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省援鄂醫生趙童:大疫,也是一場大考

大河報·大河客戶端記者 李巖 吉小平

支援武漢,經歷了什麼樣的心路歷程?作為一位醫生,如何看待自己的職業、榮譽,尤其是在武漢戰疫的特殊使命?面對兇險疫情,有哪些印象深刻的臨床感觸?如何與病人融洽相處?大疫之下,有哪些值得反思之處?

3月11日下午,作為河南省第二批支援湖北醫療隊隊員、焦作市人民醫院ICU副主任,今年37歲的醫生趙童接受了大河報·大河客戶端記者專訪,講述了他的“疫”線所見、所聞、所思、所感,讓我們來聽他的戰疫心聲。

【談請戰】

“那天晚上,父母親肯定沒有睡好覺”

1月20號,國家召開電視電話會議後,我記得大概是1月23號左右國家衛健委的領導說有可能會從全國各個地方抽調醫務人員支援武漢。當時,我都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來武漢。果然,使命降臨到了我的頭上。

2月1號晚上11點多,院領導給我打電話徵求我去武漢的意見,“不行你頂上”。當時,我第一反應就是說“好,沒問題”。

武汉“疫”线专访 | 河南省援鄂医生赵童:大疫,也是一场大考

從焦作出發之前,趙童(後排右四)與同事同行合影。

大年三十,我還給我爸開玩笑說,我要到武漢去了,我爸說,你這個年齡,上有老下有小,夫妻還都是獨生子女,家裡都是以你為主了,要是出個啥閃失,可咋辦?我說,我是黨員,有這樣的機會我得去。

大年初一,我還寫了請戰書,發到了朋友圈裡。回家,我爸我媽不給我說話了。我想,肯定是因為他們覺得,我這孩子太不聽話。

真當我打電話給他們說接通知要去武漢的時候,都是晚上11點多了,兩位老人也沒多少遲疑,表示支持,也都同意了。但我想,因為這事,那天夜裡他們肯定沒有睡好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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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趙童寫下要到重症患者身邊的請戰書。

走之前,給我愛人打電話時,說到這事,她先哭了。當男子漢的,最受不了的就是這樣,我也很難受,強忍淚水,給她寬心。當時,我們已經一星期沒有見面了。我說,該收拾東西收拾東西,其他事別擔心。

因為既然走到了這一步,組織上的後勤保障應該都是比較到位的。第二天早上,同事幫我拿走行李後,我們就出發了。

【談生死】

喜歡林則徐這句話

“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福禍避趨之”

來武漢之前,我在焦作市人民醫院發熱門診值班,已經參與到了一線疫情工作當中。在發熱門診,我們總共看了1300多名發熱病人,確診了30多例,當時工作也很繁重。

來這兒之後,現在已經40多天了。經歷了很多,也想了很多,包括生與死。

我感覺,生死這東西,都是命。很喜歡林則徐說的一句話,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福禍避趨之。在需要站出來的時候,咱站出來就行了,想太多也沒有意義。

我平時就是一個樂觀的人,不覺得來這兒我就一定會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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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華中科技大學附屬同濟醫院中法新城院區新冠肺炎重症病區,為患者診療。

不過說心裡話,當時我也想過犧牲,犧牲就犧牲了,爛命一條,無所謂了。當時就是這樣想的,雖然這樣對不起父母,對不起家人,但這樣的疫情,總得有人往前衝吧?

如果說需要感謝,應該感謝黨和國家,我這不是在唱高調。我們也能看到,疫情發生以來,我們的黨和政府統一規劃,統一調配,這麼多人員、這麼多物資,疫情控制這麼快,這是很多國家做不到的。

有很多媒體報道說我們是英雄,我感覺有點太抬高我們了。

我認為,我們只是幹了分內的事兒,做了應該做的,何況我們都是黨員,黨員就是要起到帶頭模範作用,要是起不到帶頭模範作用,黨員的價值何在?

