他在《山中与裴秀才迪》的信中说:“足下方温经,猥不敢相烦。辄便往山中,憩感兴寺,与山僧饭讫而去。北涉玄灞,清月映郭;夜登华子冈,辋水沦涟,与月上下。寒山远火,明灭林外;深巷寒犬,吠声如豹;村墟夜舂,复与疏钟相间。此时独坐,僮仆静默,多思曩昔携手赋诗,步仄径、临清流也。”这段信的描述所体现和透露出来的是王维早已弥漫开来的闲情逸致,他仿佛已经找到了精神上的家园,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颔联“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中透露出来的是诗人的自得其乐的心境。诗人同调甚少,“兴致来时,惟有独游,赏景怡情,随处若有所得,不求人知,自己心会其趣而已。”


王维禅意诗中的三种意象:鸟、月、云

颈联“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即诗人所知的“胜事”。随意而行,不觉中竟来到流水的尽头,看是无路可走了,于是索性就地坐了下来,这一坐却看到了出岫的白云,或舒或卷,氤氲缭绕,是不是近前消失的溪流升腾而为呢?“行到水穷处”,即一切皆归源于一,即绝对的自性;路尽了,真的尽了吗?水穷了,真的穷了吗?我们看到脚下弥漫而起的白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即绝对自性展现一切现象,关照一切情境。这就是“一”与“一切”的流转。此二句深为后代诗家赞赏,所示情景也深为后世同调中人所钦羡。近人俞陛云(俞平伯之父)在《诗境浅说》中讲:“行至水穷,若已到尽头,而又看云起,见妙境之无穷。可悟处世事变之无穷,求学之义理亦无穷。此二句有一片化机之妙。”可谓一语中的。“水穷”似路已尽,而“云起”则心已通,比起陆游“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更具穷通之理!

再如《终南山》:

太乙近天都,连山到海隅。

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

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

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

诗人先用夸张的手法勾画了终南山的总轮廓,并从自己作为游人观赏的角度生动、逼真地写出了终南山雄浑、宽广、幽深以及磅礴的气势,属山水田园诗的名作。但这里的“云”的含义是超越自然的,如果单单认为这首诗在写山,就会失于肤浅。“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王维写的是入终南山而回望,望的是刚走过的路,而望到的却是云。诗人身在终南山中,前方白云弥漫,看不见其他景物,仿佛再走几步,就可以浮游于白云的海洋;然而继续前进,白云却依然继续分向两边,可望而不可及;回头望去,当初分向两边的的白云却又合拢来,汇成茫茫云海。前方是雾,乍往还有,驻足却无。以终南山的高广、难测,完全可以寓意着形形色色、变幻虚无的大千世界,云是其中的代表性意象,因而也带上了空幻的色彩;而王维笔下的云不仅象征了大千世界万事万物的虚幻与变化,还体现出一种似开而合、似合而开、非开非合、亦开亦合、连绵无尽的禅境。

王维在《山中寄诸弟妹》中则直接用白云代指自己:

山中多法侣,禅诵自为群。

城郭遥相望,唯应见白云。

此诗当作于隐居嵩山时,根据诗的内容推断是写给家人以报平安的信件。前两句向弟妹们讲述自己隐居山中的生活情形,在山中居住一起生活的有很多的僧侣,我们日常聚在一起坐禅诵经。“城郭遥相望,唯应见白云”两句,则是反向起笔,自己牵挂家人不讲,而从弟妹们思念自己的角度来写:“你们在家中眺望我隐修的场所,大概我就在你们所能看到的天边的白云之中”。这里的白云,也不是自然的白云,而是诗人的自况,是一颗远离尘俗世事的“白云心”,即《赠韦穆十八》中“与君青眼客,共有白云心。”

又如《送别》

下马饮君酒,问君何所之?

