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級烈士子女”

那年初秋的一個上午,我蹲在民政辦公室,填寫烈士子女摸底登記表,忽然,“吱呀”一聲,一位滿臉絡腮鬍子,五短身材,年逾花甲的老人推開辦公室虛掩著的門,進屋後忙不迭從隨身攜帶的藍色布兜裡掏出身份證、戶口本、革命烈士證明書等,然後一股腦兒攤放在辦公桌上,大聲嚷嚷道:“給俺登記,俺是烈士子女。” 我抬起頭漫不經心地掃視他一眼,問:“烈士叫啥?” “李三喜。”他粗門大嗓報出烈士名字。 我拿起烈士證書,戶口簿反覆一核對,疑竇頓生,當即質問:“烈士犧牲二年,李雷,也就是你才呱呱墜地,你覺得這樣的事符合情理嗎?” “這……,這……”他對我的追問顯得頗為窘迫,支吾半天,也說不出個子醜寅卯來。本來他是紅臉膛,此刻臉變得更紅了。便三下五除二收拾起東西,帶著滿腹委屈和不滿甩門而去。


“村級烈士子女”

這樣的蹊蹺事,是我填寫登記表以來從未遇到過的。第二天下午三點鐘,我懷揣著無數個疑問和好奇,乘車沿蜿蜒的砂石路,搖篩子般一路顛簸,直奔李雷所在的山村,大約行駛四十分鐘,車子終於停在村南的幹河灣內。整個村子靜靜的隱置在深山峽谷的褶皺中,從東到西一條溝,六十多戶人家散散落落,像一把花生撒在地上。費盡周折,找到了一位熟知情況的老人,他年輕時曾擔任這個村的村長,村裡人都稱他為老村長。老人現在八十出頭了,還是腰板挺直,硬朗的很。他盤腿端坐在家裡的炕頭上,我三言兩語挑明來意,他粗糙乾裂似松樹皮般的手摸摸光禿禿的腦門,沉默好一會兒,才用低沉而蒼老的聲音進入往事回憶的門檻裡:“彈指一揮間,這件事已逝去半個多世紀。提起李三喜,老輩人都知道,他是家裡的獨根苗苗,勞動是一把好手,犁、耬、鋤、收,樣樣農活都精通。對父母十分的孝順,20歲娶妻成家,本來日子安穩,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可是日本鬼子來了,到處燒殺掠搶,在民族大義面前,他毅然舍妻別家,報名參軍,奔赴殺敵報國的戰場。誰料還不到半年,就在長嵯戰役裡,為掩護群眾安全轉移壯烈犧牲了。”

“村級烈士子女”

講到這,老村長忽然停頓下來,猶如被彈得過急的弦突然崩斷。只見他從炕上的煙盒裡,抽出一支“山海關”,叼在嘴上,點燃後若有所思地輕輕吸一口,接著說:“李三喜為國捐軀了,父母、妻子哭成淚人,一年後,妻子要改嫁,年邁的公婆硬是雙雙跪倒於地,聲淚俱下哀求她不管採取啥措施,也要給李家留個後,萬般無奈,她只得暗地‘借種 ’生下兒子李雷。提起李雷也怪可憐的,剛出生,母親因產時大出血離開人世,是爺爺奶奶一把屎一把尿的將他拉扯大。由於李三喜是為老百姓的安危獻出的生命,村裡很同情他家,當下派人到區裡給李雷申請烈士子女困難補助,區裡瞭解情況後沒批。土話說,小雞不撒尿,各有各的道。人家有難處,村裡總不能袖手旁觀吧。於是‘特事特辦 ’決定每年給他家玉米200斤、穀子100斤、麻油5斤,這個不成文的規定一直延續到現在。” 老村長“吧嗒,吧嗒”,猛吸幾口手裡的煙,徐徐吐出一團白色煙霧。

聽罷,我呆呆地坐在那兒,內心五味雜陳,不知該說啥好。老村長未置可否地衝我笑笑......

弄清事情的原委,跟老村長握手道別,剛一出門,迎面碰見從地裡幹活回來的的李雷。他手裡拎把鐮刀,一臉歉意地說:“昨天的事給你出難題了,只怪咱生不逢時。”他豁達開通,思想轉變的如此快,我內心頓感如釋重負般的輕鬆。旋即直言不諱道:“如果生活有困難,可辦理其它方式的救助,民政的職責就是為老百姓排憂解難的。”他的情緒受到感染,我要打道回府了,他緊緊地握住我的手,用力搖了搖,再三叮囑道:“下次來時,一定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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