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運古建澄城村落記憶(2)


解讀楊家村


由堯頭新街西頭向南行八里,便到了我的家鄉楊家村。今日的楊家村有廣義、狹義之分。廣義的楊家村,還轄惠上河、惠下河、索村、上河、上段村、下段村等七組共11個自然村;狹義的楊家村,僅指作為楊家村一組的自然村。本文講的楊家村,屬於後者。

楊家村位於澄城西南一隅,處在小河(縣西河的下游)與洛河交匯之處(小河口)以北的三角地帶,被其餘自然村環抱於中,向西到洛河、向東到小河、向南到小河口均下行約二里許。洛河之西屬蒲城縣的洛濱鎮,小河口之南便是交道鎮的王村。楊家村的地形屬洛河大川道的黃土丘陵溝壑區,土地貧瘠,十年九旱,至今靠天吃飯;但這裡,人人勤勞質樸,誠信厚道,具有“澄縣老哥”的優秀品德!

楊家村建於何時?少有文字記載。僅見《澄城縣地名志》(1984年9月版),言楊家村是“元朝末年建村,以姓氏得名”。權且以此說為真,那麼距今亦700年左右。如果平均25年為一代,那麼從楊家村的始祖到現在,大約經歷了二十七、八代。楊家村的先祖們以農耕為業,面朝黃土背朝天,用難以想象的艱辛勞作,能把溝壑縱橫的不毛之地改造成如此漂亮的層層梯田,但他們的文化卻比土地更加貧瘠,至今竟沒有留下任何關於村史或者族譜的片言寸紙,不能不令人深為遺憾。

楊家村不大,但它卻像一本厚重的書,隱藏著無數不為人知的密秘。我們這一代,以至於後人,有責任作些解讀。

堯頭鎮楊家村 || 好運古建澄城村落記憶(2)

楊家村全貌


始祖探源

楊家村的老老少少,連同我在內,幾乎都是在聽著“滿門忠烈楊家將”的動人故事中長大的,並且往往以此為榮,巴不得成為楊家將的後代。那麼,楊家村的楊姓始祖到底由何處遷來?與楊家將是否同族?為此,先得簡單提一下楊氏的淵源。

“天下楊氏多源流”,眾說至今不盡一致,但公認的是“出自姬姓,源於山西”。除此之外的來源還有三國及以後的賜少數民族以楊姓、他姓改楊、他族改姓等,因為均與陝西無關,就不再贅述。

姬姓是春秋戰國時期的周朝國姓。有資料記載,楊氏得姓始於西周,曾三次受封:一是周康王(姬釗)六年(公元前1015年),姬釗封堂弟姬杼於楊侯國(今山西洪洞縣),為楊侯,以楊為姓,故姬杼為“楊氏開派”始祖,但其後世曾因內亂而兩次失國;二是周宣王(姬靜)十九年(公元前809年),姬靜再封少子尚父,即楊氏第8世祖楊澗(字尚父)為楊侯;三是周安王(姬驕)五年(公元前397年),姬驕又封楊伯僑為楊侯(今山西洪洞縣範村東)。現分佈於全國各地的楊姓大多公認授姓始於伯僑,原因是伯僑受國後楊姓再未中斷,故以伯僑為楊姓的得姓始祖。但事實上,杼比伯僑早了618年。楊姓出自姫姓,而姬姓的始祖是軒轅黃帝,因此楊姓的祖先可上溯到黃帝。

起源於山西境內的楊姓,為晉(位於山西的諸侯國)所滅後,便向西播遷,首先遷入陝西馮翊(今大荔),後再遷入山西霍縣一帶,而後繁衍至河南及長江中下游地區。以後又經過歷代戰亂和社會動盪,楊姓輾轉播遷,及至華南、西北、西南,更經過明初洪洞“大槐樹”有組織的移民,使楊姓遍及全國各地並走向海外。起於北宋的《百家姓》中,楊姓排在第16位。到了明朝,已成為十大姓之一。當代,楊姓排名第6,僅次於李、王、張、劉、陳,楊姓人口約佔到全國人口總數的3.1%。由此可見,楊姓的確源遠流長。