君言不得意,归卧南山陲。

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

这首诗写的也是送友人归隐,用语平淡,但诗的意味更显悠然不尽。友人仕途不顺,决意归隐,长亭相送,饮酒话别,是古时常见画面。就诗歌来说,前四句也是寻常话语,但从问答之中读者可以感受到,意欲归隐者心中的“失意”奠定了诗歌的感情基调。以王维的睿智,早期就对已过鼎盛时期的唐朝以及此时期下的官场吏治应当是洞察的,所以对友人的不得意而归隐是深刻理解的,甚至感同身受。所以才有“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的慰勉之语。这里的慰勉与《送綦毋潜落第还乡》当中“圣代无隐者,英灵尽来归。遂令东山客,不得顾采薇”的慰勉之情已经截然不同了,不再对当时的社会和政权给予更高的信赖和期待。全诗借送失志友人归隐,抒发功名有尽,白云无穷的感慨,也明显透露出自己对归隐的羡慕之情:你只管去吧,我也不再细问什么,不必再以失意为念,也不用再说什么“不得意”,因为你要去的地方是那样的美好,你足以伴着悠闲的白云,品尝那无穷无尽的隐居之乐! 这里面,暗含着对比,即对功名富贵的贬斥和对归隐生活的向往,对尘世利禄总有尽头的感慨和对山中白云悠然无尽的钦羡。这里的白云,是摒弃尘俗、高洁无暇的象征,更是诗人参透世事后,对生命存在形式的寄托:悠然自适、无羁洒脱,水云流转、生生不息。

  1. 月意象

月意象在佛教中占有重要地位,是较突出的意象,其中用月喻指佛性本自清净,是佛教月意象的核心意象。如《佛说月喻经》中说:“如世所见,皎月圆满,行于虚空,清净无碍。”“今我所说,犹月行空,清净无碍。譬明眼人,涉履诸险,离诸疑惧。”这里指出佛性本自清净,犹如皎月行空,修行者一旦悟得参透,则可不疑不惧。而人性又何尝不是本自清净呢?孟子早在 2300 多年前就对人的本性作出论述,“人性之无分於善不善也,犹水之无分於东西也”(《孟子·告子上》)。月意象同时也是中国古典诗歌中的重要意象,王维诗中之月,象征了灵魂被荡涤后的清幽恬静、空明澄澈的心灵之境。

如《竹里馆》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这首诗历来被认为是一首山水小品,表现的是一种高洁雅静的情致。如《唐诗鉴赏辞典》中赏析描述道:“这一月夜幽林之景色是如此空明澄净,在其间弹琴 长之人是如此安闲自得,尘虑皆空”。《唐人绝句精华》等也将此诗与《鸟鸣涧》、《鹿柴》合谈,认为“皆一时清景与诗人兴致相会合,故虽写景色,而诗人幽静恬淡之胸怀,亦缘而见”。都说环境清幽空净,诗人安闲恬淡,但笔者认为,结合诗人的境遇和精神境界,以及诗歌所运用的所有意象综合来看,如果单纯理解为“以动写静”则不足以表达诗人的胸臆。“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两句,让我们想到了那位“嗜酒能啸,善弹琴。当其得意,忽忘形骸”的阮籍,他的《感怀八十二首》第一首即是:

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 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

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 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

我们知道,琴在古代历来受到文人雅士的青睐,它的作用早已超出了作为乐器的范畴,如钟子期、俞伯牙《高山流水》的典故等,琴已经成为抒发内心情感甚至作为情感交流的工具和途径。所以,夜深无人,诗人转侧难寐,坐起弹琴,借以解怀。而到底有什么样的情怀需要释放呢,不是欣慰喜悦,寤寐之念,而是忧思满腹,孤愤难穷。想要倾诉无人倾听,孑然独处的诗人定是孤寂到了极点,愤懑压抑到了极致,用弹琴来排解吧,一曲接着一曲,意犹未尽,只好舍琴“复长啸”。从《竹里馆》前两句来看,明明是静极生动,且近于躁动的情景。那么诗歌以静景来收束,只能说最后这一切的动,都归结于静,而不能阐释为以前面的“动”来烘托、反衬后面的“静”。所谓的“归结于静”是一个过程,是王维内心世界从压抑,到爆发,到明晰本心,到归于平静的一个过程,是连贯的,发展的,动态的。在这幽深空寂的竹林深处,此时此刻,你所有的悲伤忧愤,所有的转侧难眠,都是无人知晓,无人过问,更无人安慰的;但初上林梢的一轮明月,“来”了,是有备而来的,那从林梢扬洒而下的清辉瞬间荡涤了诗人不平的灵魂,给诗人带来了心灵上的慰藉,明月懂得诗人,诗人也懂得明月。同为超凡脱俗的诗人笔下的明月,而且同在孤寂的情境下,这一轮明月不是李白《月下独酌》中那一轮“不解饮”的明月。

