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別姬》:看李碧華的詩意化描寫,演繹的戲劇人生

《霸王別姬》是香港作家李碧華寫的一本小說,後來被陳凱歌導演搬上了熒幕,這本小說書寫了一個跨越了六十年的戲劇人生,從二十世紀的二十年代到八十年代,一部經歷了歲月滄桑的悲劇小說,李碧華用詩意化的語言表現了時代的風雲變幻,以及段小樓與程蝶衣的愛恨情仇。

種詩意化的描述,就像戴望舒的《雨巷》,籠罩著淡淡的哀愁。

詩意化的語言,就像平常的敘述,不見波瀾,卻讓人無法自拔的深陷其中,久久不能平靜。

一、詩意的戲曲,為悲劇奠定了基調

程蝶衣從出生就註定是一場悲劇,在整個小說裡,他就是一個悲劇的靈魂人物,他把戲與人生混為一談,沉醉其中無法自拔。

而他之所以會是悲劇人物,小說從一開始就埋下了伏筆,他的母親把他當做女孩來養,在這個人生的第一個角色裡,他對自己的認知就開始發生了錯位,一個不明白自己人生角色的孩子,本身就是悲劇的起因。

他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而母親也無法給予自己正常人的生活,這是幼小的程蝶衣無法理解的事情,因為在他的人生字典裡,性別其實是一個很模糊的概念,特別是他因為長相俊秀而被選唱青衣,他根本不敢開口唱那句“

我本是女嬌娥,而不是男兒郎”時,他內心也是有掙扎的,這也是他悲劇的開始,一個連性別界定都模糊不清的小豆子,唯一的依靠就來自師兄段小樓。

《霸王別姬》:看李碧華的詩意化描寫,演繹的戲劇人生

京劇霸王別姬

當段小樓為他捱打,替他出頭後,幼年的程蝶衣馬上就把依賴的目光投向了師兄,他還是不明白自己的身份,這個時候的程蝶衣只不過是一個需要親情的孩子,在師兄段小樓的庇護下,能稍微快樂的過下去。

程蝶衣的人生是錯位的,在人生髮生這許多錯誤的時候,師兄段小樓沒有站在他這邊,他的母親也沒有出現,所以他是孤獨的在對抗這些錯誤,在某個午夜夢迴時,他或許也默默的流過眼淚。

在舞臺上,程蝶衣是千嬌百媚的虞姬,段小樓是英武的霸王,戲與人生的交織,讓程蝶衣無法轉換身份,以至於陷入不可自拔的境地。

當程蝶衣穿著華服登上舞臺唱出“自從我隨大王東征西戰,受風霜與勞碌年復年年”時,就已經把戲劇與人生很好的串聯在了一起,這不就是程蝶衣與段小樓的生活嗎?他們在年復一年中受盡風霜之苦,這是段小樓與程蝶衣共同的悲哀。

程蝶衣初學戲時,師爺責問:“尼姑是男的還是女的

?”年幼的程蝶衣說:“是....是男兒身。”師爺陰陽怪氣地嘲諷:“您倒是真入了化境,連雌雄都不分了!”

這個時候,程蝶衣原本的掙扎已經沒有了,因為身邊的人告訴他,你就應該是個女的,程蝶衣只能接受這樣的認知,然後與自己的師哥一起在戲劇裡的世界裡扮演情侶,把這種錯位延續到底。

本來一切很平靜,但是長大後的段小樓開始流連花叢,直到菊仙的出現,戲裡的“霸王”一步步的走出了那個夢境,他的“還俗”,讓程蝶衣的夢被打破,段小樓為菊仙打架後,蝶衣醋意大發,提起師傅說戲時的 “從一而終”,他把這種錯位的感情當成了現實,他道出自己的心意與願望說: “師哥,我要讓你跟我.......不對,讓我跟你,好好地唱一輩子戲,不成嗎?”

《霸王別姬》:看李碧華的詩意化描寫,演繹的戲劇人生

張國榮演繹的程蝶衣

程蝶衣掙扎,矛盾,只是因為他錯位的世界,沒有人可以理解,他依賴的師兄和他不是一條心,程蝶衣還在戲中成“魔”,而師兄早已經從戲裡解脫,“這不小半輩子都過來了嗎......”,小樓支吾著說。

但是程蝶衣不答應,他咆哮了,“說的是一輩子!差一年一個月,一天,一個時辰……都不算一輩子!”