我們只需關心分佈在陝西境內的楊氏支系。在陝西除了廣為人知的弘農楊氏外,還有馮翊楊氏、鳳翔楊氏、新平(今彬縣)楊氏、三原楊氏、奉元楊氏和咸寧楊氏(均在今西安)等。其中離澄城較近的是馮翊楊氏和弘農楊氏,他們最有可能成為楊家村楊姓的祖先。

馮翊楊氏應該是遷入陝西最早的一支。馮翊郡最早由三國魏黃初元年(公元220年)設置。 時有楊沛,字孔渠,漢獻帝初平年間(190-193年)為公府令史,後調任新鄭縣令,為曹操所賞識,歷遷九江、東萊、樂安等郡太守及京兆尹,後改任議郎。由於缺乏史料,馮翊楊氏的繁衍、變遷均不得而知。

弘農華陰楊氏是秦漢時期的望族,因當時華陰隸屬於弘農郡(始設於西漢元鼎四年,治所在今河南靈寶北),故以弘農而名。弘農華陰是楊姓的再生之地,傳說有楊姓子孫逃往華山仙谷避難。《楊氏遠祖世系》更有詳載:叔向為伯僑四世孫,因祖父及父均官拜羊舌大夫,故又以羊舌為姓,名羊舌肸(讀xi)。他因輔佐晉國三朝諸侯有功,襲封於祖地楊邑,是早期楊氏先祖中影響最大的人物之一。其子伯石,字食我,承襲楊邑,號曰楊石,後與強宗祁盈結黨,而祁盈得罪了晉國,於是晉國滅了祁氏和羊舌氏,伯石被誅。為避滅族,伯石之妻率子楊道與族眾,東渡黃河,逃居於華山白羊峰的山洞(羊公石室),生息繁衍,終於發展壯大成弘農楊氏。弘農楊氏不僅是楊姓位於陝西的最重要的一支,而且成了全球楊姓的三大家之一(另外兩大家為天水氏族楊氏和山西河東楊氏)。史上楊姓最為傑出的人物,像東漢太尉、有“關西孔子”美譽的曠世廉吏楊震及其後的“四世三公”,南北朝後統一中國的隋文帝楊堅,人人敬仰的以楊業為首的北宋楊家將等等,都是弘農楊氏的後代。關於弘農楊氏,貴州楊維森教授所著的《弘農楊氏族系》(2013年5月版),洋洋165萬言,已經作了翔實的考證和介紹。

除此之外,楊家村的“根”會不會在山西洪洞“大槐樹”下?

明洪武六年(公元1373年)到永樂十五年(公元1417年)的近50年間,從洪洞等地有組織的移民多達18次,其中也包括楊姓,但大多移到了華北、華東和華南。當時明廷在洪洞廣濟寺設局駐員集中辦理移民的“登記”、“簽證”手續,而寺旁的“大槐樹”下就成了移民的聚集、疏散之地,“大槐樹”也成了移民後代尋根祭祖的標識。如果楊家村真是“元朝末年建村”,則早於明初,“根”也就不會在大槐樹下;否則,便有了可能,只是由於楊家村地處窮鄉僻壤,又考慮到洪洞移民的走向,這種可能性便不是很大。

綜上所述,如不出意外,楊家村的始祖或源於馮翊楊氏,或源於弘農楊氏(也可能從本縣或鄰縣其他楊氏轉遷而來,但仍不外這兩支)。到底源於何支?現暫無力破解,只好待後人們用更加先進的科技手段(比如DNA技術)來解決了。

另外,楊家村的楊姓現有的一個族系,據說是大約在150-200年前從洛川縣遷來,他們顯然不可能成為楊家村的始祖。


村落變遷

楊家村西南約二里處,有一個叫做“橋橋溝”的南北走向的狹小山溝,傳說楊家村的始祖就居住在溝底。這裡現在已被煤專線的土壩路基橫分為二,看不到任何居住過的蛛絲馬跡。不過,有人曾記得在溝口西埝下確有過幾孔快要塌完的土窯,已被土壩填沒了。沿溝口向南,有一條被山水衝成的又深又寬的水溝直通洛河。由溝底西側沿最寬處僅有一米的崎嶇小路北上,走過陡峭的“古道壑”和稍平坦的“馬埝壑”,才能到現在的村莊。這些流傳至今的地名,說明當年先輩們只能牽著馬攀爬過“古道”,到了“馬埝壑”才敢借低矮的埝勢騎上馬,走上通往堯頭街的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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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道壑