王维禅意诗中的三种意象:鸟、月、云

再如《山居秋暝》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这首诗历来被后世读者所推崇,也作为王维“诗中有画,画中有诗”作品的典范被众家解读;在诗中,诗人几乎调动了所有的知觉来感受这个世界,并为读者呈现出一个极富情感内蕴的场景。诗中意象全部带给人以美的感觉,是一种蕴含着凉意的美,如空山、新雨、明月、青松、泉流、岩石、竹林、莲花、浣女、渔舟,其中“空山”可以看作全诗的大背景,所有的景物、活动都笼罩在这样一个空阔辽远的意境之中,再加上一个指明时节的“秋”,立刻让人联想到“一场秋雨一场寒”的生命感受,这里的“空”与“秋”随意造境,浑然天成,开篇给人以清幽明净的感觉,也奠定了全诗的基调。全诗没有热烈的、能给人以热度感的意象,就连浣纱归来嬉笑的女子们所带来的热闹,也只是转瞬的喧闹,渐行渐远渐无声。

诗歌的首联画出了秋寒山空、万物凋零的基本意象,接着采用工笔手法,描绘得高低错落,远近分明,明灭可睹,动静相宜,极见功力。颔联“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两句,朗照的月光把清辉扬洒而下,像水一样,从松的枝叶间倾泻着;清澈的泉水淙淙流过岩石,一场新雨过后水量似乎涨了些许。而这里的明月和清泉,既是映入眼帘的自然景物,又蕴含着诗人特定的思想取向,其关键应在“明”、“清”二字。初秋的傍晚,夕阳已没入西山,正是天朗气清的时节,早早就悬挂在夜空中的月亮,更加把它的清辉无遮无拦地投向大地,洒向山中,映照在潺潺的溪流上,粼粼闪闪,这是一种多么清幽明净的美丽。王维曾在《郑霍二山人》中称赞郑山人与霍山人两位隐士的高尚节操:

翩翩繁华子,多出金张门。

幸有先人业,早蒙明主恩。

童年且未学,肉食骛华轩。

岂乏中林士,无人荐至尊。

郑公老泉石,霍子安丘樊。

卖药不二价,著书盈万言。

息阴无恶木,饮水必清源。

吾贱不及议,斯人竟谁论。

其中“息阴无恶木,饮水必清源”两句从饮食起居的细节入手,盛赞二人高洁之志。而同时诗人本身也是这种心志高洁的人,他曾在任右拾遗前写给张九龄的一首诗中这样陈述自己:“宁栖野树林,宁饮涧水流,不用坐梁肉,崎岖见王侯。”(《献始兴公》),宁愿栖隐山林,宁愿过清贫淡泊的生活,也不愿为了追求富贵享乐而阿谀巴结王侯、讨好权贵。自己坚持气节,不善圆通,在道德操守上,却能始终如一。不管出仕还是入仕都不能丧失自己的人格,表达诗人自己刚直不阿、高蹈洁行、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性格。这月下青松和石上清泉,正是他所追求的理想境界的写照,而笼罩松与泉的正是那空灵明澈的一轮明月。

王维禅意诗中的三种意象:鸟、月、云

王维笔下的鸟、云、月意象为我们展示了一种融合了浓淡相宜的禅意的审美体验,具有类似意蕴且比较常见的还有“林”、“钟”等意象。试简谈如下: 如“空林”、“深林”等等,虽然在众多的诗人当中,根据需要而选择林意象的比较普遍,但相比较而言,王维诗中的“林”总是显得要比别人的“幽深”,或者更加“空寂”,仿佛他的内心,需要更加幽远的环境才能安静栖息。明王鏊在《震泽长语》中评价王维以《辋川集》为代表的一批诗歌:“摩诘以淳古澹泊之音,写山林闲适之趣,如辋川诸诗,真一片水墨,不着色画,及其铺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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