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晨博士、教授
中國人民大學商學院EMBAEE特聘課程導師
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EE特聘課程導師
蘑菇數字科技首席經濟學家
哈佛大學商業心理學BPSY特聘教授
蘑菇學苑名譽院長
The only Thing We Learn from History is that We Learned Nothing from History
2020年註定是記入史冊的不平凡，非同尋常的一年，年初的新型冠狀病毒黑天鵝讓整個世界都籠罩在恐慌的陰霾之下，人人自危，由病毒疫情所引發的股市劇烈波動達到了自2008年金融風暴以來前所未有的程度。
在二月的最後一週，五天中有兩天，道瓊斯工業指數狂跌超過1000點。大概只有著名的“閃電崩盤” （Flash Crash）能與之爭鋒匹敵。2010年5月6號發生的閃電崩盤只在日內的盤中交易持續了非常短的時間就恢復了。而2020年的病毒疫情所引發的股市大崩盤卻是曠日持久和更加慘烈的。如果我們看一下CBOE發佈的波動率指數VIX的數據，在2月21日，VIX是17.08，到了2月28日，大崩盤發生的巔峰時刻，VIX竟高達40.11，在一週之內，VIX翻了一倍以上。
二月的最後一週也就當仁不讓地成為了自2008年金融海嘯之後股市表現最差的一週。病毒的攻擊波傳到金融市場上再次顯示了它恐怖的殺傷力，一週的時間，就把正在積極準備大選尋求連任的川普總統所引以為豪的股市打回原形，美國股票市場蒸發了大約3.4萬億美元的市值，回到了2019年10月的價位。但市場的壯舉到這裡還遠遠沒有結束，在三月的第一週，股市開始反攻，還以顏色，週一和週三兩天以千點的漲幅讓2008年以來金融市場表現最慘一週的下一週有可能成為2011年以來股市表現最好的一週，但隨之而來的是市場和病毒不留情面地給了投資者當頭一棒。
在週四，病毒疫情的恐慌情緒繼續發酵，引領美國股市掉頭南下，一路狂奔，再一次以千點的跌幅教育了投資者，金融市場是非線性和隨機的。投資者們看著這劇烈動盪的市場，感嘆不已，無所適從。因為今年是美國總統大選之年，根據歷史的經驗，華爾街預測2020年的市場波動會維持在高位，不期而至的新型冠狀病毒黑天鵝更加劇了市場的震盪起伏。到三月初，2020年已經有6個交易日，道瓊斯工業指數的一天波動幅度超過3%,獨佔鰲頭成為自2009年以來這項紀錄的冠軍。不僅從交易日間計算市場波動率的角度，2020年一出場就驚震四座；從交易日內計算波動率的角度，美國金融市場就像是從幾個月之前的一個彬彬有禮溫文爾雅的君子突然變成了一個蠻不講理亂衝亂撞的瘋子，原本交易流動性非常好的市場指數或ETF可以突然在幾分鐘之內上下波動超過1%，市場瞬息萬變的節奏和閃電般的交易速度讓投資者和交易員都苦不堪言，大呼受不了。
前面提到的CBOE VIX指數所反映的是投資者對於未來市場波動的預期，如果我們來看一下已實現的歷史波動率，就會發現相同的場景，從彭博終端上可以看到一個月已實現的歷史波動率的計算數據，最近一個月的已實現歷史波動率是31.9%，而歷史上的平均水平是11.9%.從11.9到31.9的高位相當於在統計中（高斯）正態分佈4個標準差的大躍進，換算成概率的語言就是說這樣極端事件的可能性（基本假設是我們相信全部事件發生的可能性服從正態分佈，當然，這一“象牙塔假設”毫無疑問地會引起黑天鵝作者Nassim Nicholas Taleb教授的勃然大怒和大發雷霆！）是0.0000633425，大約是15787分之一，換算成人生的時間就相當於每43年發生一次，所以，人生中經歷一次就非常珍貴難得了，因為畢竟能堅持到86歲的人屈指可數，由此可見，
健康地活著很重要！CBOE VIX指數，代表著金融市場的恐慌情緒，被稱為恐慌指數。從反向交易的角度來看，當市場中的恐慌程度達到極致巔峰時，那就是“否極泰來” 的轉折點，不難理解，最壞的都已經圖窮匕首見了，那麼還有什麼更可怕的呢？但是，在交易市場的真實操作，就是一場一半是科學一半是感覺悟性的理性加非理性的博弈，既然是博弈就永遠有運氣的成分。