這裡溝口之外便是平地,不遠處又有川流不息的洛河,依山傍水,實乃福地。那麼先祖們為什麼不住在平川而要靠山而居?我猜測,他們遠道而來,貧困交加,只能白手起家,依山就勢,開挖土窯而居,既節物省財,又堅固實用,且冬暖夏涼,何樂而不為!當代的楊家村,家家箍窯建院,只不過全變成了磚窯,大概正是繼承了先輩的這一傳統!橋橋溝之西北沿洛河上行不到一里,便是上河村。上河村更小,仍以楊姓為主,據說與楊家村楊姓同宗,其祖先也應是從橋橋溝分遷出來的。那麼,當初住到橋橋溝的始祖會有多少戶?由現在楊家村的楊姓大體分為六大族系來看,除去洛川遷來的一大族系,再加上上河村的一大族系,可推測當初至少應有六戶。

“橋橋溝”,是楊家村歷史上的第一站,讓我們永遠記住它!

在楊家村之東約一里的半山樑上,有個叫做“舊莊子”的地方,是先祖自橋橋溝之後的再遷之處。“莊子”者,居住的院落之俗稱也。在此處,仍然可看到8孔土窯的殘跡,東邊稍高的小埝有5孔,西邊稍底的小埝有3孔,大多已快塌完,還有3孔尚有四五米多深。這裡也曾有土窖的遺蹟,現被填埋看不見了。從楊家村的地形來看,橋橋溝屬最低處,而舊莊子幾乎成了最高,那麼先祖們為什麼要舍低求高?其原因,一是溝深路陡,出行不便;二是暴雨成災,洪水順溝而下,沖毀了家園。橋橋溝口那條又深又寬、直通洛河的水溝就足以說明山水的厲害。於是先祖就反其道而成,“人往高處走”,以求得平安。只是用水不便,只能靠打土窖來蓄雨水。當然,也有圖河川之平、取水之便分遷而成的上河村,但上河村的出行卻仍要攀爬羊腸小道和陡坡,遠不如“舊莊子”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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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莊子東小埝土窯


現在的楊家村,是由“舊莊子”三遷而建成。大概是看了風水,新址降低了海拔,拓長了南北走勢,更重要的是沾上了虎虎生氣。

從我能記事起,楊家村就分南楊家和北楊家,中間相隔不到一里,有一條較平的大道相通,只是北村的住戶遠多於南村。北村村道南北走向,雙邊院落,村道寬10多米,長不足250米,居住較為方整和集中。南村則坐東向西,單邊院落,出門不遠便是“門前溝”,村道之北向東北方向拐了個彎,進了一個小溝口,人們叫做“八畝溝”。最近,通過回憶和走訪,核實了1950年前後楊家村的戶數和人口:北村東排17戶,西排9戶,澇池北沿1戶,計27戶;南村共13戶(其中八畝溝2戶),總計40戶,288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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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北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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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南村

到了1984年,據《澄城縣地名志》載,楊家村有80戶,391人。

從上世紀七十年代後期開始,隨著生活水平的提高和分門立戶的需要,原有的逼仄的窯、院已顯得極不適應,人們紛紛另建住宅,楊家村的面貌發生了越來越大的變化。現在,在老村的四周,新建的排排、層層村莊,早已把南北兩村連成了一片;幾乎快要遷空的老村,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處在風雨飄搖之中,或面臨著被複墾的命運。

從1987年起,為了方便耕種,在村北沿大路上行約三里處的“學嶺”地,新建了一條坐北向南的小村,陸續由南、北村遷來9戶楊姓人家,村子尚無正名,權叫做“上楊家村”。這樣,楊家村雖沒了南北之分,卻有了上下之別。今日的楊家村,仍然含兩個自然村。

據最新統計,楊家村現有農業戶130戶,農業人口443人。其中楊姓121戶,400人;雷姓7戶,32人;王姓2戶,11人。如果再加上因工作關係而陸續遷居在縣城、西安及省外各地的非農戶33戶,非農業人口138人,那麼楊家村籍的總戶為163戶,總人口為581人。

