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新冠不免費:2020的武漢要“激發”多少 -流感下的北京中年

2020大疫之年籠罩全國!其實2018年的這個文章裡有很多類似之處!

如果新冠不免費:2020的武漢要“激發”多少 -流感下的北京中年

感冒,驗血,病毒,白肺,發燒,呼吸困難,插管,ECMO,當時看著陌生的詞今天看著一點都不陌生!

不同的是2018年是這篇文章燎過中國大地,2020卻是新冠病毒從武漢燒遍全國

如果新冠不免費:2020的武漢要“激發”多少 -流感下的北京中年

文章裡的老人和很多地方老人不戴口罩習慣一樣 倔強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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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如下:僅以此文悼念逝去的遇難同胞!活著就是最大的幸福!武漢安好,全國安好!

這個北京中年,還有一個身份:北京中產階級。但是,在流感面前,中產階級也可以一夜回到解放前。

如果新冠不免費:2020的武漢要“激發”多少 -流感下的北京中年


一、流感

女兒:“姥爺不聽話,光膀子,感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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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7日(星期三)

下午,陽光燦爛,岳母打開主臥窗子通風。岳父忽然來了個念頭,一定要同時打開廚房窗子南北對流通風,並且堅持不穿上衣,吹了半小時。期間岳母兩次要他穿衣服,一次讓他關窗,均被拒絕。

當時我也在家,為了避免矛盾,我沒有徑直去關窗,故意和岳母打了個招呼:“媽,我把窗關了哈!”

岳母還沒說話,岳父說:“不得(dei,三聲)!”

岳父開窗和不穿衣服和他的習慣有關。我們南方人冬天在家都穿羽絨服,我結婚前第一次去黑龍江驚掉了下巴:外面零下20度,屋裡零上30度;家家都開窗,人人小背心。

但北京不是黑龍江,屋裡只有21度。今年又沒有下雪,流感肆虐。岳父表態後,我習慣性沉默,檢查三歲的孩子已經穿上羽絨服後,自己裹上衣服回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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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8日(星期四)

岳父開始感冒流涕。

岳母:“吃點感冒藥吧”。

岳父:“我這身板,沒事”。

岳母:“打噴嚏你擋著點,別噴到孩子”

岳父大怒:“這又沒啥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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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9日(星期五)

岳父開始發燒,願意吃感冒藥了。

孩子繼續跟姥爺粘在一起。我感覺不對了,和夫人商量帶孩子出去住酒店。夫人不同意,因為孩子上幼兒園後一直生病,外出怕有病菌。

又問能不能岳父岳母出去住。夫人還是不同意,說是爸爸發燒了,需要在家照顧。

我問:“感冒會不會傳染?

夫人答:“我也擔心”。

“傳染”這個詞需要定義概念。有人,比如我,認為接近100%會發生。而另一些人,例如我夫人,認為只有20%的概率,而且自己孩子還絕對不在這20%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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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30日(星期六)

為啥會到這個醫院呢,因為小孩進幼兒園前到這個小醫院體檢過。老人覺得位置近,不排隊,反正異地醫保也報不了多少。東北老國企,現在的醫保大概只結算到2014年的。即使批下來的報銷額度,也得等幾年才能拿到現金。

醫院驗血後開了3天輸液,消炎藥用的是頭孢。輸液後,岳父有改善。

當晚,岳母和孩子中招了。

小孩下午開始發燒,晚上嚎了一夜。姥姥晚上帶著孩子也沒睡好,第二天自己也發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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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31日(星期日)

送岳父去輸液時,醫生強調病人和家人要戴口罩,避免交叉感染。這次岳父總算是聽了。

這非常重要!!

不要小看幾分錢一個的醫用口罩,全家人戴好遮住口鼻,堅持戴,對於阻斷流感非常有效。沒有這口罩,我很可能就寫不了這篇文章了。夫人淘寶買了300個,開玩笑說可以用一輩子,結果我們用、親戚用,白天用、晚上用,屋裡用、屋外用,20天用完了。

當晚孩子發燒被控制住,但姥姥繼續發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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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日(星期一)

姥姥早上決定也去甲醫院輸液,我趕到醫院付款。老人要在家附近的連鎖酒店入住。我覺得酒店條件不行,但老人們認為離家近。房間在酒店一層,老人覺得溫度不夠,開啟了空調加熱。當晚岳父就睡的不好,到凌晨才睡著。

孩子不再發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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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日(星期二)

岳父三天的輸液已經結束,但精神狀態明顯沒有12月31日好。

孩子的狀態也很奇怪,早上從9點睡到下午1點半。這是此前從未發生過的。

岳母輸液後有好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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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3日(星期三)

岳父承認病情惡化,不再硬挺了,決定再去甲醫院拍X光片。

拍片顯示肺部有小部分感染,驗血白血球低,心電圖基本正常。醫院換用阿奇黴素輸液。

晚上岳父精神略有好轉,但繼續發燒。不願意蓋被子,裹著大衣躺在床上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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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4日(星期四)

晚上我見客戶回來,岳母對我說:“你帶他去醫院做個CT吧,嚴重就住院。老這樣我不放心他,也擔心他傳染給孩子。”

