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山水畫中途“自然”的三重意蘊:萬物有靈,天人合一

自然是文化之母。按理說,每一種文化,都應與自然有一種和諧性、親近感;但事實上只有中國傳統文化,才把“天人合一”當作其核心精神。“在世界古代各文化系統中,沒有任何系統的文化,人與自然,曾發生過像中國古代樣的親和關係。”這其中的原因,在於中華民族對自然的認知理解與其他文化都不同。

藝術是文化系統中最精緻的部分,最能體現一種文化的核心精神。繪畫於中國傳統文化即如此。林語堂說過,“繪畫殆為中國文化之花。”意即繪畫乃中國文化的代表。林氏指出,中國畫之特性最終不是超越自然,而是與自然融合。

繪畫的這種特性也就是中國文化的特徵,其中暗含著中國人的人生觀、宇宙自然觀。因此,考察中國文化之“自然觀”,不妨以傳統文人山水畫藝術為界域。那麼,山水畫藝術中的“自然”,則有以下三重意涵。

傳統山水畫中途“自然”的三重意蘊:萬物有靈,天人合一

第一重自然:天地萬物與四季輪迴

所謂自然,就是指日月星辰、高山湖泊,以及春夏秋冬、白天黑夜所構成的整體,這一點是東西方所有民族文化都相同的。

我們知道,繪畫是眼睛的藝術,它是訴諸“看”的,它描摹的正是眼睛所看到的東西。由於我們仰觀俯察,視域所及,歸根結底還是自然的世界。所以真實再現我們看到的峰巒泉石花樹叢草,就成其為風景畫(山水畫)藝術。

不同地域有不同的山光水色,不同時令有不同的風物。要真實地狀寫自然,所以就有“李思訓寫海外山,董源寫江南山,米元暉寫南徐山,李唐寫中州山,馬遠、夏圭寫錢塘山,趙吳興寫苕山,黃子久寫海虞山……”各有各的擅長;石濤則告誡說,“凡寫四時之景,風味不同,陰晴各異,審時度候為之。”

傳統山水畫中途“自然”的三重意蘊:萬物有靈,天人合一

有意味的是,西方風景畫和中國山水畫,雖都從人物畫等其他畫科中獨立而來,屬畫科之一,但後者的重要性是前者所不能比擬的,山水畫是中國古典繪畫的代表形式。為什麼中西“風景畫”地位懸殊?因為在文人畫家看來,“山水常常是世界本質的表現。”“天地運行的道理所在,就是山水的實質之所在。”自然世界,在中國文化中國藝術中有至高無上的地位。

但中國文化中的自然,大不同於西方關於自然的認識。在西方人看來,比如黑格爾所說的那樣,自然只是一個還沒有灌注生氣——無靈魂的世界;所謂自然,是各個分立的個別的物體的抽象的雜多,或統攝諸獨立個別物體的純然自在的統一。

按這種觀念,山水樹石等自然存在,都只是一些散亂、僵死無靈魂的感性自在物。中國文人畫家則不這樣看待。對他們來說,正像人有物質的身體,同時又有內在的精神世界,自然萬物也有其內涵,萬物都是“活體”、有靈性。

傳統山水畫中途“自然”的三重意蘊:萬物有靈,天人合一

宗炳認為:“山水,質有而趣靈”,“山水以形媚道”,王微說“形者融靈”,石濤則把山水呈現出各種形態情狀,解為山水的“蒙養生活”,即山水有其內在品性:“靈氣”、“神”、“理”。即是說,山水樹石,都有內在稟性、品質,亦如人有個性和情趣一樣。

為什麼中國文人山水畫總是把自然圖寫得至善至美?因為文人畫家眼裡的自然是情感性的存在,自然是情感化的自然。自然的外表是美的,而且自然對人憐惜撫卹,適於人生存和發展。山水和人氣相求,心相應。“望秋雲,神飛揚;臨春風,思浩蕩。”是故,他們要藉助丹青水墨,表達對自然的愛。