程蝶衣從來沒有走出過戲,他把戲與人生模糊的界定著,他的悲劇從現實到舞臺,都被演繹得悲情無比。

二、詩意而凝練的語言,創造了一個詩化空間

每個作者都有自己語言的特色,比如魯迅的文字冷誚,老舍的文章樸素生動,各家語言自成一派,李碧華也一樣,她有自己獨特的風格,詩意化的語言表達方式,使一部悲劇人生,透著淡淡的傷感,如雨後的空氣,透鼻而清冷。

第一章“暑去寒來春復秋”,短短几句話,把人生如白駒過隙的道理濃縮其中,“帝王將相,才人佳子的故事,諸位聽得不少。那些情情義義,恩恩愛愛,卿卿我我,都瑰麗莫名。根本不是人間顏色。”這些詩意的語言,把人心撩撥得蠢蠢欲動,又不知道哪裡容得下這種情緒,就像林黛玉品詩所說的一句話,“竟像嘴裡嚼了千斤橄欖一般”,這是一種欲罷不能的感覺。

小豆子在關師傅的調理下,唱“旦角”的時候,說他硬受了一刀傷疼的手,脫胎換骨了,重生了。李碧華對這段用了一段描寫,“他灘著蘭花手,繞著腕花,在院子中的井欄邊上,輕輕走圓臺,一步,一步,一步。”這些詩意的語言串聯在一起,把戲與人生巧妙的結合,產生了震撼人心的效果。

李碧華寫文章有一種特異功能,那就是他用詩一般的語言,冷靜的描繪人間百態,那種淡淡的憂傷,彷彿穿過了人心,在傷感與無奈中,描繪了一副世俗的畫卷。

《霸王別姬》:看李碧華的詩意化描寫,演繹的戲劇人生

李碧華的文章與張愛玲有些異曲同工之處,都是站在女性角度去解讀人性的悲劇,以及時代的悲哀。張愛玲的小說更像是寒冬的冰刃,透骨的寒冷,比如《金鎖記》。而李碧華更多的是用語言的詩意化,表現淡淡的傷感,像秋天的雨巷,悽楚而悲涼。

《霸王別姬》這部小說,最大的特點就是語言精煉而詩意,在淡淡的傷感基調中,提煉出人物悲劇的社會根源,以及悲劇人物的性格特徵。詩意的語言,為讀者營造了一個如夢如幻的場景,讓人不知不覺的走進了作者早就編織好的時代畫卷,身臨其境無法自拔。

三、用戲曲連接現實與夢境

悲劇往往更能引發深思,《霸王別姬》穿越六十年的風雨人生,不僅僅要為程蝶衣而悲,更要為歲月的滄桑磨難而悲。

從相知相依的師兄弟,到最後經歷現實的互相傷害,好像戲劇與人生就從來沒有分開過一般。臺上程蝶衣是虞姬,段小樓是霸王,他們是一對舞臺上的才子佳人。

可是現實是,程蝶衣還是那個戲裡的“她”,而段小樓已經不是那個戲裡的“霸王”,走出來的霸王依然帶著濃濃的男人氣息,他留戀煙花之地,他娶菊仙為妻,他為菊仙打架,段小樓等於已經讓自己早早的從舞臺中迴歸了現實。

而程蝶衣不行,他沒法走出來,他繼續錯位下去,他甚至對菊仙生出敵意,不為別的,就是他嫉妒,他嫉妒師兄把愛給了菊仙,他還像一個舞臺上伴著霸王的女嬌娘,他把戲劇和人生弄混了,再也走不出來。

《霸王別姬》:看李碧華的詩意化描寫,演繹的戲劇人生

小說的第五章裡有這樣一段描寫:“菊仙只躊躇滿志,看她男人如何實踐諾言,蝶衣目送二人神仙眷屬般走遠,他茫然跌坐”。從這段描寫可以看出來,程蝶衣心中的絕望,他肯定是知道,師哥已經離自己遠去了,再也回不來了,他傷心絕望,一時走不出自己心裡那道無法逾越的檻。於是他極其悲傷的把臉上的油彩抹去,好像要把一張好端端的臉,生生的給揉爛一般,這是程蝶衣的悲傷,無人能懂。

戲劇和現實被徹底打亂,他無法走出來,也沒有辦法面對那個叫菊仙的女人,“清秀的素臉在鏡前倦視,心如死灰,女蘿無託。”

程蝶衣始終在戲裡,即使在他受到了傷害時,他還是珍惜這曾經的一切,包括自己那雙唱戲的手,“細緻的手,驚羞的手,眼皮揉了一下,紅紅的紅的,如抹了荷花胭脂。”這雙手可以翹著蘭花指唱虞姬,也可以挽著花手絹轉滿全場,他始終是愛惜自己的,只是他無法改變命運而已。

當菊仙被迫要與段小樓劃清關係時,程蝶衣自私了一次,他想最好天天有人來勸來逼,她妥協了,從此成了陌路人呀,蝶衣盼的就是這一天!

程蝶衣還是天真的,他以為菊仙和師哥斷了關係,就會想起自己,他錯了,戲是戲,人生還是人生,到最後一刻,他居然還是和師哥翻臉了,因為太執著了,他根本沒有走出來,他傷害了師哥,他瘋狂的罵他,然後他又害怕的縮在一個角落,慌亂的表白,“我沒有文化!不要欺負我!不要欺負我!”