二、急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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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到離家最近的乙醫院做CT。醫院大夫聽診後覺得情況嚴重,化驗的結果讓她更為不安:

1) CT:肺部大面積感染。對比36小時前的X光片,病毒擴散迅猛。

2) 咽拭子:甲流、乙流都是陰性。表明沒有感染甲流或者乙流。

沒有陽性,不一定是好事,病人可能感染了未知的強病毒。

學醫的人一眼就知道這意味著什麼,而我要到半個月後,才知道“未知病毒”的殘酷。

當即要求住院,大夫表示沒有床位,而且病情嚴重,建議去大醫院治療。當時對乙醫院還有些意見,現在想起來,識別出嚴重情況,不耽擱是對的。

(事後我們仔細看病歷,發現乙醫院寫的是:“病人自願要求轉院。” 這與事實不符。)

於是瘋狂的四處打電話,問任何可能和醫院有關係的朋友。一通電話打下來,才發現醫院不是飯店,出錢也沒有床位。流感襲擊下,北京呼吸科床位極度緊張,幾天能排到就算不錯了。一位朋友建議去呼吸科實力很強的朝陽醫院看急診,先把病情穩定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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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點來趕到北京朝陽醫院。此前,我一直覺得朝陽醫院就是區級醫院,沒想到這麼NB。發熱不能直接掛號,要先去護士站。護士一聽情況嚴重,讓先去問大夫能不能收治。

先到了最靠近心電圖間的1號診室。我們取出CT片,說情況嚴重,希望他能幫忙安排個床位。

這位大夫屬於推諉聖手,做醫生實在是埋沒人才,當年沒有考上公務員可惜了。連連擺手說:“我不看片子。不看、不看、我不看!你們今天都輸過液了,我也不能給你再輸液。明天早上來化驗,是否有必要住院等化驗結果。”

被推諉後很不爽,病人疼的不行,你號都不讓掛。我連法院都投訴過,但在醫院還是得求著,不能輕舉妄動。但也不能聽這個混蛋的話回家,坐在急診區繼續給各位朋友打電話找床位。

猛然看到2診室是空的,後一個病人叫號後沒有及時進診室。衝進去又把情況說一遍,2診室的騰大夫人很好,看了看片子,知道病人情況嚴重,說:“你們先掛號做心電圖吧。”

有了騰大夫這句話,鬆了口氣。

掛號 — 去護士站量血壓 — 量心電圖 — 2診室大夫詳細看片問病情 — 開化驗單 — 交費 — 抽血。晚上急診掛號、交費處人之多就不提了。第一次看到抽動脈血,一個細如髮絲的針,摸著抽。抽完後24小時不能見水,不能提重物。

由於化驗結果要2小時候才能取,決定在附近開房睡覺。醫院對門就有個宜必思,20平米的房間400多。500米有個酒店,60平米也是400多。我們有車,自然就去了遠的那個。後來才理解,近500米的小房間能賣這個價是有原因的。對很多病人來說,多走1米都是負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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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點,我和岳父回到朝陽醫院。一項檢測結果在ICU取,第一次看到ICU,看到門口目光黯淡的家屬,沒想到隔兩天我就成了他們的一員。

騰大夫看了化驗結果使用莫西沙星、多索茶鹼、甲潑尼龍、阿昔洛韋等藥品輸液,並配合吸氧。

我當時對吸氧很不理解:“感冒為啥要吸氧?”

後面才理解:

1)感冒只是個撬鎖賊,把人體免疫系統的大門打開。

2)肺炎這個強盜緊跟著衝了進來,把肺部撕的面目全非。

3)肺功能被削弱。呼吸正常的空氣,已經不能提供足夠的氧氣。

4)吸入純氧,功能受損的肺才能給人體提供最低限度的氧氣。

原預期3小時輸完,我也和岳父說了不要著急,但岳父已經很疲倦了,著急回酒店躺下休息。他自行調節,1小時就輸完了。凌晨的輸液區還有不少老人孩子在輸液,彷彿魔鬼就在這裡遊蕩,人的精氣神都被吸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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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酒店睡了5個小時,早上7點半起床趕往醫院,等待8點鐘醫生查房並可能安排住院。此時犯了個錯誤,岳父執意要走過去,我們也按慣性順從。但都要吸氧的人了,肺部隨時可能不能提供足夠氧氣,走路是非常危險的。病人不能認為沒事,親人也不應該掉以輕心。吃不準的情況下,越保守越好。

岳父到了輸液區開始吸氧。焦急無奈等到9點,醫生開始巡查病區。我們詢問是否可能安排住院,大夫表示要10:30左右才能知道是否有床位。

告訴朝陽醫院的大夫講了要轉到丁醫院,大夫很盡責的問為什麼,要我們確定好床位,建議我們使用救護車。我們仍然沒有意識到嚴重性,不但沒使用救護車,岳父還和我再走了500米,10點回到酒店。

三、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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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5日(星期五)中午

下午1點,在朋友幫助下如期躺在了病床上,覺得放心了。呼吸內科心電監護儀全部佔滿了,朋友幫忙從別的科室借了一臺儀器用於監測岳父。

都住進三甲醫院了,我也安心了,開始繼續籌劃4天后前往拉斯維加斯參觀CES消費電子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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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5日(星期五)下午 14點30分

大夫把我叫出病房面談。

大夫:“從你們的片子來看,肺部病毒擴散很快。如果病情急轉直下,變成‘大白肺’,需要上有創呼吸機支持。我們院ICU(重症監護室)只有6個床位,我不能保證你們有床位。”

我心裡琢磨,這是“股市有風險,投資需謹慎”的慣常風險提示嗎?

