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蛇傳:面對感情,妖又何嘗遜於人

白蛇故事源遠流長,為民間集體創作的代表,自宋代已有傳說,明朝馮夢龍《警世通言·白娘子永鎮雷峰塔》一章中有了基本雛形,最終在清代成熟定型。儘管不同版本的內容稍有出入,但故事大體包括同船借傘、白蛇現形、水漫金山、被鎮雷峰塔等主要情節。


白蛇傳:面對感情,妖又何嘗遜於人

眼波流轉,本是你自導自演的一齣戲,用色慾織就情網,困的究竟是他,抑或你?

都說人間有情,這鮮妍斑斕好風光,值得眾生為他欲仙欲死、彌足深陷,誰眼底幽幽閃過豔羨?唉,真無聊,外面許是春光爛漫,“姐姐,在看什麼?”“小青,不如我們上岸走走?”“那有什麼勁,還得藏起尾巴。”她神秘地笑著,“你不知道,做人哪,有股子難以言說的樂趣。”她一千年道行,恰至思凡時節。

宋朝苟安,生民流離,亂世中人心動盪,而蛇竟也厭倦洞府裡不分日月、漫無止境的修煉,為色相所迷,遂化形來到塵間。尤愛王祖賢演的白蛇精,二十多年前的她可真是年輕,嫩得跟水蔥似的人兒,水靈靈的,卻又媚態橫生,彼時張曼玉像極那條稚嫩青蛇,嬌嗲天真。電影裡她們款款穿梭於廊坊街巷,近乎誇張地擺弄那楊柳腰,真正是柔軟無骨,只覺渾然天成的好,翩躚青白裙裾交纏,風騷瀲灩,極盡纏綿。


白蛇傳:面對感情,妖又何嘗遜於人

斷橋邂逅,一眼,定終生,白蛇芳心驚動,遂施法作雨。濛濛煙雨的湖面上,一葉扁舟自浩渺水波深處划來,白蛇、許仙同船避雨,眉目傳情,臨別依依,他們託傘為盟。後來,蛇精引誘許仙進了宅第,牽著他走向床榻,寬衣解帶,任君採擷,邀他共墮情淵,那書生自此荒廢經綸業,徹底沉溺於男歡女愛的溫柔鄉里,不知今夕何夕。

道行千年的妖亦戀棧起人世溫存來,管它修行為何物,朝朝暮暮的相守相伴勝卻歲歲年年的無涯虛空,得享歡愉片刻,便登時死去也值了。然食髓知味,蛇精竟生貪念,妄想守住這短暫歡愉,巴巴信奉起人類那套從一而終的鬼話,寄希望于飛不出她掌心的老實人永不變心,卻忘了,這場風月本就以欺騙開端,早蒙上層陰影。

白素貞為了許仙決意過凡俗生活,褪卻一身妖的鱗骨,投入滾滾紅塵,甘願低眉,為官人洗手作羹湯。奈何好景不長,總有所謂的天師來攪局,說什麼人妖混淆的大道理,不去收惡妖兇靈、為民請命,反倒管起兒女間事。

白蛇傳:面對感情,妖又何嘗遜於人

在法海的哄勸下,許仙喂娘子飲雄黃酒以試探,白蛇現形,許仙被活活嚇死,白蛇捨命盜取靈芝仙草,終使夫郎還魂。白娘子妄圖繼續隱瞞妖的事實,許仙心知肚明卻不戳穿,彼此相互周旋、提防著,何其可悲!許仙對白蛇並非沒有情,只是這情尚不足以抵過人性趨利避害的本能,法海輕易點破他骨血裡的懦弱,他遂捨棄妻,隨同高僧去往金山寺。

做人不易呀,須得遵守一套世俗規矩,做妖又何嘗沒有自己的準則?可白蛇竟為許仙破了戒,她懷了那人的孩子。儘管白蛇的戀慕也不單純,初初是基於皮相,但她知足,她努力作好妻子本分,一心一意,水漫金山只為換取她的夫,她孩子的父親,此時她已蛻變為真真正正的人,而許仙卻擔不起這滔滔情深。白蛇翻雲覆雨只為縱情愛一場,身在局中卻辨不清那多情下的敷衍、涼薄,做不到決絕,才會中計被壓雷峰塔底近千年。

白蛇傳:面對感情,妖又何嘗遜於人

白娘子你嚮往做人的好,沒承想付出的代價也太過沉重,那情,是緣,是孽,是你必經劫數。為他放低所有身段,甘心作個凡婦,只求能伴他終老,到頭來換得官人一聲:“噢,原來你是蛇”。被鎮壓塔下,永世不得超生,比灰飛煙滅更慘烈,清醒地痛著,那人輪迴中早將前塵忘得乾淨,你卻只能生生記著,記得他的背叛,記得他俊俏外表下醜陋猙獰的本質,卻更怨自己還記得他當時的識情解意,竟仍懷念那段繾綣旖旎的辰光。

白蛇傳:面對感情,妖又何嘗遜於人

悔嗎?也許多年前一個女子已給了我們答案。也是如斯嫵媚豔蕩的春陌,誰家少年打馬經過,塵土飛揚,回眸剎那女子一見傾心,許下凜冽至決然的誓言: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一意孤行地斬斷所有退路,呵,直率到可恥的地步。終究不悔,不是不知道可能被辜負,誰讓我先動了情,坦白得令人心疼。

問世間情為何物?妖比人更通透,他們更純粹,沒有那麼多得失利害的計算,敢愛敢恨,順心意而為之。原來萬物有情,人妖別無二致,只是情深情淺罷了,白蛇隱瞞是為了愛,許仙的欺騙則因為怯懦。傳說裡雷峰塔倒,近世西湖邊上的塔亦曾傾塌,不知是否有感於那赤誠情義?

民間流傳眾多版本的結局,最打動我的還屬李碧華的《青蛇》:白娘子和小青在那場浩然風波後,重歸於西湖水底,姐妹相依取暖。洞中歲月悠長,某日白蛇又動凡心,化身為人尋覓下段姻緣。


白蛇傳:面對感情,妖又何嘗遜於人

有人說難道就不怕重蹈覆轍?小青亦抱有同樣困惑,可白蛇卻滿不在乎道:有什麼可怕的呢?是啊,怕什麼,不過是再被鎮壓一次罷了,可對妖漫長無盡的生涯,這幾百年痛苦又算得了什麼?妖和人都是一樣的,害怕寂寞,無窮的生命等同無窮的寂寞,那些歲歲年年裡的悽清孤寂,深入骨髓,哪怕擁有剎那煙火、片刻燃燒,亦能夠溫暖冰冷的靈魂,即便受傷害,用千年時光來療傷,已足矣。

以前不懂,白娘娘修行時,看過那麼多世事變遷,閱人無數,怎麼就輕易栽倒在許仙這個普通人手裡,他除了那張年輕美好的皮囊無甚特別,可她又怎會不懂再美的皮相亦是幻化而成?

其實,與其說她愛上許仙,倒不如說,她愛上的是許仙眼中活色生香的自己罷了,不再冷冰冰的,而是帶有溫度,哪怕這溫度只是幻象,仍願自欺,或許她愛上的僅是愛情本身。人類笑她痴,卻不知她早已洞悉三昧,那痴,只是為自己的,數千年的寂寞時光為何不容許她偶爾放恣?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君不見就連小青也想手書舊事寄到人間刊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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