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不再告急,這些人的飯碗告急!居安思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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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失業”,是從今年大年初一開始的。數著日子,49天過去了,如今疫情高峰早已走遠,這些普通人的“飯碗”,還沒能重新端起來。有些生意直接垮了,有些人,還在焦急地等待。


2019年12月末,吳愷咬了咬牙,從親戚朋友手裡湊出了13.5萬元,加上自家僅有的1.5萬元積蓄,買了一臺名叫“太空穿梭”的新設備。


吳愷的老家在河南,做廟會娛樂生意已經六年了。所謂“廟會娛樂”,是指在廟會、美食節等大型戶外集市上,提供兒童娛樂器具:旋轉木馬、充氣城堡、碰碰車、海盜船等。哪裡有廟會集市,吳愷和妻子就要開上裝載著設備的貨車出發,一路在車上吃飯睡覺,一年四季,他們遊走在河南、山東、江蘇、安徽、陝西、內蒙古六個省份,卸車搭攤,服務著別的兒童,把家裡一個上小學一年級、一個僅有1歲半的孩子丟給奶奶照看。


“太空穿梭”價格不菲,還要對現有的貨車進行長度改造,又要搭配電纜、音響、燈光,幾乎是吳愷從業以來最大的一筆投資。但依照往年的經驗,春節又是一年中最好的機會,從大年初一到正月十五,半個月的時間就能夠收入3萬~5萬元,加上七八月的暑假,“太空穿梭”雖然花銷大,但確實是頗受消費者歡迎的賺錢利器,趁著過年買入,能夠多賺一個旺季的錢


帶著這樣的企盼,載著舉債購置的新設備,吳愷和妻子早早出發,驅車三百多公里到達山東省臨沂市郯城縣,準備在這個春節多多努力,實現自己的盈利目標。


初一一早,廟會拉開帷幕。吳愷和妻子在車裡草草解決早飯,就趕緊調試設備、準備好音響燈光,等待逛廟會的“大部隊”到來。


往年“顧客盈門”的場景沒能出現。整個上午,包括吳愷攤位在內的全部廟會美食街都顯得格外冷清,吳愷有點納悶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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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主辦方來下通知,廟會關停,集市延期舉辦,恢復時間未知


帶著嶄新設備和美好願景的吳愷,在農曆新年的第一天失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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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熱鬧為生,卻碰上最冷春節

作為嚴重依賴節慶、假日盈利的個體商販,吳愷一直清楚這份職業不比公司職員來得安穩,充滿變數,風險很大。但以這樣的方式毫無徵兆地忽然失業,又不知何時能夠再重新開張,是吳愷從沒設想過的。


主辦方下達的通知裡,說關停廟會的原因是因為“武漢的不明原因肺炎”


這個語焉不詳的“肺炎”,購買設備的時候吳愷便有所耳聞,但“想著武漢離我們那麼遠,和我們應該關係不大”,“肺炎”聽起來也十分尋常,吳愷當時並未放在心上。


一路趕來參加廟會的時候,經常上網的吳愷看到了一些“肺炎”的相關消息,但這個疾病擴散得似乎很“有限”,他覺得情況沒那麼嚴重,即使有些意外,也“怎麼樣都能讓幹到初六”。


吳愷和妻子在廟會的場地捱到了大年初二的晚上。主辦方只退了25%的場地費用——他們也是廟會取消的受害者,同樣損失慘重


看到廟會重開無望,網絡上的討論越來越激烈,又有傳聞說要封城封路。吳愷擔心被困在場地裡,“到時候沒吃沒喝的更麻煩”,即便有得買,那又是一筆花銷,乾脆先回家再說。


“太空穿梭”此時成了累贅。沒能用它賺到錢還債,但此刻要是拉回家,運輸又是一筆不小的費用。吳愷和妻子決定暫時將這臺新設備留在場地,待疫情結束、廟會解禁時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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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河南老家和不同省份的場地間奔波多年,這一次的回家之路對吳愷夫婦來說最為漫長焦灼。身後是放心不下的設備和賺錢願景的落空,眼前則是下著大雨的異鄉街路,車窗外看不清前路。吳愷想著那麼多外債該怎麼辦,妻子在身旁擔憂孩子們下學期要交的學費和保險該從哪裡湊。


“本來是半個月的生意,最後只幹了半天!”吳愷在知乎上一則“武漢這次暴發的新冠肺炎可能會帶來多少經濟損失?”的提問徵集下面寫下了自己的遭遇:“損失慘重,壓力非常大,哭!”