再請教大夫:“感冒這麼嚴重啊?”

大夫一聽這問題,就知道我是個小白。回答說:“你知道SARS吧,所有人都知道是病毒性肺炎,但沒有針對性藥品,其他抗生素再怎麼加大劑量也無效。現在你岳父也被未知病毒感染了,擴散很快。除了甲流乙流等常見病毒,大部分病毒都沒有特效藥。最終需要病人自己的免疫系統發揮功能,擊敗病毒。現在病毒兇猛,如果在病毒自限之前,肺部不能支持呼吸,就需要上呼吸機。”

談話結束後,和夫人電話溝通。我們偏向於大夫是按慣例進行風險提示,也沒太在意,但夫人讓我取消美國行程。開始退機票、退酒店、退電話卡、退保險,答應幫朋友辦的一些事情也辦不到了,一一聯繫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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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5日(星期五)下午 17點

大夫給了我一張處方,讓我去別的醫院買“達菲”。

大夫說:“我這裡沒有。周圍幾個三甲你可以試試,朝陽醫院肯定有。你運氣還算不錯的,北京緊急調了一批貨源。前段時間,要是不夠級別,全北京你都找不到一盒。”

下一站直奔朝陽醫院。開藥先要掛號,但我沒發燒,護士不讓我掛號。只能又衝進去找大夫,說早上才從朝陽醫院轉出的,求開一盒。

大夫問:“為啥轉出?”

我答:“朋友聯繫了個床位。”

大夫說:“喲,這麼快有個床位。去掛號吧”。

於是掛號,排隊,開藥,繳費,取藥。220一盒達菲,70元掛號費。想多開些,朝陽醫院不同意,自己的病人都不夠用。

晚9點離開丁醫院回家,到通州已近11點。從前一日6點出門,已忙亂了28小時。

家裡岳母眼睛通紅,夫人自己擔心不提,又安慰了會岳母。

我只問了一個問題:“小孩有沒有發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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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6日(星期六)

夫人一早趕往醫院,讓我在家睡覺。10點給我電話,說大量輸液情況下高燒不退,最高39度。另一位大夫再次講述了要做好轉院進ICU準備,並要求24小時陪護。

大夫安排一小時測一次體溫,記錄所有“出量”,即大小便量。當晚,岳父的尿量少。一次少只有20ml,多不過50ml,醫生擔心腎部也感染了。

醫生又和我談了一遍。常識認為病毒性肺炎致死率不高,但實際上病毒性肺炎會引起很多併發症,最終死因歸於其他病症,病人和家屬都不能對病毒性肺炎掉以輕心。

21點體溫38.5度,醫生說病房沒有鹽水不能輸液了,先用些退燒藥。服藥後,體溫降低到37.4度。岳父服藥後出汗,不願意蓋被子,被查房醫生制止後依然不服氣。醫生走後,岳父要求脫掉上衣裸睡,被我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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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7日(星期日)

5點,岳父下床洗臉,我們拔了監控儀器,很快大夫就衝了進來,說是系統報警沒心跳了。

7點,各種外賣都沒上班。在醫院旁邊買了粥和包子,岳父胃口明顯好轉,體溫穩定在37度左右。我們鬆了一口氣。

9點,夫人過來換班。岳父和孩子微信視頻了會,告誡孩子要聽話,多穿衣服不要感冒。孩子問:“姥爺打完吊針就能回家嗎?”老家的親戚也已從東北起飛。我到旁邊酒店開了個房,睡了2個小時。

11點,回到病房。夫人說:“隔壁病房的剛才心臟驟停,送ICU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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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了一覺,爬起來聯繫了幾個客戶。親戚反饋的消息還不錯,一整天沒發燒,早上胃口也很好。

11點夫人來電話,告知早上彩超的結果很不好。一線抗生素都用了,但病毒沒有控制住,繼續擴散,整個肺都已經被病毒佔據。普通的鼻導管供3升氧量已經不能支撐,開始用面罩吸氧,開到10升的氧量,勉強將血氧量維持在90。丁醫院大夫集體討論後,考慮到昨天隔壁病房心臟驟停的案例,正式建議我們轉院,而且要求直接進ICU。

丁醫院呼吸科主任很盡責,親自幫忙問了朝陽醫院等多個機構,但ICU全滿。最後聯繫上全國知名的戊醫院,正好下午能空出2個ICU床位。主任在聯繫時特別強調了“家屬配合”,看來我們在醫院的表現還可以。

四、IC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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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戊醫院,直接送進ICU。護士一聲令下脫光,所有衣服都給扒了扔出ICU。岳父當場沒了脾氣,乖乖聽話。

ICU不讓家屬進,每天只有下午半小時探視時間。

此外,ICU的費用大概是每日8000-20000元,我們要努力掙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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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8日(星期一)晚上

從醫院回家後,在下面給車充電折騰了會,進門一看夫人正在和孩子玩,竟然沒有洗澡。忙問洗手洗臉了嗎?答洗手了,沒洗臉,因為回來就換了個口罩(在醫院用的口罩在家不能用)。我馬上要求:先洗澡,才準接觸孩子。嚴格執行!