例如，在2008年金融風暴之前，CBOE VIX波動率的最高讀數是45.74，在金融風暴中，恐慌指數達到這個數值的時間是2008年9月，就是華爾街投資銀行李曼兄弟倒閉的那段血雨腥風的日子。無論是從VIX恐慌指數還是股票市場低的讓人不敢相信的價格，很多從事反向交易的交易員都信心滿滿地下場踐行著名投資家Warren Buffet巴菲特的名言：“在別人恐懼的時候我瘋狂，在別人瘋狂的時候我恐懼”。但是令投資者們意想不到的是，VIX繼續高歌猛進，在2008年10月達到了讓投資者瞠目結舌的90的高位，整整漲了一倍！而2008年的熊市直到轉年的三月才壽終正寢。
從這個例子可以看出，為什麼人工智能和機器學習在其他行業所向披靡，但屢次折戟於人性複雜多變的金融交易市場。機器學習依賴於金融大數據的歷史場景，但在資本市場，宏觀環境、經濟政策、交易的微觀結構、投資者的心理情緒、風險偏好都和歷史上的情況是大相徑庭的。大數據的收集和分析稍不注意就會落入像辛普森悖論、倖存者偏差等認知的陷阱。
在收集的歷史數據“量”的背後還可能隱藏著潛在的更深刻的“質”的因素，無法在低維度“量”的空間中反映出來，對交易大數據進行盲目的“嚴刑拷打”的機器學習無疑會把投資者帶入歧途，因為它在低維空間中找到的一些表面“偶然”的原因其實是高維度空間中的“果”，而高維度空間中的“因”有很多是和人的情緒心理的感性部分息息相關的。學習歷史對於一般性的金融風險的控制和對沖有借鑑指導作用，但當投資者下場交易的時候，面對未來，他永遠不知道他將面對的是一般風險還是致人於死地的致命黑天鵝風險。
眾多隱秘的微觀金融風險因素是無法從人工智能和機器學習的層面來掌握的：不確定性因素的維度太過龐大，更重要的是它們之間盤根錯節的相關性會在金融風暴黑天鵝來臨之際突然發生結構性鉅變，這一點從著名的波動性GARCH模型中很明顯地反映出來（波動性的聚集現象Volatility Clustering），讓交易員和風險管理者猝不及防，交易的賬面損失轉變為投資者心理上的壓力測試，人類對於心理壓力測試只能用脆弱和不堪一擊來形容，後面發生的一切都不言而喻了。對於股市急劇波動的原因，華爾街各家機構也是見仁見智，從宏觀經濟的角度，美國到今年6月已經進入了經濟擴張週期的第12年，另外到今年3月9號，美國股市就正式踏入了破歷史記錄的第11年連綿不斷的牛市（現在已經被突如其來的新型冠狀病毒疫情打斷了）。
一些華爾街分析師預測，有很大可能，市場已經進入了擴張經濟週期和股票牛市的末端收官階段，高企的股票價格就是“灰犀牛風險”的最好例證。另一種說法就是鑑於病毒疫情在全球擴散，各國倉促應戰，無法在短時間之內研製出克敵制勝的病毒疫苗，只能學習中國對抗病毒疫情的方式，用最古老原始（來自於17世紀牛頓時代歐洲抵禦黑死病鼠疫的經驗）的封閉隔離來有效控制病毒的感染和傳播。
但隨之而來的就是這些戰“疫”的有效措施對世界經濟的負面影響，對全球化供應鏈的衝擊，對消費、出口、投資等行業以及經濟的供給端（工廠停工關閉）所造成的難以估量的經濟損失，這些都不是各國央行能夠動用寬鬆的貨幣政策，調節貨幣的流動性和利率水平所能克服的。
除此之外，中美貿易戰的硝煙未散炮聲隆隆、英國脫歐和敘利亞利比亞等一系列地緣政治爭端對已經處於下行通道的世界經濟的拖累，各國政府和金融管理者都不約而同地擔心，2020年的病毒疫情會不會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大捆稻草，把世界經濟拖下水，陷入經濟衰退的泥潭，不能自拔。第三種解釋就是和2020年美國總統大選的選情相關，在民主黨前三個州的初選中，代表激進左派思潮的獨立參議員BernieSanders桑德斯一馬當先，大幅領先於其他的民主黨總統參選人：前奧巴馬時期的副總統Joe Biden拜登和來自麻省的女參議員Elizabeth Warren伊麗莎白·沃倫等。拜登延續奧巴馬時代的執政綱領，走中間路線，對商業和華爾街金融業保持著非常友好的態度。而沃倫則和桑德斯一樣偏左，強調要解決社會貧富懸殊，普通民眾無法負擔健康醫療保險等社會不公現象，主張對於商業、華爾街金融業、硅谷的科技巨無霸企業加強監管和約束，以及提高針對富人的稅率等社會改革措施。金融市場對於桑德斯和沃倫會被提名成為最後的民主黨總統候選人一直心有餘悸、惴惴不安。