【談尷尬】

為省防護裝備,一直穿紙尿褲

來的時候,第一個夜班,病區第一個病人轉ICU,是我經手的。

當時,我是凌晨三點進的病房,按3個小時的班,到6點左右就要離開病房下班了,但我不能走,因為一個病人病重,出現呼吸衰竭,而我們只能做無創呼吸,不能做有創治療,急需要插管,轉ICU,我就一直在病房等著ICU的通知。

一直等到早上大概快7點鐘,我才等到ICU的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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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收治新冠肺炎重症患者的重症病區,趙童的防護必須做到位。

當時接到ICU電話後,我和一個同濟醫院(華中科技大學附屬同濟醫院中法新城院區,記者注。)的一名護士、一名義工一起推著病人去ICU所在的B12號樓。

當時,滿腦子都想著病人一定要堅持,畢竟病人只帶著簡易呼吸氣囊,儲氧面罩和氣瓶。我穿著防護服,沒穿厚衣服,但路上根本不覺得冷。

病人一直咳,其實很危險,因為咳出來的都是氣溶膠,而我又在床頭位置,也沒顧上想危險。回來的路上,護目鏡一層霧,看不清路,風吹過來,渾身凍得哆嗦,走了很長時間,印象深刻。

從我們所在的C棟推下來,再繞到後邊停車場、再走到B棟裡邊,再上樓,平常需要大概10分鐘,那一次我們用了大概30分鐘。等我回到B棟時候,已經是早上快8點了。

也就是從這次轉運,我才知道,原來同濟醫院中法新城院區這麼大。

這次轉運,也是我長這麼大,第一次經歷紙尿褲尿褲子。之前從沒有想過自己會這樣,只想著重病人可能會有這樣的需要。

有了這次經歷之後,我以後上班就穿著紙尿褲,防止出現上班期間出病區更換隔離服的問題,因為畢竟隔離裝備還是比較緊缺的,國家很困難。咱自己吃點苦,咬咬牙就能過去了,不算啥。

【談醫患】

即便被病重老人打臉,

支援武漢期間,我們病區一共向ICU轉運了5位病人,我一個人都轉了兩次。除了第一個21床的,還有就是41床的一位張姓老太太。

為什麼對這位老太太印象深刻呢?就是在一次上夜班的時候,她不顧帶著無創呼吸面罩,一巴掌猛一下打到我臉上,差點把我護目鏡打掉。

當時,同濟醫院一位劉護士在旁邊,看到後連忙解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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患者能康復出院,是趙童最開心的事。

後來,老太太準備再扇一下時,被劉護士抓住了雙手。劉護士說,人家河南醫生是來救咱們的,咱們咋能打人家呢!

經過一陣溝通之後,老太太的情緒才穩定下來。

因為我聽不懂老太太的湖北方言,老太太說的啥我也不知道,沒法直接語言交流。

但我想著吧,她可能就是因為疾病痛苦、上不來氣,見不到家屬,或者對死亡的恐懼等等,都是情有可原的。病人這樣的處境,心情煩躁,咱受點委屈,又不是把咱打得特別疼,不算啥,不能斤斤計較。

她不是故意的,人心都是向善的,我們受點委屈很正常,誰沒受過委屈?人生成長路上,權當是跌跌碰碰吧。

後來,每一次上班,我都會去看他。有一次夜班,我去看她,她的血氧飽和度很低,我說情況十分危險,不能耽誤,必須抓緊轉到ICU,但當時ICU說沒床位,最早的床位需要等待30分鐘。我們就在最短的時間內準備完畢,最終把老人送到了ICU救治。

為什麼要去積極聯繫?因為我是醫生,病人最危急的時候,我們就是她的唯一救命稻草。

這也是後來,國家治理方案中提到的心理介入的重要原因。不能怪病人,只能說病人太難了,咱一定要站到病人的立場上去考慮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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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童(中間)與病區同事在一起

現在,比如傷醫、醫療官司,為什麼層出不窮?因為可能沒有設身處地地站到病人、站到家屬的立場去想去考慮問題,沒有換位思考。

“治療用藥是病人,談話時候是家屬”,我相信只要做到這兩點,不敢說百分之百,肯定會有99%的糾紛避免,會做好自己的工作。如果光想著經濟利益,那這個事兒就錯了,什麼事兒都可能發生。

【談家人】

度過了最長時間不見親人的日子

從大年初二進到發熱門診到現在,我都沒見過家人,到現在四五十天了,是最長時間沒見過家人的一段工作經歷,除了打電話。

很想他們,父母,愛人,兩個孩子,還有別的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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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班,脫掉防護服,趙童的胳膊顯出了深深的壓痕。