過了一會,孩子忽然開始咳嗽了。

我無比緊張,萬一傳染上可咋辦。後來夫人和岳母說她們的壓力更大,要是孩子傳染上,不知道我會怎樣發神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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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9日(星期二)

早上起來,孩子沒有發燒,白天也沒太咳嗽。大家都鬆了一口氣。

夫人臉色不佳。說一晚沒睡,身體上很困,心裡很焦慮。不知道病啥時候好,不知道要花多少錢,感覺分裂成兩個人。我嘻嘻哈哈安慰了會。

岳母在下午探視時段進了ICU。岳父精神奕奕,向岳母表示:“我這身板沒問題”。岳母表示她代表全家,相信岳父的身體,相信岳父能夠在ICU病友中第一個轉到普通病房,在所有病友中第一個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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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0日(星期三)

岳父在ICU的8個病房中,被從較大的病房轉移到最小的病房,體溫和血氧指標也相對平穩。探視時,岳父還抱怨醫院的飯菜不好吃。

我晚上很樂觀的給岳母解讀:“最小的ICU病房空間不大大夫在那裡給他做手術很不方便。把他移到那個房間,估計是大夫認為他恢復不錯,沒有手術必要。”

又說了A病房的情況。病人進入ICU時已經插管了,一根管子從嘴裡插到肺部,直接提供氧氣。今天上午大夫建議A病房上人工肺,由於後續開銷大,家屬沒有馬上同意,而是四處打聽,得到的信息不樂觀:

1) 效果不好說。當然有治好的,更多是沒有治好的。

2) ICU有位30多歲的大夫,搶救病人時被傳染上肺炎。最終上了人工肺也沒能救回來。

最終,A病房決定只插管,不上人工肺。

夫人說:“如果爸爸真到那一步。即使知道大概率沒用,只要有1%的希望,我也得上啊。不花這錢,我餘下一輩子都不會心安的。”

五、插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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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1日(星期四) 下午

下午3點,剛和客戶微信組群聊完,夫人急電:“今天拍片結果還是不好。醫生決定插管。插管後會注射鎮靜劑,人就不能說話了,你趕快送姥姥到醫院來,我讓醫生務必等著。”

一進ICU,姥姥哭著對姥爺說:“我沒照顧好你,你不怪我吧。”姥爺告訴了手機、銀行卡、股票賬戶的密碼,但也不想增加家人的心裡負擔,沒有當做臨終時刻來對待。

夫人有不好的預感,強忍著悲傷問姥爺:“爸,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岳父停了些許,費力的說:“繼續治吧”。

人的一生,誰會知道自己最後一句說的是什麼?

(插管說明病已經很重了,但醫護人員不會、也不適合提示病人留遺言。萬一不幸走到那一步,建議家屬和病人珍惜機會,我們希望這不是最後一次,但誰又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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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1日(星期四) 晚上

晚上,夫人先通知了岳父的4位兄弟姐妹,告知病情,讓老家人也有個心理準備。再通知了岳母的6位兄弟姐妹,兩個姨馬上表示到北京支持我們,幫忙看孩子。

我們討論了一直迴避的三個問題:

1) 病情

直到現在,都查不出被什麼病菌感染了。體溫總體來說不算高,人的精神也不錯,就是每次拍片肺部都是急劇惡化,沒有一點好轉。每個醫院都反覆問肺部以前是否有過病症,一遍一遍的說沒有,醫生一遍一遍的問,看來肺部異常惡化,情況很不樂觀。

2) 術後

大夫說如果救回來,最壞的情況需要長期臥床吸氧,好的情況能夠大小便日常生活自理,但肯定不能做體力勞動,也不能出去玩了。

好的情況可以接受。如果需要長期臥床吸氧,岳父自己很痛苦,岳母後半輩子護理的壓力很大,我們也不可能做重大的改變。

3) 費用。

插管後ICU的費用直線上升。預計插管能頂72小時,如果還不行,就要上人工肺了。人工肺開機費6萬,隨後每天2萬起。我們估算了下,家裡所有的理財(還好沒有買30天以上期限的產品)、股票賣掉,再加上岳父岳母留下來養老的錢,理想情況下能撐30-40天。

六、人工肺(ECM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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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2日(星期五) 上午11點

我還在寫工作規劃,岳母在醫院急電:“今早拍片結果還是不行,醫生準備上人工肺。我也沒啥主意了,你們啥意見?”

預計頂72小時的插管治療方案,只堅持了不到17小時。昨晚受到重大沖擊,根本沒來得及看人工肺的信息。我問:“大夫有說治癒概率,以及愈後預期恢復情況嗎?”