他彷彿看到了臺上的虞姬,他甚至想虞姬還可以自殺,而自己卻不能死,虞姬在臺上可以這樣說:“大王呀!自古道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嫁二夫,大王欲圖大事,豈可顧一婦人。也罷,願乞君王三尺寶劍,自刎君前,以報深恩也!”但在現實中,即便有三尺寶劍,誰都報不了誰的恩。

到此時,程蝶衣還在戲中,而李碧華的描述,也把戲與人生交融在了一起,這一章的名字叫“君王豪氣盡,賤妾何聊生”。這是戲與人生的交織,程蝶衣沒有逃脫,段小樓也沒有逃脫,菊仙更沒有逃脫,因為她穿著紅色的嫁衣自盡了。

此刻的菊仙更像是為情自殺的虞姬,雖然她一生未登過舞臺唱過戲,

“菊仙四十多了,她不顯老,竟上了豔妝,一切仿如從前歲月某一天……”

當歲月把一切的恩怨都帶走時,菊仙已經不在,段小樓與程蝶衣再一次相遇時,程蝶衣要求和師哥再唱一次《霸王別姬》,程蝶衣劍影翻飛,但身段已經不靈活了,腰板也硬了,緩緩而彎,就是下不了腰。終於這已是一闋輓歌。虞姬撫慰霸王,但誰來撫慰虞姬?

漢兵已略地,四面楚歌聲。君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程蝶衣唱完後拔劍自刎,他生命的最後一刻,還在戲裡沒有出來,李碧華用這種戲與現實穿插的手法,把傳統小說的詩意與現代小說的白描相結合,產生了別樣的藝術審美。

四、歷史的畫卷

這部小說跨越了六十年,從不諳世事的小豆子到風燭殘年的程蝶衣,一部歷史的長卷徐徐展開。

個人的命運,多舛的人生,都是時代的產物,從小豆子的母親開始,一個小人物的悲劇命運就被赤裸裸的展現在讀者面前,母親迫於生計出賣自己,更因為無法給他“好”的生活,把他賣給了戲班,他無法擺脫命運給他的東西,這也是舊社會多數平民的人生軌跡,要麼餓死,要麼忍受,所以程蝶衣是被時代夾裹而前的小人物而已。

《霸王別姬》:看李碧華的詩意化描寫,演繹的戲劇人生

電影霸王別姬

當他被母親送到戲班後,又因為天生多了一根手指被拒之門外,他母親一狠心,把那個多餘的手指給剁掉了,終於為他以後的生存打開了大門,為了生存,硬剁手指,如果不是迫於無奈,一位母親是下不了這個狠手的。這是舊社會的無奈,也是小豆子的無奈,要生存就必須剁掉身上的累贅,這是對自我做了一次尊嚴上的“閹割”,小豆子不清楚為什麼會這樣?也沒有誰願意告訴他。

段小樓也是一樣,雖然他沒有經歷程蝶衣的悲劇,但是菊仙自殺,他的老年孤獨無依,最後還看著師弟死在自己面前,小人物在大時代面前的無奈,小說以悲情而詩意的手法刻畫得栩栩如生。

五、悲劇摧毀的美

程蝶衣是美的,“小豆子婀娜地立起“三寸金蓮”,娉婷走幾步,身子不敢癱下來偷懶歇工。”這是他初次學戲時,書中對他的描寫。

“婀娜”、“娉婷”都是形容美麗女子的,可是小豆子在初次成長的過程中,就以女性的柔美得到就大家都認同。

除了甜潤的歌喉,美麗的扮相,傳神的做表,適度的身材,卓越的風姿,他還有一樣,人人妒恨的恩賜,那就是媚相。”這些描寫完全是把程蝶衣形容成了一位絕代佳人,他的美不僅僅是在於身段,歌喉,而是在於“媚”,一個富有媚相的角,當然會被人們所接受,而這種美,更像是煙花綻放,瞬間就被歸於塵土。

這部小說篇幅不長,但是每一個章節讀來,都覺得是毀滅美的一場陰謀,這麼美的程蝶衣,註定被毀滅,作者用一種極其冷靜的手法把美麗一步步推向深淵,直到毀滅。 像一個被打碎精緻的花瓶,知道不能恢復它的原貌,還是忍不住要去嘆息。

《霸王別姬》:看李碧華的詩意化描寫,演繹的戲劇人生

就如莎士比亞的悲劇一般,每一個故事都擁有一個完美的開始,但是到最後總是用毀滅完成了悲劇的涅槃。魯迅先生曾經說過:

“悲劇就是把美好的事物毀滅給人們看。”《霸王別姬》釋放出美的力量,最後又被一場深刻的震盪給催毀。

“戲如人生,人生如戲”,李碧華用詩意的手法描寫了程蝶衣這個悲劇人物,整部小說,穿插了戲劇的浪漫,以及現實的殘酷,在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中為讀者帶來另外一種文學藝術的審美,程蝶衣作為整本書的靈魂人物,在現實與戲曲中轉換人生,最終無法對抗時代,以虞姬般的方式結束了悲劇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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