鼓勵與安慰開始擁入手機,更重要的是,越來越多的陌生人也相繼分享了自己在這場疫情中的遭遇。這場始料未及的災禍席捲了太多勤勉而卑微的個體商戶、小生意人、普通職員……


在本應“衝擊業績”的春節,太多的普通人被時代的“塵埃”擊中。疫情像是一座大山,砸在這些埋頭幹活兒、毫無察覺的人們頭上。


比新冠肺炎更可怕的,是生活的壓力。吳愷意識到,這不僅僅是他的個人悲傷。


同樣是這一天,在山東泰安肥城市做酒水生意的蘆葦,意識到特地為過年市場囤積的禮盒酒品可能要賣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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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早上,蘆葦所在的社區便發佈消息,由於疫情嚴重,禁止走親串門,要居民老老實實地在家過年。在如此嚴峻的疫情形勢面前,自然沒有人願意冒著風險去買酒送禮。“年前進的貨,可以確定砸在手裡了。”


從事酒水生意3年、深諳銷售時機的蘆葦不願意坐以待斃。春節期間是酒水行業最重要的節點,能有平時兩三個月的營業額。“失去的只是購買方式,需求應該還是在的”,蘆葦覺得,如果他或者他服務的客戶能拿下一些大企業的福利發放訂單,或是開通家庭上門配送服務,說不定能回籠部分資金,不至於血本無歸。


結果賣貨的路還是被斷絕了。


省道、縣道、鄉道,就連村道都封了。蘆葦供貨的一家商超做家庭配送十分成功,附近居民酒水需求量大,已經嚴重缺貨,每天打電話催促蘆葦送貨。蘆葦只能“望貨興嘆”,一件也運不出去


“人生最遺憾的事莫過於此了!”被迫失業在家,蘆葦只能苦笑。


售賣停了,費用卻停不下來。貸款、房租、員工工資……每一樣都等著這些賣不出去也運不出去的酒品換錢,但無論是眼下還是未來,今年的銷售都算不上樂觀。


“一二月銷售是徹底涼了,三四月是傳統銷售淡季,基本也不抱什麼希望。疫情導致停工停產,企業日子肯定不好過,老百姓手裡更不會有太多閒錢,因此中期銷售也會受到一定影響,2020年,我保守估計,全年營業額至少減少四分之一。”


唯一慶幸的是,蘆葦的庫存大部分是白酒,“不會壞,現在日子過得緊一點,熬過了疫情,等來年過年,能接著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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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不起的生鮮

停擺的兒童娛樂器材和沒有保質期的白酒尚能等待,等待暑假或“來年”,去延續今年被疫情中斷的盈利。


水果和生鮮,等不到下一個春天了


同樣也在大年初一的晚上,家住湖南益陽附近小鎮的李大仁剛到網吧,一輪遊戲還沒打完,當地文化局就來提醒“0點必須強制關門”。這是小鎮的防疫序幕,也是李大仁家的水果店遭受重創的開始。


李大仁的父母從事水果行業20多年,是小鎮上“唯二”從外面進貨、批發的水果商之一。每年農曆臘月二十八前後,李大仁的父親都會去長沙拉貨,裝滿車廂25米的貨車,為春節期間的銷售備貨。


從大年初一到初六,是水果零售最好的時候。這期間,俗稱“彩件”的水果禮品盒,正常情況下一天能賣150~300盒。有時,這25米長的貨車備下的貨到初二就賣完了,李大仁的父親甚至還要再去補一次。


因為疫情,一切都停滯了。禮盒裝水果的最佳售賣時間是初一到初二—人們走親訪友的時刻。今年,因為恰在初一、初二時疫情管控最為嚴格,李大仁家的禮盒從單價54元降到20元,也沒能賣出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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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鎮“送禮”市場最受歡迎的香蕉更是損失慘重,“正常情況是賣4元一斤,後來2元一斤都沒人要,最後乾脆收攤的時候都不收進去了,放在外面隨便別人拿,但是還是沒人要”,李大仁說,香蕉最難保鮮極易損壞,最後一整個倉庫的香蕉全都腐壞,只能丟掉,僅在香蕉這一種水果上,就損失了一萬多元。


沒有人流、沒有需求,李大仁的父母雖然每天堅持開店,但也只是“賣點兒是點兒”的心理安慰。


同在小鎮的李大仁姑媽家的麻辣燙店鋪,則是中年人最後的放手一搏。


此前,因為開了20多年的鞋店利潤轉化不高,回本慢,週轉困難,李大仁的姑媽在2019年10月賣掉了老店,用所有的積蓄開了麻辣燙店,每天早上8點到凌晨3點營業,夫妻倆只能換班休息。辛苦換來可觀的收入,正常情況下,有時一天的營業額能夠達到萬元。因為太辛苦,人上了年紀吃不消,李大仁的姑媽準備“奮戰”這個春節,趁過年的時候回本賺錢,然後把店鋪轉讓,安心養老。


姑媽和李大仁家一樣,提早囤了一大批原材料在家。小鎮消息不靈通,待到被強制要求關門,姑媽才意識到這個春節“賺不回來了”


麻辣燙所需的食材都是保鮮期極短的蔬菜與肉類,沒能正常營業,僅直接的庫存損失就在8萬元左右。李大仁的姑媽在家裡哭著訴苦說:“真的是命不好,做什麼虧什麼,好不容易舍了老本做個麻辣燙店,過年最好掙錢的時候來這麼一遭,唉。”


到2月27日,李大仁姑媽家的麻辣燙店已經休業32天了。“個體戶沒人管,真的‘貧民’”,疫情期間,很多扶持、救濟中小企業的措施出臺了,但無數像李大仁父母和姑媽這樣的個體經營者,輪不上。


“感想就是,哀民生之多艱吧。”李大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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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定諤的春天

疫情之中,賦閒在家的吳愷常常會想,如果自己能“多學些技能本領,抗風險能力強一點”就好了。他希望女兒以後一定要上大學,有一個拿得出手的本科學歷。最好,還要“讀一個碩士”,有了學歷,下一次時代的塵埃砸下來,說不定就可以躲過沒錢度日的苦澀。


但有了學歷、進了公司,就真的能夠頂住風浪嗎?