岳母說:“沒有啊。就說10分鐘以後聽我們回話。”

我從不懷疑戊醫院大夫、特別是ICU大夫的仁心仁術;醫院在核心地段建的如此豪華,也不會為了錢增加病人開銷。但給我的信息太少、決策時間太緊,作為家屬確實是難以接受。

夫人作為女兒肯定是要上的,我原則上也不反對。但有兩個後果要考慮:

1) 家庭抗衝擊能力。

如果錢花光,女兒、夫人、岳母和我自己以後就扛不住任何的衝擊,再有人生病,ICU的門都進不去。

2) 愈後情況。

如果救回來要臥床吸氧,對岳父的生命意味著什麼、對岳母的生活意味著什麼、對我們和孩子意味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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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2日(星期五) 下午

帶著口罩見完客戶後,趕在探視時段最後幾分鐘進了ICU。岳父從小病房移到了大病房,全身上下都是管子。

探視後,我等著醫生交流病情。主治大夫開會忙沒時間,負責本床的住院醫師和我進行了溝通。

本人:“請問治癒的概率?”

住院醫師:“不好說,看病人情況。如果是做心臟手術,只是術後短期需要人工肺支持的,概率會高些。如果病人體質較好,治癒的概率也大些。”

本人:“貴院此前大概做了治癒概率?”

住院醫師:“我是輪崗到這個科室的,這個情況不清楚。對病人來說,概率意義不大,關鍵是個人能不能救回來。”

本人:“病人目前情況如何?”

住院醫師:“不太好,他前後經歷5個醫院,現在感染上了醫院的一些耐藥細菌。我們已經給他上了最強的抗生素——萬古黴素,但還是在惡化。”

本人:“請問治癒的病人,術後生活基本能自理嗎?”

住院醫師:“每個病人都不同。有些病人能夠生活自理,也有病人需要臥床吸氧,不巧感冒引起感染,又送回ICU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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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3日(星期六) 上午

從醫院得到的信息缺乏數字,只能自己挖掘信息了。

人工肺,英文Extra-Corporeal Membrane Oxygenation,縮寫為ECMO。顧名思義,就是將血液導出,由機器在體外代替肺的功能,將氧氣交換到血液中,然後再輸回人體。開始用於心臟手術,非典後我國也逐步開始用於支持危重呼吸病人的生命。

現任臺北市長柯文哲(柯P)最初名聲大噪,就是因為他在臺大醫學院期間使用ECMO,將心臟功能喪失的病人生命維繫了16天,然後進行心臟移植救活。

ECMO本身並不消滅肺部病毒和細菌。醫生的方案是用“焦土政策”與病魔對抗。舉例來說,蝗蟲掃過農田時寸草不生,但草沒了,蝗蟲也隨之死亡。現在肺部的病毒就像蝗蟲,肺部肌體就像農田,治療戰略是讓病毒侵蝕,等肺部都被佔滿了,病毒也就死了,醫學上叫“自限”。等病毒死了,ECMO依然維繫著患者的生命,然後肺部慢慢恢復,逐漸能夠給其他器官供給氧氣。

接受ECMO治療的患者,存活概率大約30%。

(數據來源:《名醫人文觀•侯曉彤|人命到底值多少錢?一位ECMO醫生的困惑》,

http://www.sohu.com/a/121900683_377350)

治癒的患者在ICU最短4天。

(數據來源:《名醫人文觀•侯曉彤|人命到底值多少錢?一位ECMO醫生的困惑》,

http://www.sohu.com/a/121900683_377350)。

治癒的患者在ICU最長122天。

http://www.sohu.com/a/214085311_655772)

術後病人有能夠生活自理的,但網頁上翻來覆去就是那幾個案例。我估計在存活病人中約佔10-25%。

也就是說,活下來且能夠生活自理的概率:3-7.5%。

七、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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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3日(星期六) 中午

接大夫通知,要求組織獻血。

到了輸血科,搞清楚了:

2) 病人需要用血時,需要親友去獻血,以維持血庫的血量。

3) 個人此前的獻血證,只能用於直系親屬,即:配偶、父母、子女。也就是說,夫人的獻血證可以用於岳父,我作為女婿的獻血證不可以。

4) 血液科開出一頁紙的《北京市互助獻血申請書》,該申請書上有岳父的名字。

5) 到指定的獻血車獻血,不在醫院獻血。醫院推薦了兩個獻血點,後來又放寬說是通州血液中心的獻血車都可以。

6) 由於缺A型血,獻血人必須獻A型血,標註“專血專用”。但並不表示你組織的人獻的血,就一定用於指定病人,由血液中心同意調度。

7) 後來幾天A型血不缺了,可以獻其他血型,標註“血型調配”。

8) 每200CC獻血,只能有100CC血漿。

9) 獻血人需要攜帶本人的身份證或者駕照、醫保卡。

10)獻血後,工作人員會提供一個獻血證。我們需要將獻血證拿回戊醫院獻血科,獻血科蓋章表明此證已用,同時為岳父增加用血額度。

11) 獻血證下次還可以用於獻血人的直系親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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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3日(星期六) 下午