從行政隸屬來說,剛解放時,楊家村屬蒲城縣永豐區(七區)寺莊鄉(六鄉)。到了1957年12月,為便於耕作和行政管理,澄城與蒲城交換洛河沿岸部分村莊,楊家村連同上面提到的其他自然村,才劃歸了澄城。

當前,隨著城鎮化的發展和深入,屬於山鄉的楊家村,不排除整體搬遷的可能。楊家村在現代化的進程中也可能不復存在。但不管是現已遷出的,或者是將會搬遷的,一定要記住自己的根——堯頭鎮楊家村。


臥虎祈福

大約從先秦開始,就興起一門獨特的學問——堪輿學,也就是民間所講的風水。古代的風水開始多用於為宮廷、城鎮、村落選址,後來發展至擇陽宅、陰宅等,其學問門類眾多,博大精深,包含著不少科學知識,不能一概視為封建迷信。在我國,上至帝王將相,下至平民百姓,都非常看重風水,經久不衰,楊家村的先祖當然也不例外。

楊家村的風水取臥虎脈勢,這是輩輩相傳、老少皆知的史實。村東靠著一條南北弓向的大山樑——“簸箕掌”及相連著的“窯背圪塔”——是虎身,北村北頭緊頂著的“圓圪塔”是虎頭,南村之南的“十畝圪塔”是虎尾,北村之西的“臨潼圪塔”和“柿樹圪塔”是虎的兩個前掌,而南村之西的“柏樹圪塔”和“西咀圪塔”則是虎的兩個後掌。如果從高空鳥瞰,楊家村的確被一個栩栩如生的臥虎緊緊地抱在懷中。

虎是百獸之王,是勇猛、威嚴、權力的象徵。我國自古就有對虎的圖騰。崇虎是中華民族的重要文化理念,並往往與龍聯繫在一起,演繹出了許多故事,也構成了諸多以虎為核心的成語。楊家村的先輩當然也想借虎生威、生財,但更多地是把這個天賜的臥虎視同村莊的保護神,以鎮村避邪,求得平安、興旺、幸福。

猛虎還會傷人。從兒時起,我們個個都會聽到父輩的告誡,言在虎脖、虎腰特別是在虎頭(圓圪塔)上絕對不能動土,否則村裡就會有兇災。此說傳得神乎其神,使得我們一走近圓圪塔,就有一種無以名狀的恐懼感。據說在某一年,由於動了土,村裡連續死了二、三十名青少年,弄得人們驚魂難定,惶恐不安。(說不定是某種傳染病所致,但當時怎能知曉!)無奈,全村人只好設案焚香、虔敬土神,並請喇嘛指點,在虎頭西邊的“娘娘廟溝”口,結結實實地用膠土夯打了一個底圍約8米、高約10米的四稜錐形土柱,以用來頂住虎口的上下顎,使它再不能傷人。這個土柱,至今仍然聳立著,只是經年累月風剝雨刷,已盡顯滄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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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柱


堪者,即天;輿者,即地,堪輿學即天地之學。如果用現代的觀點來看,風水所追求的正是妥善協調和處理天、地、人三者之間的主體和客體關係,以求得人與自然環境的和諧和統一。楊家村的“圓圪塔不能動土”一說,雖然反映的是人們靠虎護村、祈福的強烈願望和精神寄託,但客觀上卻起到了保護生態環境的作用,終於把一個原生態的楊家村比較完整地保存了下來。現在,隨著人們觀念的不斷更新和新農村建設的蓬勃發展,我們再沒有必要如此看重陳腐的風水。事實上,從楊家村擴建新村起,圓圪塔的土就不斷被動用著,用來打牆、鋪路、墊圈……,到現在為止,幾乎削掉了幾條梯田。2004年,新修通的堯(頭)楊(家)油路穿村而過,又斬斷了虎頸和虎尾,楊家村不但沒有遭到兇災,反而更加蒸蒸日上,走上了一條脫貧致富的康莊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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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村而過的堯楊公路