面對我提出的這個問題,本科畢業三年的呂子萌對此不置可否。她從事外貿行業,所在的公司尚在起步階段,銷售額一直上不去。農曆年前,經過公司同事的共同努力,業務範圍有所拓展,老闆承諾“過了春節再來上班,大家就有提成可以賺了!”


然而,年過完了,疫情形勢依然嚴峻,外貿行業“內憂外患”:

國內的工廠不開工、物流阻滯,年前已籤的訂單遲遲不能發貨交付;想要購買商品的外國人不瞭解疫情,對中國商品有所忌諱,原本能夠簽下的新訂單也都打了水漂。


提成當然是沒有了。一月份的基礎工資,呂子萌的公司只發了一半,二月發多少、公司還能不能存續,都還要再看疫情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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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異鄉打拼,房租等基本花銷並不會隨著工資縮水而變得仁慈,呂子萌也知道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哪還用看什麼學歷,”呂子萌自嘲道,“你要採訪失業對嗎?我現在還不算嚴格的‘失業’,但你發稿的時候,我估計就‘合格’了。”


同樣擁有本科學歷、供職旅遊行業的導遊林朗,已經是個“合格”的失業者了。林朗所在的旅行社體量小,又有很多前往日本、韓國的國際旅行線路。疫情之下,文旅局要求旅行社全額退款,國內資費部分尚且好辦,國外部分的很多地接服務費用,旅行社早已支付出去無法追回


在掏空資金為所有遊客辦理全額退款之後,林朗所在的小型旅遊公司宣告死亡。失去工作之後,本想在2020年拼上一把的林朗,也不得不更改了許多人生計劃。“小時候覺得2020年是很神奇的年份,本來想在今年努努力,多帶幾個團,攢一筆首付買房子的,不過現在只能是先捱過這段時間再說了。”


林朗準備利用這段失業期,看看書充實自己,“我還是很喜歡做導遊的,等疫情過去,再面試其他的旅行社就好”。


說起旅遊行業的未來,林朗還是足夠樂觀:“面對疫情,旅遊業確實有它的脆弱。但疫情之後,說不定大家都憋壞了,報復性消費,旅遊人數猛漲呢!”


同在旅遊行業的李楊則遠遠沒有林朗這樣樂觀。李楊供職於一家國際郵輪業務公司,疫情發生之後,老闆說“希望公司先活下來”,按照北京市最低工資標準發放員工工資,每月1500元。李楊算不上真的失業,但1500元的月薪也的確令她覺得“低到可以忽略不計”。


比起現在能拿到多少錢,更讓李楊憂心的是疫情過後旅遊市場的黯淡前景,“餐飲什麼的都還好,旅遊的決策成本還是要高些”,李楊說,旅遊除了錢,最重要的成本還是時間。


國際郵輪旅行耗時較長,報名的大部分都是休年假的客人。“如今很多地方都把疫情延長的假期算在了年假裡。那等到疫情結束,整個社會都在忙著復工、趕工,哪還有正常的年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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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風窗記者 郭嘉亮/攝


更令李楊憂心的還有“國際郵輪”本身的複雜情況。一方面,“鑽石公主”號的大面積感染事件發生後,輿論都在質疑郵輪本身的安全性:閉路系統會不會增加交叉感染風險?郵輪旅遊會不會變成“細菌培養皿”?另一方面,李楊不得不考慮國際郵輪途經國家的疫情情況。日本、韓國、歐洲,這些公司業務的主要航線,疫情管控現狀都迷霧重重。


“即使我國很早控制住疫情,國外控制不好,我們也沒辦法正常經營。”


內憂外患,李楊開始常常失眠,有時清晨才能入睡。但再焦慮,也只能等待。李楊的公司為員工們制定了線上培訓計劃,佈置“春假作業”,沒有太多實用的內容,只是“鼓舞士氣”的必需,公司將其命名為“非常時期,非常作業,練好內功,靜待春來”。


春天會來嗎?春天過去了,春天還沒來。


吳愷已經開始用花唄來支付一家人的日常花銷了。廟會這樣的“集會”總是最後才能復工,他打算接下來先找些能做的零工補貼家用;蘆葦開始學習網店經營,疫情讓他發現“多渠道”的重要性,他想為下一次風險提前儲備技能;李大仁父母經營的水果店和姑媽的麻辣燙小店終於重新開業了,小鎮因疫情封閉,節後留守人數遠高於往年,水果、餐飲的節後營業展現出意料之外的回暖……


疫情不除,一切都還是未知。


(文中採訪對象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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