看了下我家這幾個人,兩個高度近視,餘下幾位都年近60,而且近期人也很疲憊,獻血後出現意外更麻煩。

病區就有人報價提供血,1000元人民幣100cc。一方面覺得貴,另一方面不確定是否靠譜,決定自己求。

當天拿下2000cc血,心想80公斤的人總共約6400cc血,應該夠用了吧。獻血證送到血液科後,告知ICU有了額度,馬上提走600cc血漿,相當於1200cc血。

我和夫人一愣,費了老大勁,不夠2天用。

ICU解釋:人工肺在體外氧和過程中,會導致凝血因子的變化。凝血因子用於修補血管上的微小創傷,手指刺破了,血液會凝固堵住出血處,而不會失血過多,就是凝血因子的功勞。凝血因子本身又有多個子因子,用藥物不好調整。

如果凝血因子過多,會出現血栓。

如果凝血因子過少,會出現腦溢血。

所以,需要不停的用大量人的血漿調整凝血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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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3日(星期六) 傍晚

夫人在QQ上輸入了“互助獻血”,出現互助獻血群。加群后,馬上有人加好友溝通。

再打了幾個電話,給兩處獻血車旁發小卡片的人。

結果都是:1500元人民幣400cc。

這是“物價局”統一定價嗎?

對這些人,獻血車工作人員的態度應該不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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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傳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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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4日(星期日) 上午

凌晨,我開始連續咳嗽。

4點,服用蒲地藍和消炎藥後未有緩解。

8點,一陣劇烈咳嗽,感到胸痛。

心想:完蛋了,這不是被傳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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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4日(星期日) 中午

掛了急診,和大夫講明可能被呼吸科ICU病人傳染了。

大夫問:“甲流、乙流?”

我說:“不知道啥病毒。血、肺泡、胸腔積液的所有檢查都是陰性,但幾天就變成大白肺了。”

大夫把口罩好好穩了穩,確認遮住了鼻子,開下檢查:CT胸部平掃、驗血、咽拭子。

還好,一切正常。

走出來,冬日的太陽都是那麼和煦溫柔。

九、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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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6日(星期二) 下午

夫人打電話,說拍片結果有好轉。

從發病以來,每次拍片結果都是惡化,總算看到一點病毒自限的曙光

夫人說住院大夫心情也有好轉,探視時她一進去大夫就過來交流,講了差不多半小時。此前,大夫講3分鐘冰冷的事實,就會主動離開,避開家屬絕望的目光。

大夫預計明天做CT。由於上了人工肺後,做CT遠比拍片複雜,需要將病人移出ICU才能做,我們認為這是一個非常積極的信號,說明有好轉跡象,大夫需要做CT驗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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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7日(星期三) 中午

岳父的弟弟和妹妹趕到北京。

我講了病因病情,提到前幾天A病房的病人走了。

他們完全無法理解:“北京就治不好感冒?”

這不是多喝水、多睡覺就能好的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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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7日(星期三) 晚上

夫人說B病房的病人突發腦溢血,大夫讓轉回小醫院“靜候”,否則每天在ICU也是燒錢。B家屬社會能力很強,居然幾個小時就找到一位腦科專家到ICU查看了病情。但腦科專家也建議放棄,當天B家就轉走了。

我心想:“這要是讓我們轉院,去哪裡找關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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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7日(星期三) 晚上

岳母說,如果需要做非常艱難的決定,她去和醫生說。

我表示自己也可以。

夫人偷偷和我說:“媽媽是怕決定不再救治,爸爸會不開心。萬一有啥事,她幫我們來承擔。”

我說:“我知道,但爸爸也不會對我怎麼樣的。媽媽有心因性心臟不適,在那種極端情況下,她自己能否挺住都不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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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8日(星期四) 中午

岳母的兩個妹妹趕到北京支援我們,幫我們看孩子。

我們非常感謝。也提醒她們在家也要戴口罩,開始她們並不願意,我反覆跟她們講:“我們天天泡呼吸科ICU,不是怕你們傳染給我們,而是怕我們傳染給你們!”再配上岳父全身管線圖片,她們也就不再堅持了。

有她們來好多了。這三週孩子都沒有下過樓,天天在家看《小豬佩奇》。以前一天只能看兩集,現在一天能把所有劇集看兩遍。

有一天,女兒突然說:“我看不清了。”

我們嚇傻了,心想不是近視了吧。還好第二天帶她下樓,她還可以看到天上的飛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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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8日(星期四) 晚上

夫人說岳父的弟弟、妹妹下午去ICU探視時,明顯感到岳父情緒激動,努力眨眼睛想要和他們說話。監控當即顯示心跳加快、呼吸頻率飆升,醫生趕忙加大的鎮靜劑量,並讓親屬離開病房。

我非常詫異,岳父是有知覺的?他鎮靜後不是應該沒知覺嗎?

夫人說:“你不知道C病房的事?把大家都嚇壞了。”

C病房上了人工肺之後效果不錯,肺部有明顯恢復。醫生決定“拔管”(把“插管”時深入肺部的呼吸管拔出),同時用人工肺支撐氧氣供給。

拔管後,病人就可以說話了。一見到親人,病人就哭訴:開始以為是做了噩夢,後來發現比噩夢還可怕。

因為是真的!