傳統山水畫中途“自然”的三重意蘊:萬物有靈,天人合一

第二重自然:人或人的內在精神世界

人是自然之子。但是,在西方看來,所謂自由獨立,就是人掙脫自然的束縛。人與自然是主客對立的,社會的發展意味著人與自然距離越來越遠。西方經濟學的基石——人的本性,也並不是指人的“自然屬性”——自然。毋庸置辯,西方人也承認人的身體是屬於物質性的,是一種自然;但最終來說,西方是把“理性”當作人的本質。所以,人與自然兩分,自然是自然,人是人,在西方是明確的。

而在中國文人這裡,人和自然既是“二”:人,人周圍的山川河流;又是“一”:人和山川河流都是自然存在;人有靈魂,物也有內質、品性。人與萬物之間沒有屏障或樊籬,相反,人的心靈本就是宇宙的造化,是自然的果實,就是一種“自然”。可以說,在中國文人山水畫藝術裡,有兩個(兩重)自然:外在的山水——感性世界;人——內在的精神世界。

傳統山水畫中途“自然”的三重意蘊:萬物有靈,天人合一

美學宗師宗白華先生用詩化語言表述了這種認識:“藝術家稟賦的詩心,映射著天地的詩心。山川大地是宇宙詩心的影現;畫家詩人的心靈活躍,本身就是宇宙的創化,它的卷舒取捨,好似太虛片雲,寒塘雁跡,空靈而自然!”

現代山水畫大師黃賓虹說得更明白:“山水乃寫自然之性,亦寫吾人之心。”顯然,中國文人畫家們不單把山水視為自然,且把作為主體的畫者,以及畫者的思想情感,也視為一種自然了。“中國文人山水畫……是世界最心靈化的藝術,而同時是自然的本身。” “自然的本身”,既包括山水樹木,也包括性情、趣味,精神、心靈,還包括作為創造者的人。

第三重自然:山水畫的筆墨傳達,或人的創造

山水是自然,人(思想情感)也是自然,但這二者畢竟是分立的,如何統一呢?用鄭板橋畫竹來說,“眼中之竹”是外在自然,“胸中之竹”是內在自然,而“其實胸中之竹,並不是眼中之竹也”。眼中和胸中之竹的統一,要藉助“手中之竹”。

傳統山水畫中途“自然”的三重意蘊:萬物有靈,天人合一

所謂“手中之竹”,既不是視網膜上物的影像,也不是寄寓於竹的某種情感,“手中之竹又不是胸中之竹也”。“手中之竹”指的是筆墨運用,就是通過手的勾、皴、擦、點、染,將線條和墨塊分佈到宣紙上,形成特定的形象。“眼中之竹”和“胸中之竹”,通過“手中之竹”(筆墨)得以統一於畫面,不如說,一幅《蘭竹圖》,正是“眼中之竹”、“胸中之竹”和“手中之竹”三者的完美交融。“對於中國畫的傳統來說,物象、心境、筆墨,三者缺一,便不足以構成具體的創作。”

如果說“物象”和“心境”都作為自然,是傳寫描摹的對象,那麼可以說,“筆墨”同樣也被當作“自然”的一部分,成了山水畫藝術不可或缺的內容之一。以“自然”作為運筆用墨的高要求,在畫論史上不乏其例。張彥遠《歷代名畫記》認為,“自然者為上品之上”,這裡的“自然”指的是畫面給予觀賞者的感受,也就是說筆墨所達成的效果,或就是筆墨。

傳統山水畫中途“自然”的三重意蘊:萬物有靈,天人合一

在精神自由情感蘊藉的狀態下,藉助淋漓暢快的筆墨揮灑,自然與人不再敵對和隔膜,而是相融相交,渾然天成,以至於石濤說:“山川使予代山川而言也,山川脫胎於予也,予脫胎于山川也。搜盡奇峰打草稿也。山川與予神遇而跡化也,所以終歸於大滌也。”

那麼,當我們回首百年來走過的道路,展望當代中國社會的未來前景時,面對諸如從文人山水畫藝術凸顯出來的中國傳統文化精神,我們是不是應該繼承和發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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