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節是一個思念的節日,一位極普通的父親,但不能說不偉大。

三跪九叩祭嚴父

三十五年前的臘月初一,父親走了,由於走得太突然,全家人連一點兒思想準備都沒有。天干了一冬,於當晚下了場雪,漫山遍野,白茫茫一片。翌日晨,前來弔喪的親鄰接踵而至,男女老少,一撥又一撥,不斷頭兒。母親說,你爸人緣好,弔喪的自然就多。

父親在少年時代,厄運連連。先是喪母,後是遭年饉。一九二九年,他剛十歲。關中大地,久旱不雨,三年六料顆粒無收。餓殍遍野,饑民逃荒要飯者眾。伯父領著年幼的父親,翻山越嶺,去甘肅慶陽謀生。吃了今日沒有明日,能活著回來,實屬萬幸。進學堂讀書,自然成了奢望。

清明節是一個思念的節日,一位極普通的父親,但不能說不偉大。


   年饉過後,經人介紹,父親去趙鎮“三德誠”雜貨鋪當了學徒。由於為人忠厚質樸,不怕吃苦,手腳也勤。雖沒上過學,卻能識字,記賬,打算盤。深得三位掌櫃信任,常去西安、周至等地,採購商品。還學會做飯,燒、炒、蒸、熘、炸,樣樣都會。

父親得子遲,五三年三十四歲時,才有了我,五四年公私合營,父親順理成章,成了商店的正式職工。他沒讀過書,卻非常重視我的讀書。原打算讓我到了上學年齡,隨他去趙鎮讀書。那年,父親弟兄三人分家,為了贍養年過花甲的祖父,父親毅然決然辭職,回鄉務農。他兒子到鎮上讀書的夢想,自然成了泡影。

清明節是一個思念的節日,一位極普通的父親,但不能說不偉大。


父親生前常說,“善門好開難閉”。他精通廚藝,九碗、五筒四柱、十三花各種宴席都會做。親鄰若逢婚喪嫁娶,自然登門求助。父親不分窮富,一視同仁,從不拒絕。做廚是件苦差事,天氣晴和還罷了,若遇上漫天大雪,寒風呼嘯,父親忙上一天一夜,冷得渾身打顫,回家躺在炕上,直喊腰疼。吃大鍋飯時,家家都不富裕。村裡有位四爺,六個兒子,老大、老二分別於春節前後完婚。總共割了四斤豬肉,要娶兩個媳婦。我問父親,這廚你是咋做的?他說,先將肉切碎,放入和好的麵糊裡,攪勻後入油鍋炸熟,切成片苫在燴菜上,一道菜就成了。有時菜數湊不齊,就將柿餅裹上面糊,入鍋炸熟,切條後裝入盤中,澆上紅糖汁兒,也是一道菜。這些事兒,至今仍有鄉鄰提及。加上父親做廚,分文不取。大家都說父親是窮漢的好廚子。叫他的人,越發多了。父親總是滿口應承,直到幹不動為止。

五八年前後,父親經營大隊的代銷點,從不短斤少兩,公平合理,童叟無欺,深受社員愛戴。

清明節是一個思念的節日,一位極普通的父親,但不能說不偉大。


在“牛哭呢,豬笑呢,飼養員偷料哩”的年代,父親當了近十年小隊保管員。保管室的糧、棉、油、籽種飼料、農藥化肥、各種農具,總是賬物相符,賬賬相投,斤兩不差。保管室離我家自留地不足百米,父親將落地化肥,掃到一起,裝進口袋,給隊裡留著。母親說,你大(父親)當保管多年,沒拿過集體一根柴棍棍。

父親常給我說,吃不窮,穿不窮,計劃不到一世窮。他一生精打細算,治家有方。糧食最緊張時,他雖然餓得上個崖坡,須歇數次。但家中卻沒有斷過頓兒,我和祖父從沒受飢餓之苦。父親不知書卻達理,不但孝敬長輩,還重手足之情,懂得兄友弟恭。叔父家貧,有時揭不開鍋。父親讓叔父將三家共有的大柏樹賣掉,以度春荒。從中給自己留了一副棺材擋,還給叔父付了十五塊錢。為此,叔父留下了感激的淚水。村中有對兄弟因故反目,劍拔弩張,經父親出面調解,終於化干戈為玉帛,使其和好如初。這樣的事兒枚不勝舉。

我至今記得,上世紀六十年代,有天中午,父親從地裡回來,異常興奮。他告訴母親,在北小當教師的大侄兒,給他找了個在學校做飯的差事,每月給隊上交錢記工,餘下的錢還能供娃上學。後來,父親做了近十年飯,供我讀完了中學和師範。

父親晚年,不幸患了肺心病,走幾步路,必須停下喘氣。一到冬天,坐在熱炕上,還須戴著口罩,披上皮襖,以防感冒,加重病情。每遇寒流,我就感到心揪。在離校返村時,有位老師對我說過,你爸這病,最多活一二年。父親常說,家寬不如心寬。他回村十年後,於一九八五年臘月初一,溘然長逝。

父親只活了六十六歲。他的病是因給我完婚而得的,一想起來,就陷入無盡的自責和愧疚。一九七五年冬,他還在昭中做飯,打算第二年正月初三,為我完婚。父親買了些棉花,趁週末送回家。孰料他患了感冒,鵝毛大雪紛紛揚揚地下著,他迎著凜冽的寒風,騎行十五里,落下病根。且逐年加重。一遇大風降溫,就大口大口喘氣,動彈不得。八五年冬,時近臘月,週末回家,告訴父親,我下週出差不能回來。後因故推遲,週六下午回到家裡。父親一見我就說,“你回來咧,好的很!”第二天晚上十二點,他就與世長辭了。父親對我恩重如山,我總覺得,他的養育之恩尚未報答,就陰陽兩隔了。為此而抱憾終身。於是,在靈堂前嚎啕大哭。我想,假如能將父親喚醒,就是將嗓子哭啞,我都願意。父親在鋪著穀草的床上,像睡著一樣,仰面躺著,手裡握著一把白色的紙扇,一聲不應。他,真的走了。

安葬那天,千溝萬壑銀裝素裹,通往墳塋的十字路口,站滿了送葬的親鄰,在令人心碎的哀樂聲中,父親的子侄孫輩們,三跪九叩,祭奠亡靈。我想,只要父親仍然活著,我就是將雙膝跪爛,也是值得的。

清明節是一個思念的節日,一位極普通的父親,但不能說不偉大。


  三十五年了,多次提起筆來,想寫些紀念父親的文字,每每都鼻子發酸,熱淚縱橫,泣不成聲,只好作罷。又到了清明祭祖的日子,我終於揮筆成文,聊以紀念愛我的父親。

楊林,昭陵鎮牧鹿村人,退休幹部,自幼酷愛文學。曾在省市報刊發表文學和新聞作品一百餘篇,有數篇獲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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