桑德斯是美國曆史上第一個自稱社會主義者的總統候選人，開門大吉贏得內華達州民主黨的初選，得到超過46%的選民支持，而前副總統拜登只獲得19%的支持率。桑德斯是美國兩黨歷史上第一個同時贏得前三個州初選的候選人！競選的行情勢如破竹。但這對於崇尚自由資本主義的華爾街就是無比恐怖的噩夢。美國民主黨的精英們，包括前總統克林頓夫婦，奧巴馬等等，都不支持桑德斯，都對桑德斯的勝出感到恐懼。川普總統和他的最忠實的支持者Fox電視臺不遺餘力地把桑德斯和他所信奉的社會主義渲染成這次空前絕後的股市大崩盤的背後推手，直接原因就是桑德斯和伊麗莎白·沃倫大力推動的全面徹底地把現有美國的健康保險醫療機構推倒重新來過。
但在“超級星期二”，15場民主黨初選投票中，代表民主黨溫和派的拜登力挽狂瀾，扭轉了被動落後的局面，決定性地拿下9州的勝利；而此前民調始終領先的桑德斯只拿下4州，表現不盡人意。歷史數據顯示，自1988年以來的8次民主黨初選中，“超級星期二”的勝者都獲得了最終提名。在週三的股市暴漲中，統領北上大軍的都是醫療保健、保險類的股票，大部分都有超過10%的漲幅，華爾街終於鬆了一口氣。暴跌暴漲之後，股市會如何表現呢？大家都急切地想知道預知未來的水晶球會告訴投資者什麼。
我覺得最深刻的一句話就是，人類唯一知道的就是人類對於未來什麼都不知道。不要聽信那些各式各樣披著各種包裝的“預言家”們的長篇大論，這些人都是不折不扣的騙子（就像《黑天鵝》裡所描述的，他們對於未來和出租車司機是一樣無知的！無知的平等）。最關鍵的一點是他們沒有親自下場，英文就是“Skin in the game”（這是《黑天鵝》作者2018年出版的最新的一本書，講社會、金融市場中各種結構不對稱性的現象），而只是動動嘴來蠱惑讓別人上戰場做慘烈犧牲的炮灰！投資中，每個投資者都要牢記巴菲特所講的投資中最重要的兩條金科玉律：第一條就是保住本金，第二條是記住第一條。可見在投資中，風險管理是貫穿始終，並且起著決定作用的。
另外就是要深刻認識自己對於未來的“無知”，把完善的風險管理置於下場交易之前，通過多品種多維度分散化的投資組合資產配置來以進攻的方式完成事前的風險管理，讓風險管理和投資交易站在同一條起跑線上。這一點非常重要，就像投資心理學的研究成果所揭示的，一旦人跨過盈利到虧損的零邊界，就進入了另外一個新的世界，在那裡基本的思維方式和平時是完全不一樣的（行為金融學中的前景理論Prospect Theory），投資者的風險偏好從風險規避轉變為風險追求，在金融上，這意味著從理性冷靜的投資變成原始人性主觀情緒化的瘋狂賭博。在動盪不確定的市場氛圍中，唯一確定的策略就是要學習並應用著名全球宏觀對沖投資家索羅斯所推崇的以不確定性來對沖不確定性的試錯證偽理論，不斷自我反省，投資中哪裡可能出錯，哪些還沒有考慮周全，不斷調整。
這也是戰勝人類的Alpha-go機器人所採用的人工智能加強學習Reinforce Learning的基本原理。德國著名哲學家尼采的名言“那些殺不死我的就會讓我更強大”，激勵鼓舞著每個人克服困難積極地面對未來。一旦人類戰勝了新型冠狀病毒疫情，那麼，投資者面對的就是一個美國10年期國債的收益率低於1%，歷史上絕無僅有的場景，根據巴菲特在哥倫比亞大學讀MBA時的老師、著名價值投資家格雷厄姆所提出的股票定價理論，充裕的市場流動性和低廉的企業融資成本就可以讓美國股票市場延續它的不敗傳奇，締造新的輝煌。無論是和病毒疫情的戰鬥還是和金融市場驚心動魄地廝殺，活著就是勝利，因為只有活著才有可能看到最美麗的明天。
尼古拉斯·塔勒布在著作《黑天鵝》中寫道：“黑天鵝事件不可避免，也有其價值，我們偶爾也需要一些混亂和壓力，來刺激族群，維持生存和繁榮。”-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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