病人雖然被鎮靜了,但什麼都知道。

知道各種粗細的管子從不同部位插到自己身體裡,

知道血液在流出,

知道是外面的機器在供氧,

知道機器、血液有各種問題,醫護人員忙來忙去在救她。

她一個人躺在病床上,知道自己在生命邊緣,想喊喊不出,想動動不了。

她已經失去了對自己的控制,只能一分鐘一分鐘的熬。

好不容易熬到拔了管,她滔滔不絕講了好久,把他丈夫罵的狗血淋頭,讓他躺在床上來試試。

因為太激動了,呼吸頻率上升,各項指標惡化。醫生加大了鎮靜劑量,然後又給她“插管”。

C病房的家屬在ICU外面討論這些事,旁邊“明星護工”大姐見怪不怪:“正常。很多病人出院後,都會打家人。因為實在是太痛苦了!!”

而且病人認為:承受這種痛苦不是自己決定的,而是家人決定的。要是讓自己決定,寧可死也不受這罪!

聽完我感到非常內疚。在決定是否上人工肺時,我沒有考慮病人的痛苦!

我以為病人是毫無知覺的,醫生也從未和我們提過病人會有感知。

我這時候,才理解昨天專家講座視頻裡,大夫們頻頻提及的“譫(zhan) 妄”。意思是病人幻視幻聽,嚴重的大腦皮質功能出現障礙。

我認真的和夫人說:“如果我被傳染了,或者以後有意外情況。絕對不允許給我上這個東西!”

夫人不能馬上說OK,這樣顯得太沒有夫妻感情了,只是讓我不要胡思亂想。

我堅定表示:“有空了我就寫遺囑,制止花錢給我上刑!”

話說的堅決,但心裡沒底。萬一自己被鎮靜了:

1)親屬想咋整我可沒辦法;

2)醫學上手段太多,不可能窮盡所有“酷刑”;

想來想去,只有減少保險額度,沒錢了也就不會有人上刑了。

1月20日(星期六)

預期週三做的CT一直沒有做,我們有不好的預感。

早上去獻血車旁陪同兩位無償獻血者,冬日寒風中只有我和發小卡片的人在車下轉圈取暖。我感慨用血速度太快,對方不屑一顧,說最多有人用了3萬cc,單位組織了一百多人獻血。

我的姐夫打來電話,表示如果需要週轉,他們可以支持一部分。我媽也微信說可以支援一部分錢,我回復:活著抓緊花,別給ICU。這裡一天就是你一年緊巴巴過日子的全部開銷。

下午探視,還沒進病房,隔著玻璃我就可以看到岳父在用力呼吸。問護士:“這是因為自主呼吸增強了嗎?”

護士搖了搖頭。住院醫師走過來,和我們說:“我們設備已經開到最大轉速4000轉了,但他的血氧含量還在下降。只能靠肺工作增加氧氣供給,所以你會看到他的呼吸增加。我們是不希望這樣的,他胸腔已經有積水,壓迫其他內臟,心臟功能受到影響。我們抽了兩次,但情況還在惡化。”

岳母看了5分鐘就離開了ICU,心裡實在受不了,我們一同匆匆回家。到家,我說明天還是要去醫院,把情況和岳父的兄弟姐妹交代清楚,讓他們也有個心裡準備。理論上岳母講最合適,但岳母一說就哭,決定由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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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彌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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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3日(星期二)

回到家不到3個小時,凌晨一點,夫人急電:“大夫說爸爸可能只有2個小時了,你和媽媽抓緊過來,我請二姑去買壽衣了。”

親戚告訴壽衣店主,人是因為感冒走的,還以為店主會很驚奇。誰知店主一點都不意外,說感冒已經害死好多人了,從發病到走時間都很急。

8小時前,我給航空公司打電話,問攜帶病人的規定。

8小時後,我給航空公司打電話,問攜帶骨灰盒的規定。

民航規定如下:

1)乘客可以攜帶骨灰盒登機;

2)骨灰盒的外包裝和乘客的舉止,應該不引起其他乘客的反感。

天色漸亮,但並沒有進一步的消息。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醫生的搶救延續了生命。

早上10點主治大夫和我們談話,說最新檢測表明腎功能衰竭,問是否需要透析。我們回答不必了。

談話後,我去找太平間。凌晨夫人問過大夫,病人走了之後怎麼辦?大夫回說找太平間,走流程。

太平間在醫院一個獨立小樓,沒有任何標誌。電梯只能到地下二層,下去後,兩側門緊鎖,沒有任何工作人員。回到地面,發現門上寫了個聯繫人X的電話,打了過去:

我:我們希望人走了之後,儘快火化,請問程序。?

X:病人走了之後,讓科室給我打電話就行。是哪個科的?

我:請問大概時間?

X:你們要做三天、五天還是七天?

我:不做。回老家辦,是否當天可以送火化?

X:只有早上火化,看你們時間了。

X:不行,只收現金。

X:不行,只收現金。

不走醫院賬,只收現金,這也太怪異了。

晚上和家人商議,大家都覺得有問題。二姑說前幾天看到有人從醫院正門直接把棺材抬到行車上的,讓我直接聯繫殯儀館。

馬上給殯儀館打電話,對方表示:只要你能把遺體從醫院弄出來,就可以,不需要走太平間的流程。而且殯儀館是政府定價的,不會漫天要價。至於太平間,大多數都是承包的。

我問:“北京還能不讓家屬搬遺體?”

