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稿寫作總是碎碎念和流水賬?三步選題法可破


文 | 葉偉民


小時候看“聖鬥士”,相當勵志,以至於那個年頭的孩子,一個個瘦猴似的,也街頭巷尾嗷嗷地憋“小宇宙”。多年來,有個情節著實讓我難忘,話說青銅聖鬥士要打黃道十二宮,第一關是白羊座穆先生。一個黃金聖鬥士,不去虐青銅,卻發揚風格為他們修聖衣,還附了錦囊,給後面的同僚製造了不少麻煩,簡直太兼愛了。


後來,年紀漸長,明白世上並沒有這麼多溫柔以待。諸多人生第一關,不把你扒光就不錯了,還要啥自行車!


就拿寫作來說吧,某種程度上就是個“選擇密集型”行業,字詞要選,採訪要選,素材要選,結構要選……最難選的還是第一關——到底寫啥?


寫作漫長而艱難,我們和理想作品的距離,比打通黃道十二宮還要遠。我等“青銅”,現實中大概不會天降穆先生來修聖衣。不過,有些工具倘若瞭解一二,未必不會撥雲見日。


文稿寫作總是碎碎念和流水賬?三步選題法可破

黃金聖鬥士穆先生


自憐和自嗨這兩個坑


不管承不承認,寫作多少有些自戀作祟。對世界、對他人說點什麼,收穫觸動、共鳴乃至豔羨,終究是件美好的事情。不過,一個作家的長成,卻是從降服自戀開始,起碼在文字上是這樣的。


一個生物學觀點,讓我對此越發認同——人類在馴化萬物的同時,也在自我馴化。簡單地說,人類祖先結束了荒蠻故事,群聚而居,面孔變得扁平,攻擊性潛藏,共同遵守某些文化規制。有科學家認為:自我馴化是人類進化的關鍵,因為個體間更容易協作和理解。


這個結論很有意思。寫作也類似,我們在馴化語言的同時,也在馴化內心。寫作是自由的,但不絕對。“跟著感覺走”不是謊言就是自謙。一個成熟的作者,縱然情緒洶湧缺堤,也要手執韁繩,心有路徑。否則,便成了應激反應的奴隸。


但凡有過寫作經歷的,大多曾掉進過兩個坑:自憐和自嗨。或沉湎小情緒,或激昂莫名,洋洋灑灑地碎碎念,便自覺完成了文學的任務。這些幼稚病,卡爾維諾是吐過槽的:“這些年我一直提醒自己一件事情,千萬不要自己感動自己。人難免天生有自憐的情緒,唯有時刻保持清醒,才能看清真正的價值在哪裡。”


文稿寫作總是碎碎念和流水賬?三步選題法可破


換位思考也是必要的,只需自問一個問題:人家不打遊戲不躺著,為啥要花時間來看我寫的東西呢?回答好這個問題,“自憐和自嗨”兩兄弟就能被關進籠子裡了。答案也不復雜:讀者必須有所得(有用),有所樂(有趣),有所感(共情)或有所悟(道理)。


定選題的學問大多在此。寫作之旅,起點可以非常個人和細微,但要往寬處走,往更多人的最大公約數走,盡力拓寬半徑,收攬進一些“大東西”。這些“大東西”,既可以是社會問題、群體困境、精神迷失、文明危機,也可以是普適雋永的道理,如倫理、善惡、真偽、是非、價值觀。


非如此不可!如果你自覺寫作已深陷流水賬和碎碎唸的泥潭,大多是因為從未推開那扇通往寬處的門,魔障般地在起點打轉,自己把自己寫“小”了。


故事、問題、意義


說了這麼多,該到實操了。判斷一個選題,有很多方法,我個人推薦三段法,即“故事——問題——意義”


如果把定選題比作闖關,以上三段就是大關。它們是半徑依次擴大的同心圓,一個選題若能穿透到底,就如打過十八銅人陣,可以下山了。而圍繞“故事——問題——意義”的研判,可以簡化為三個問題:


1、故事:精彩嗎?

從敘事美學上看,是否是一個衝突豐富、情節跌宕、邏輯自洽、細節飽滿的故事?裡面的人物是否有困境?他抗爭了嗎?結果如何……


2、問題:對現實有批判或關懷嗎?