棗殤求變

楊家村的四周是大大小小的山樑、圪塔和深溝,能叫上名的就有3條梁、13個圪塔、25條溝。土壤屬黃墡土,雖然瘠薄,但也能生長出我國北方其它土壤所能長出的任何莊稼和果木,有區別的只是產量的高低和品質的優劣。這些都不足為奇,倒是長在滿溝遍野的棗樹卻值得一提。

楊家村的棗樹林地(屬非耕地)有600餘畝,相當於可耕地面積的三分之一,所產的紅棗個大、核小、肉肥、味蜜,享譽周邊各縣,成了傳統的土特產,楊家村因此也成了澄城縣少有的紅棗之鄉。

這裡的棗樹栽植源於何時?《澄城縣誌》(1991年4月版)是這樣講的:“據《同州府志》記載,澄城沿洛河地帶栽種棗樹,距今有2400年的歷史。”可見,在楊家村的始祖未來之前,這裡已經有了棗樹,說不定他們正是衝著棗樹而來的。至於這些棗樹到底由何人栽植,那就真成了千古之謎!

推敲“澄城沿洛河地帶栽種棗樹”,用語不夠準確,有兩點值得商榷。一是棗樹基本上是利用根系形成的不定芽而萌發的根櫱苗,來自發或者分株繁殖的,幾乎沒有聽說過種出棗樹的。也就是說,棗樹的繁殖靠栽(或者嫁接)不靠種。上世紀七十年代初,澄合煤指(澄合礦務局的前身)修建煤專線,鐵路要過楊家村境,當時設置工區,開挖隧道,劈山填溝,損毀了不少棗林。但過了十幾年,原來變得稀疏的棗樹靠著自身強大的繁殖能力,使一代代根櫱苗長成新的棗林,恢復了昔日的繁茂景象;二是澄城的沿洛河地帶,北起馮原鎮的前坪,南到交道鎮的船頭,長約近百里,但盛產棗的,僅僅由上段村起,經楊家村、索村、王村,外加蒲城縣的避難堡,到船頭止,南北長不過十里。雖然附近有些村莊也零星產棗,但均未形成氣候。有趣的是,楊家村北不到四里,便進入堯頭村的地界,棗樹隨之絕跡。過去我家幾戶堯頭的親戚,曾幾度移栽棗樹,但均未成活。按理說,棗樹對土壤、溫度、溼度的要求並不嚴,但為什麼不好成活?這個問題只好由棗樹專家來解決了。

紅棗,給每個楊家村的子孫都會留下美好的記憶。記得我小時候,每到深秋紅棗收穫時節,都要隨父母去打棗、拾棗,在一片片紅彤彤的世界裡,享受著豐收的喜悅和勞動的歡樂。我最喜歡打棗,而從地上拾棗的活兒全是大人的事情。打棗時,看著掛滿枝頭那些熟透了的紅棗,只要抱著小樹的樹幹搖幾搖,或者上到大樹的枝椏踩幾踩,紅棗連帶枯黃的樹葉,就會齊刷刷地落在寸把高的麥苗上,鋪成一個寸把厚的圓圓的紅地毯,然後再用棗竿把未落下的紅棗打落乾淨。想吃棗時,就專揀那些個大烏紅透亮的,兩手一掰,拉出一尺多長的細汁絲,再咬在嘴裡,真比蜜還要香甜!臨了,大家只用筐籠,不能裝袋(棗一壓扁便影響了質量),肩挑騾馱運回家中。這時候,家家的紅棗堆得像小山一樣,人們忙活上半個多月,經過晾曬、陰乾、分揀,然後儲存在堯頭產的大甕裡,等著客商們上門收購。紅棗成了楊家村的重要經濟來源,引得周邊農民羨歎不已。四處八鄉的人們甚至都想把姑娘嫁給楊家村,能吃上紅棗是其中一個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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棗林

但是,誰也不能保證紅棗年年都有收成。青棗皮薄,致命的弱點是一經雨淋,便會裂口腐爛,造成減產以至絕收。因此人們對棗林疏於細管,聽天由命,靠碰運氣。最近連續五年,秋雨較多,人們紛紛提前拋售商品價值大打折扣的青棗,勉強還可吃上幾顆剩在樹梢等著成熟的紅棗。去年,青棗還未來得及賣,連綿的陰雨造成絕收,號稱“紅棗之鄉”的鄉親過年時不得不高價買棗蒸甑糕待客!而今年由於秋後乾旱少雨,紅棗卻取得了十年九不遇的好收成。