殯儀館:“關鍵是死亡證明,沒有死亡證明,我們什麼都不能做。”

我問:“棺材隨車能帶過來嗎?能派幾個人幫我們抬一下嗎?”

殯儀館:“有木棺,有紙棺,隨車帶。沒人給你抬,花錢也沒有,自己抬。”

掛了電話,想想承包太平間門道不少。不用攔遺體,就說人不在,辦不了死亡證明。拖家屬幾個小時,家屬也只能慫。

全家討論了下,覺得戊醫院不至於。負責太平間的部門可能有些好處,但醫生不會做這種事。萬一不讓抬遺體或者不開死亡證明,先投訴,再不行就報警。

十二、回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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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4日(星期三)

ICU外一夜無事,預計還能有2天,於是早上從醫院趕回家開車。碰上地鐵限流,長長的隊伍排不到頭。

10點到家,把所有衣服扔進洗衣機洗,沖澡還沒有2分鐘。

電話響了。

夫人:“爸爸不行了,醫生說這次真不行了。你和媽媽趕快到醫院。”

1) 大夫通知進去看最後一眼時,真的就是最後一眼了。心跳顯示為0,心電圖很長時間才有一點點起伏。

2) 隨後就被請出病房,開始辦手續。大夫一聽家屬要求走殯儀館,一點沒遲疑就說可以。

3) 急電我們取戶口本。

4) 給殯儀館打電話,向對方保證醫院這邊沒問題,定了木棺。

5) 一位男子S表示可以幫忙穿壽衣,抬棺木,200元。當然同意。

6) 再請了ICU一位男性護工H幫忙。

7) 醫生確認病人死亡,撤下人工肺。護士用紗布填塞各處創口。

8) 遺體消毒。

9) S確實專業。讓我們給病人剃鬚。而且壽衣不是一件一件穿的,而是套在一起穿的。而且各種配件的穿戴都有講究,他很麻利。夫人小送了一口氣。

10)意外出現了。腹部的一個創口,護士處理的不夠嚴密,大量流血,壽衣都被浸透了。

11) 緊急打電話問老家先生,先生表示不能穿帶血的衣服走,必須換。

12)本來打算再讓親戚跑一趟,S說可以讓人送到醫院,馬上定了一套。1800元,是親戚那天買的半價。

13)護士再度處理創口。

14)殯儀館問:是否需要靈堂、追悼會、給遺體沐浴,回覆都不要。

15)衣服送到。再穿衣服,身體已經不熱了,很不好穿。

16)殯儀館行車到。

17)找醫院的管理人員,打開後門的鎖。

18)去行車抬棺木。行車司機態度很不好,直接衝著夫人吼:“你們為啥不走太平間!”

(司機大哥,沒走太平間你拿不到回扣,但至於這樣對家屬嗎??)

19)把棺木抬上ICU。

20)將遺體放入棺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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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5日(星期四)

凌晨出發。零下31度,北風5級。

7:40,車在大道邊的空曠處停下,準備“燒紙”。我一下車就被冰封了,臉如刀割,呼出的空氣遇到口罩就結冰,凍得鼻子發痛。

路邊停了七八十輛車,把4條車道佔了2條,都是來送岳父的同事和朋友。看了這陣式,我想岳父在家有點脾氣也是正常的。尋思自己走的時候,不會有這麼多的人。

把骨灰盒請下車擺好。道邊一輛廂式貨車的門突然打開,大家開始往下卸東西。小的有紙手機、紙電腦、紙元寶;大的有紙別墅、紙車子。車子上還特意畫了岳父喜愛的路虎車標。特別是一匹紅色紙馬,如真馬大小,風起馬毛飄揚,風落馬毛帶雪。

30多分鐘,各種儀式做完,開始點火。火光沖天,這“燒紙”可比南方一疊一疊小紙錢燒起來有氣勢多了,紙房子車子小馬化為灰燼,希望岳父能在另一個世界過得瀟灑自由。

百多位親朋,和我們一起在東北也難見的寒流中,與岳父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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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7日(星期六)

“圓墳”後,我和夫人從佳木斯飛回北京。

過去一個月,就像在噩夢中奔跑,一刻也不能停。想從夢魘中醒來,卻擺脫不了命運。

回到家,吃飯時岳母突然問了一句:“你爸真的走了嗎?”

我愣了一下。衣架上掛著岳父的衣服,家裡彷彿還有他的影子;微信裡有他的語音,彷彿還嚷嚷著要再去泰國吃榴蓮。

但又一想,確認是走了。

女兒還不能理解死亡,大喊:“我要姥爺給我吃巧克力。”

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遠不知道會嚐到哪種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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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親身經歷記錄到這暫告一段落。

很多人即便回到解放前也不願相信:大北京竟然治不好一個小感冒。

更多的人,卻是一感冒就去輸液,而對避免交叉感染的防護卻是毫不在乎。

感冒,拉動了GDP,蓋起了高樓,也可以逼得人賣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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