故事大小不要緊,但要有延伸,背景要遼闊,且有代表性和公共性。這樣,故事半徑就拓寬了,超越個案,事關你我他。這也是讀者讀下去的動力,因為它可能發生在任何一個人身上。像道德危機、公共治理、食品安全、城鄉二元、貧困差距等,都是當下高頻關注的問題。


3、意義:思想足夠深刻雋永嗎?

在故事和問題之外,作品是否還能傳遞一些普適的道理,甚至更具哲學色彩和終極意義的思辨。它們事關世界與人生的“根問題”,值得永世探索。比如人性、善惡、平等、倫理、極權、人類命運等。


如果一個選題能穿透以上三層(起碼闖過兩關),就算成立了。這不僅適用於敘事性作品,對於更多類型的寫作來說,“問題”和“意義”的標尺同樣非常重要。


可能已有人在心裡喊了:化簡為繁,不服!不過,簡單是寫作的表現形式之一,但寫作卻不只是為了簡單。這一點,王爾德說得比我好——“藝術的目的不是簡單的真實,而是複雜的美。”


文稿寫作總是碎碎念和流水賬?三步選題法可破

電影《盧旺達飯店》


這是諸多藝術形式都在遵循的東西。例如電影,《盧旺達飯店》是我的心頭愛,它根據真人真事改編。我們可以用“三段法”來檢驗一下——


故事:一個飯店經理,在盧旺達大屠殺中挽救1268名難民的歷史片段;


問題:戰爭、種族仇恨、屠殺——現代文明之恥和黑暗篇章;


意義:在那片嗜血荒漠中,這位小經理成為唯一的人性閃光,讓我們重新審視人性又最終不絕望於人性。


這個故事完整穿透了以上三層,不僅展現一段真實,還有更宏大、深刻和“複雜”的延伸,因而也具備了藝術之美。


再來看一篇特稿,曹筠武的《系統》,一直是新聞課堂的寫作範本之一。同樣,我們將三個“同心圓”模型與之對照。


故事:玩家在網絡遊戲“征途”中的奇幻經歷和遭遇;


問題:一款史上最燒錢、崇尚叢林法則的遊戲,所引發的現象、隱喻和對財富道德的爭議;


意義:人性的弱點,如何在金錢、權力、殺戮的刺激下放大,並踏上通往奴役之路。如李海鵬所言:“在本質上,《系統》是一篇關於極權資本主義的報道。”


在其發表的2007年,寫這款遊戲的媒體不少,但最終被記住的不多。《系統》之所以是其一,和它給故事賦予更遼闊、更具雄心的探索密不可分。


情節還是思想,你總得有一樣


一個優秀的選題,是需要頂層設計的。而找不到好選題,藉口可能很多,原因卻無非兩類:“看不見”和“看見了而不知”。


有人看到,有人看清,有人看透,這個決定了選題設計的境界,也決定了同一個東西,有人寫成小學作文,有人卻能寫成經典。


例如,去過地壇的人千千萬,但唯有史鐵生的《我與地壇》,把一個老園子裡的尋常日子,賦予如此曼妙的哲思。


地壇離我家很近。或者說我家離地壇很近。總之,只好認為這是緣分。地壇在我出生前四百多年就坐落在那兒了,而自從我的祖母年輕時帶著我父親來到北京,就一直住在離它不遠的地方——五十多年間搬過幾次家。可搬來搬去總是在它周圍,而且是越搬離它越近了。我常覺得這中間有著宿命的味道:彷彿這古園就是為了等我,而歷盡滄桑在那兒等待了四百多年。

(《我與地壇》選段)


文稿寫作總是碎碎念和流水賬?三步選題法可破


故事、問題、意義,就像鐵桿三兄弟,互牽互合互進,組成了豐富的選題光譜。不同的排列組合,能得到從表徵到價值均迥異的作品。


如果只有故事,無問題,無意義,大多如瑣事緋聞,來得快去得快;如果有故事,有問題,無(弱)意義,調查報道就是;如果故事、問題相對較弱而意義較強,即類似《我與地壇》這樣的思想隨筆、散文。


如果把“問題”視作某種批判精神,我們還能得到一個更簡化的結論:上乘的選題,要不情節取勝,要不思想取勝,你總得有一樣。那些白開水、裹腳布式的文章,大多是不得要領,在“選題研判”裡迷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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