現在,楊家村雖成了省級一村一品的“紅棗示範村”,但靠紅棗的確難以致富,蓋因棗之殤也。傳統無優勢,出路在何方?不甘落後、勇於打拼的楊家人近一、二十年來一直探索著。

早在上世紀九十年代,楊家村也曾大力創建蘋果園,幾乎家家整地圍牆,挖坑栽苗,拉枝修剪,拉水澆灌,由秦冠到富士,先喬化後矮化,轟轟烈烈了一陣子。但因晝夜溫差不大,著色不勻,特別是水肥嚴重不足,致使蘋果商品率低下,投入遠大於產出,最終自生自滅。嚴酷的事實告訴人們,要在乾旱的山區發展經濟林,必須因地制宜,科學求實,避“水”(果)就“幹”(果),穩步推進。

從1999年起,在國家退耕還林以及扶貧政策支持下,楊家村開始栽植花椒,到現在有近200畝,每畝收益可達800—1000元。從去年起,又栽植優質核桃近400畝,成活率在90%以上,前景看好。寫到此我突發奇想,如果誰能發明出花椒採摘機,則功莫大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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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椒林

在楊家村的大地上,一個既有傳統又有創新的經濟林區正在悄然興起,山溝變得更綠更美,呈現出一派生機盎然、萬紫千紅的新景象;“做優紅棗,做強花椒,做大核桃”,成了人們的新追求,一個新的核桃示範基地正在形成。然而在還未栽樹的近1200畝耕地上,卻仍然延續著廣種薄收的舊傳統,難以取得新的突破。與其如此,倒不如棄糧抓果,全部退耕還林,把楊家村由紅棗之鄉打造成一個完全、徹底的“乾果之鄉”!


文教記憶

現仍嵌在老北村城門洞內牆上的一塊小石刻,已經風蝕得只能隱約可辨幾個“楊”字,大概是記錄當年修城門時的捐資人,這是我迄今見到的唯一一處關於楊家村的文字記錄。楊家村祖祖輩輩最缺什麼?是文化。缺失的背後不知隱藏著多少辛酸苦辣,但恐怕最根本的原因是閉塞和貧窮。我粗略統計,剛解放時全村僅有3名完小生,略識字的成年人,也不到20人。如此向上輩推算,便可想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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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北村城門洞內側及小石刻


文化的貧瘠使人們長期處於愚昧無知的狀態,其突出的表現就是封建迷信盛行。楊家村雖不大,卻曾建有五座廟宇,平均不到60人就擁有一座神廟,以此來滿足人們的精神訴求。由北向南算,第一座建在圓圪塔之西,路面上建磚洞,洞下行人,洞上蓋房做廟,供奉著送子娘娘,習慣稱為“娘娘廟”。第二座建在北村南頭通往南村的路口,同樣是磚洞頂著房廟,供奉著觀音。第三座建在澇池南沿,南向三孔大磚窯,自西向東供奉著藥王、關公、馬王。第四座是南村緊南頭的一孔磚窯,供奉著關公。第五座建在南村南頭的小路與堯頭至寺莊的大道交匯處之北,是一個坐北向南的小院,大小有五孔窯,北邊兩孔大窯供奉神像,西向一孔小窯據說住著一名住持,南邊兩孔窯既作院門又放什物,這是規模最大的一座廟,叫做“湯坊(音)”。廟名何意?供奉何神?至今健在的老人誰也說不清了。廟前和陡坡口之間的平地叫做“湯坊前”。湯坊前西側有一個四面用磚壘砌成的高1.5米、寬2米、長10米的土臺,臺上建有一座雄偉的三門四柱青石牌樓,這成了楊家村的重要標誌。在我的印象中,牌樓約有四五米高,八九米長,刻有圖案和文字。當年,每當我從永豐完小放學回家穿過船頭村洛河東岸的山洞時,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遠處聳立在高坡之巔的牌樓,心中就感到激動和興奮,腳步也快了許多。後來,在1958年大鍊鋼鐵時,拆廟取磚,牌樓也跟著遭殃,石柱石條被砸斷,或墊了道,或做了坐檯,或砸成了石子,其上原有的文字、對聯,也從此湮滅,未留下記錄。五座廟宇,現僅存曾供奉關公的那孔窯和托起牌樓的土臺,其餘的蕩然無存。在不信神、不信鬼的今天,這些破廟均不足惜,唯惜名揚一方的石牌樓。它如果保存到今天,肯定會成為澄城境內的一處文物。當時缺乏保護意識的楊家人,的確幹了件傻事!

