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舊散文:回望草廬

圖:來源網絡

裕溪河像個藝嫻而又風流的交際舞師,一出城郊就環落沈圩向東甩出一大弧步,旋即一把摟起撲面而來的清溪河,翻花轉身又往長江飄然滑去。身後相擁處,滾落成一片灘塗,灘塗間有條名喚虹河的支流往北射向亞父山麓。姨媽家的老屋就坐落在瀕臨灘塗的虹河堤壩上。  

舉目細瞅,老屋既非青磚黛瓦,也非紅樓紫閣,而是道道地地的草廬。宅式呈“口”字型,前後八間自成院落。牆體用石塊壘成半人高,上端清一色土坯疊砌,再分別復以石灰勾縫,泥漿粉刷;屋面覆蓋著厚厚的荒草,這種取自山野的荒草纖長柔堅,耐腐禁爛,一層一層苫拍,齊整如衾;比較考究的當屬房屋的構架,樑柱檁椽一應俱是上等松木精製。整座草廬看上去,簡樸敦實,莊重靜穆,幽幽散發著一種自然原始的氣息,遠非當年西蜀浣花溪畔那所傷心的“秋風茅屋”所能比肩。  


懷舊散文:回望草廬


據母親早年說,當年姨媽姨父積攢半生心血,耗去幾十石稻米,方才築成如此皇皇顯赫的草屋,這在那個戰爭頻仍、窮布天下的日子裡,可算是惹人羨慕的莊戶人家。只是,所以建造草屋而非另類,乃是慮及圩區風多雨勤,兼之經濟實用之故,更為住在這樣的草屋裡,感覺如同依偎在老祖母的懷抱,冬天有如擁攏著暖烘烘的火缽,夏日卻又彷彿揮搖著芭蕉扇習習生涼。  

懷舊散文:回望草廬

倘說草廬淡淡地透出幾許典雅韻致,那麼周邊展現著的卻是一派獨特的水鄉風光。獨特所在,先是水多。屋後緊臨的虹河流著水,行走船隻,戲著鵝鴨,潛過魚鷹;門前連串的池塘蓄著水,或蓮傘張舉,或菱花飛白,或魚幡招展;堤下交臥的溝汊汪著水,野性蘆葦勃發,天然茭菰競生,簇展叢開,年復興替;遠處綿延的圩田浸著水,春趕翠浪湧,秋推金波流,而到翌年初華,盛開的紫雲英又染紅半邊天地。水多則滋養柳盛。河流兩岸,柳像寬寬的護腰;溝旁塘邊,柳似佈崗的哨兵;就連村裡人家房前屋後,也復柳蔭如篷,綠光熒熒。柳多又發旺蟬蟲。蟬鳴狀若對歌,東唱西和,滿村交響,餘音裹著炊煙飄飄逸逸。這真是一脈生命的鏈,一簾靈動的景,草廬置其間平添幾分靈秀之氣,而人臨其境得以浸染,慢慢也會在心靈深處撐開一片碧水藍天。  


懷舊散文:回望草廬

那年小學畢業的暑假,我有幸來到姨媽家消夏。記憶中,寄情最多的去處,是屋後柳陰下的河埠——那有一掛石板臺階路,斜斜地墜入水中。斯時正是酷暑時節,陽光油膩膩地照著大地疲軟發倦,姨媽家人習慣躺在堂屋的竹床上午睡,一任穿堂風絲絲泠泠地撫慰。少小的我因無睡意,常就獨自遛到河埠搗衣的石砧上坐著,一邊撩起腿腳伸進水裡取涼,一邊靜靜地賞景或者沉思默想。微風不時陣陣掠過,萬千柳條輕盈地曼舞起來,間有一綹一綹垂入河中宛若纖纖玉指,摩挲得水面皺起澹澹漣漪。河流並不寬,凝眸對岸望去,幾頭水牛汪在河裡優雅地反芻著,似在回味一生的勞苦與當前的幸福,以致渾然不覺水鳥在它們裸露的脊背和頭角上跳來跳去啄食著什麼。此刻,四周一片岑寂,唯有柳枝上棲息的蟬兒兀自張揚,一個勁地“知了、知了”鳴叫著,聲音清亮圓潤似乎溢著水氣。時光倘若迴流至今,我會想起古人把蟬當作“飲露而不食”的清高的象徵,想起季羨林大師讚譽它是“極富詩意的蟲類”,想起王籍“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的詩句;甚至我還會想象,蟬兒恰似癖好偷窺的頑皮少年,吹著起鬨的口哨,興味盎然地和鑽入柳林的村姑田郎調謔打趣。然而,彼時我方略識之無,混沌未開,只是覺得蟬鳴就像村婦哄睡嬰孩的搖籃曲,伴著風兒一起一伏,香香地縈繞於屋宇,也甜甜地滲入姨媽的夢境……  

這樣的所在委實是一幅濃淡相宜的水墨畫兒。姨媽老兩口一輩子就生息在畫兒裡,每一個流淌的日子都注滿淡泊、恬靜與安詳。儘管寓居城裡的表哥們無數次勸說,老人眷守老屋的初衷終不動搖,直到耄耋之秋雙雙像柳絮一樣飛去,帶走河流的淺吟、泥土的芬芳。  

懷舊散文:回望草廬

歲月恍若白駒過隙。時隔三十年,我再訪故地,重拾遺夢。但見姨媽家的老屋披風歷雨,昂然如昨。唯嘆物是人非,如今屋裡住著晚輩的親戚,或許正是他們的呵護,方才得以一保原貌。只是在村裡一幢幢白色的新樓映襯下,草廬彷彿從歷史的煙塵中走來,古樸且滄桑,陳舊而時尚。而那傳承久遠的聲聲蟬鳴,我已分明聽出新時代的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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