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安先生《人間詞話》雲：“詞之為體，要眇宜修。”此真不易之論也，予謂詩渾而詞細，詩疏而詞密，詩直而詞曲，詩顯而詞隱。今以同一題材詩詞略述之。溫庭筠開一代細密詞風，其《菩薩蠻》十五首譽滿詞林，後人罕能繼武。其四引如下： 菩薩蠻
翠翹金縷雙鸂鶒，水紋細起碧。池上海棠梨，雨晴紅春池滿枝。
繡衫遮笑靨，菸草粘飛蝶。青瑣對芳菲，玉關音信稀。
唐王昌齡有《閨怨》詩，語淺意顯，人多能誦，其詩云：
閨中少婦不知愁，春日凝妝上翠樓。
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
觀溫詞中“青瑣”，王詩中“翠樓”可知詩詞中女子俱為富家女也。然王詩中少婦究竟如何，讀者恐不甚瞭然，“凝妝”二字，殊覺泛泛，溫詞“翠翹金縷雙鸂鶒”狀女子頭飾，“繡衫”狀女子服飾，歷歷在目。著一“遮”字，情不自禁而能以禮制之，真大家風範。王詩則於少婦裝束不甚著意，此其所以為渾，為疏也。
王詩首句直言“不知愁”，而溫詞則於上闋堆疊美景，至下闋始言“繡衫遮笑靨”言其喜也，折一筆，詩顯而詞隱，詩直而詞曲，於此可見。
溫詞結句“青瑣對芳菲，玉關音信稀”，逗出詞旨，前半因景而喜，此則驟轉為悲也，然怨意不外露，極合古人“溫柔敦厚”之旨。《雨霖鈴》“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與此意同，然怨意已微露矣。王詩末句“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則鋪張揚厲，雖與溫詞結句意同，然怨極而了無餘味。
王昌齡乃七絕聖手，其《閨怨》詩久為後人稱頌，無一貶詞。飛卿士行塵雜，後人多有微詞，於此詞作亦褒貶不一。褒者則以“深美閎約”視之，貶者則以“精豔絕人”視之。詩無達詁，詞亦無達詁，解人不易，解詞不易，自古皆然。若以溫柔敦厚為則，含蓄蘊藉為旨，王詩固當讓溫詞一頭！！然詩詞之分野，由此亦可略見一二也。
閱讀更多 半山居主人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