楊家村人識字雖不多,但對民間文化藝術卻有著濃烈的興趣和追求。記得1951年正月十五,楊家村曾大張旗鼓地鬧過社火。全村男女老少熱情高漲,全員參與,引得周邊一二十里內的群眾前來觀看,真正把楊家這個山鄉小村鬧翻了天。社火頭是三眼槍隊、彩旗隊、鑼鼓隊,社火身是秧歌、八仙板、花棍、竹馬、旱船、高蹺等,社火尾則是如“豬八戒背老婆”之類的滑稽表演和老牛拉的“老鼓”車。到了晚上,人們在打麥場上圍成圓圈,在月光和馬燈的映襯下,興致勃勃地看竹馬和旱船的專場表演。1952年春節還鬧了一次。那時我或踩高蹺,或敲鼓,前後數天都處在忙碌和歡樂之中。這以後就再沒有鬧過大型社火,直到1961年和1962年才又搞了竹馬、滾燈、旱船、獅子之類的夜場文娛活動。十年之後的1972年春節,我在探親其間參與策劃、組織了一場較新型的夜場文藝活動。除了傳統的竹馬、旱船外,增加了舞蹈、小合唱、快板、活報劇等節目,並應邀赴惠上河、惠下河、上段村演出。此後至今40多年,這類活動就再也沒有搞過。另外,村中曾有愛好秦腔者四、五人,閒暇常常相聚,自拉自唱,傳為美談,但因遜於專業水準,終止步於高臺之外;在婦女群中,也曾屢有面花高手,每遇紅白喜事,則鄰里相幫,一展才華,樂此不疲……。以上種種,都說明民間藝術在楊家村有著深厚的群眾基礎。但為什麼好多年來這些都銷聲匿跡,得不到應有的重視?值得我們認真反思。應該看到,這些群眾喜聞樂見的民間藝術,是我們優秀的文化傳統,只要賦予新的時代內容,仍具有強大的生命力,需要我們積極挖掘、傳承、復興、創新。

楊家村儘管屬窮鄉僻壤,但也湧現出了像楊景成這樣的為祖國的解放和建設而做出貢獻的革命者和文化名人。楊景成(1923—2012,家鄉曾用名楊金州),當代著名作曲家。早在1937年,他於蒲城堯山中學附小畢業後即奔赴延安,投身革命,經過短訓,從事軍旅文藝活動與創作,先後在三五九旅(王震任旅長)、新四軍第五師(李先念任師長)等部隊文工團工作並擔任領導。建國後,歷任湖北軍區文工團政委、廣州軍區戰士歌劇團政委、惠陽軍分區副政委、正師級顧問等職,一生創作音樂作品千餘首,代表作有《戰鬥在南泥灣》、《解放大中原》、《抗美援朝組曲》、《我為祖國練兵忙》、《讚美我的祖國》等,可謂碩果累累,成就卓著。他既是楊家村的革命先行者,又是文化先行者,更是楊家村的光榮和驕傲!