父母年齡大了,加上去年9月份我媽剛做了肺葉切除術,需要定期複查、照顧。我和媳婦又都是獨生子女,很多事,很忙,說實話,也很為難,但醫院想到了我,肯定是經過了斟酌,我不能讓單位失望,更不能在社會最需要我的時候退縮。

這,就是所謂的忠孝難兩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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脫掉防護裝備,趙童心情才放鬆下來,但往往累得已成一灘泥。

來之前,我把焦作市委市政府給我們隔離醫院醫生的慰問金5000塊錢交給了醫院,想作為特殊黨費,醫院黨委推讓再三,只收了1000塊錢。

從我內心來講,給我們慰問金,包括過來武漢之後又發放津貼,我都過意不去,因為停工停產這麼長時間,國家也很困難。

現在,愛人也上班了,兩個孩子還需要網上上課,兩位老人更忙了,這就是傳說中的舍小家顧大家吧,挺挺都會過去的。

短暫的離別,其實是為了更長久的相聚。如果說大家都不捨得付出,很多團聚永遠實現不了。好在,這一天,我相信快到了。

【談教訓】

我們都會犯錯,有必要總結、反思

光鮮的背後,肯定是有很多東西是需要我們去思考、去反思、去總結的,而不是現在把我們一股腦推到聚光燈下。

因為我們是人,不是神,工作會有很多做的不到位的地方,肯定會犯錯。總結這些經驗,會造福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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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病區,趙童與同事用手臂比劃出愛心,為自己鼓勁,也為患者鼓勁。

比如,通過轉運病人經歷,我認識到了,早期對危重病人進行插管,就像現在專家共識指南里邊說的,是能挽救一部分人生命的。

比如,國家發佈了很多新冠肺炎診療方案,包括康復鍛鍊等等,但究竟怎麼去治療、怎麼去執行,怎麼去質控,依然是問題。

作為醫生,我們做好反思,肯定會對患者以後會好。

從醫14年了,我一直認為醫者仁心,這是最基本的素養要求。我現在在ICU副主任崗位,這裡並不是說大門一關,想幹啥幹啥,什麼都不用管了。不是,這是一個良心活兒。

在這方面,有件事印象也很深刻。

現在的病區有一位新冠肺炎患者,雙下肢截肢,因為車禍,才兩個月時間。我每兩天要給病人換藥一次,但是我們的醫療隊組成都是以內科為主,是以重症為主的,這個病人偏偏需要外科介入很多。

這種外傷的換藥,因為病人咳嗽、發炎,非常危險,但總不能讓病人因為化膿感染去世吧?肯定是要盡力去做,無論你付出多少時間和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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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為一位罹患新冠肺炎的腸梗阻老人徒手冒險成功清理完雞蛋大的肛腸糞石過後,趙童不但受到了老人及家屬的感謝,也贏得了病區同事們的讚譽。

從這一個病例,包括一名嚴重鼻出血的新冠肺炎患者的治療,也帶給了我們思考。

如果單純新冠肺炎,我們按照診療方案治療就行,但如果病人有這種外傷、骨折、腫瘤放化療、透析等其他診療需求,這就體現了個體化差異,需要進一步跟進處置,但現在的病區,都是呼吸、重症為主,整個同濟醫院的醫生,都分散支援其他地方了,沒有專科的醫生處置,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治療。

好在,我們病區的這種併發症都得到了很好處置,但這麼多病人,這麼多併發症,如何妥善處理,這是一個值得注意的問題。

也就是說,所有的定點醫院,都應該有耳鼻喉、骨科等一些相關專業的醫護人員值守,以儘可能保證所有病人得到全面及時治療,而不是一窩蜂把所有醫生都抽走,避免病人因為基礎疾病等非新冠肺炎的其他疾病造成嚴重後果。

另外,這麼多病人臥床時間長,運動康復十分迫切,我們焦作人民醫院醫療隊也成立了康復鍛鍊小組。我諮詢瞭解放軍301醫院的恩師,制定了相關規程,下一步我們會用一定的時間和精力去做這項工作。

(本文圖片均由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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