堯頭鎮楊家村 || 好運古建澄城村落記憶(2)

楊景成先生小照

最遲在上世紀之初,楊家村就存在私塾。那時,學無定所,師無定人,絕大多數貧窮的人們因繳不起學費而無力求學,只有很少的人才勉強上過幾天私塾。直到1949年2月蒲城縣全境解放後,楊家村才辦起了公立小學,開始走上教育興村之路。小學設在北村東排南頭的一個大院裡,有三孔窯洞,北邊兩孔大的作教室,南邊小的供老師居住和辦公。那時上學的還真不少,學生年齡跨度很大,甚至相差十多歲,但大多都能認真求學。開初幾年只有一個教師,屬複式教學。後來十多年間,學生多了,教師也就多了,學校也升為六年制,規模也隨著擴大。先是在北邊續了三孔窯洞,又於上世紀六十年代後期,拆了下段村的古廟,蓋了五間大房,有了一些現代氣息。1976—1978年還辦過戴帽初中。到了1981年,楊家大隊選址修大隊部(在簸箕掌下現最高排的中央),連同學校一併重建。9月,楊家村小學終於遷入寬敞的新址,有了東西走向的兩排大瓦房,每三間構成一個教室,共六個大教室。教師則在西向的小窯洞裡住宿和辦公。直到2007年10月,隨著全縣辦學格局的調整和重組,楊家村小學終因無生源而停辦。現在,老學校的窯洞依舊,而新校址正改建修民宅,尚未竣工。

堯頭鎮楊家村 || 好運古建澄城村落記憶(2)

楊家村小學舊址

楊家村簡陋的學校雖然只存在了近60個春秋,但它的貢獻卻是無法估量的。可以說,楊家村及其周邊的自然村,現有的大大小小的文化人,絕大多數都是從楊家村小學走出來的。楊家村的文化知識結構也大有改觀,據不完全統計,從解放後算起,到今年九月開學後止,楊家村籍上過或正上大學專科以上的,共有72人,佔楊家村籍總人口的 12.4%,其中有研究生4人。他們分佈在祖國的四面八方和各行各業,正為或將要為社會主義建設事業發揮光和熱,其中也不乏一批科級、處級以至局級的優秀幹部和專業人才。至於中專及以下學歷的,那就更多了。現在,楊家村人已嚐到了重教的甜頭,比其他村的人更加重視對子女的教育,甚至連上幼兒園,都要住進縣城擇優而入。

純樸敦厚的楊家村人不光重教,還有尊師的優良傳統。記得剛解放那些年,誰家有紅白喜事,都會畢恭畢敬地請老師寫對聯,並從頭至尾待為座上賓。誰家的後輩當上了教師,會認為是光宗耀祖的好事情。可能受這一良好風尚影響,楊家村的確出了不少教師,僅當過大大小小校長的,剛好能坐一席(8人)!不過,在楊家村能拿起毛筆寫好字的僅有三人,一人已去世,餘皆老矣,後繼乏人,每每令眾人擔憂。如有願習書者,我當盡全力以輔之。

去年十月,楊家村新建的村部落成,包含了圖書室、閱覽室,也有了健身器械和燈光球場。這些與已經硬化亮化的村道、村口的彩門、寫著村規民約的照壁等等一起,構成了新的文化元素。時代和諧之風吹暖楊家,楊家村的確變了。

堯頭鎮楊家村 || 好運古建澄城村落記憶(2)

楊家村新建的村部


今年暑期,每當夜幕降臨,村部廣場就熱鬧起來。小夥子們打球,姑娘和年輕媳婦們跳廣場舞,返鄉的學子們在網上交流著信息,老人們或健身,或坐在廣場邊觀戰助陣。他們用這些高雅的文體娛樂活動來洗去一天的勞累,享受著有品位的新生活。每看到此,我便不由自由地發出一聲祝福:願家鄉楊家村的明天更美好!

……

一個人,一個村,一個縣,總是要有精神的。現在有了“質樸誠信,果敢強毅,崇德尚文,進取創新”的澄城精神,那麼楊家村的精神是什麼?只要發動群眾,認真回顧、總結楊家村自建國以來六十多年的奮鬥歷程,答案是不難找到的。我只想說,我們別忘了楊氏是一個在中國歷史上出現過無數賢哲與精英、為中華民族的繁榮與發展做出過卓越貢獻的族系。他們經過近4000年漫長曆史波濤的洗禮,形成了具有顯著特徵的楊氏文化和楊氏精神,主要有清白傳家,尊師重教,忠貞愛國,廉潔從政,頑強堅毅,剛勇奮進。作為楊氏子孫,這些都值得我們世世代代繼承和弘揚!

(該文完成於2013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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