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學經典家訓之《曾氏家訓》賞析


國學經典家訓之《曾氏家訓》賞析


國學經典家訓之《曾氏家訓》賞析


曾國藩生活的晚清社會,舊秩序行將崩潰,而社會前進的方向茫無頭緒。國內,太平天國義旗一舉,應者雲集,烽火燃遍十餘省,清王朝頓失半壁江山。國外,列強環伺,極盡威迫訛詐之能事,處處侵奪中國主權和領土。可謂內憂外患,百弊叢生。而曾國藩以一介儒生,無權的在籍侍郎,崛起於湘楚之間,縱橫捭闔,以殘酷的手段鎮壓了太平天國運動,成為清朝“中興第一名臣”。不僅如此,他的崛起還極大地改變了近代中國的權力格局,並在政治、經濟、軍事、社會思想等方面影響了中國社會的走向。雖然後人對他有“毀之則為元兇,譽之則為聖賢”的評價,但他畢竟在近代中國發展史上寫下不容抹殺的一筆。

曾國藩是位官僚,所處的卻是吏治敗壞並極端腐朽的從政環境。他一無家學、二無根底,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中反覆磨礪,歷盡宦海風波,獲得徹底的成功。雖詬病不絕,卻榮寵不衰,雖備受詆譭,然善始善終。其行其言,於無意間構造出一部爐火純青的官場絕學,把中國人為官從政的智慧與謀略闡釋得淋漓盡致。

晚清還是一個信仰崩潰、道德失範的時代,在極其複雜的人生環境中,曾國藩持一定之規,為人、為官、為民、為國,處處體現出強大的精神感召力,成為時人推崇的末世聖人。

作為一個備受爭議的大人物,他給後人留下了用之不竭的人生及社會經驗。毛澤東曾說過:“吾於近人,獨服曾文正”;蔣介石更是把曾國藩作為自己的人生楷模,處處效法。

獨樹一幟的曾氏之學,是對中國傳統優良文化的傳承和發展,是他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大智慧的凝結,是他在幾十年宦海沉浮中總結出的官場實用寶典,是他從身體力行的成敗得失中總結出的一套獨到理論。尤為重要的是,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現代社會人與人之間的競爭愈來愈激烈,人際關係也愈來愈多樣化、複雜化。這樣,絕不故作清高,力避空談、清談而注重實際的曾氏絕學,更是暗合現代社會、現代人的精神需求與心理渴望,使其深入人心,歷久彌盛。

曾國藩在立德立功的同時,還為世立言,在幾十年的宦海沉浮,戎馬倥傯之餘,他治學不倦,《家書》傳世。同時,他還營造出一個令世人豔羨的家庭,在他的諄諄教誨之下,幾位弟弟均有所成,湘軍與太平軍開戰以後,他們先後應徵入伍、披堅執銳、馳騁沙場,成就功名於一時。兒孫輩更是英雄輩出,其子紀澤,繼志礪學,出為使臣,折衝尊俎於國際間,為中國收復伊犁、奪回主權,從而英名留世……

《曾國藩家訓》摘其家書中的精品,運用他修身齊家的具體事例,解讀他繼承先人遺訓、結合自身體會,教導兄弟子侄成人成才的高妙策略,從而傳揚中華民族的優秀家教傳統,並使之有益於現代家庭。

毛澤東:吾於近人,獨服曾文正


曾國藩家訓


卷一:

第一部分:養心日課四條——慎獨主敬 求仁習勞(1)

◆原文

一曰慎獨則心安:自修之道莫難於養心。心既知有善知有惡而不能實用其力,以為善去惡,則謂之自欺。方寸之自欺與否,蓋他人所不及知,而己獨知之,故大學之誠意章,兩言慎獨。果能“好善如好好色惡惡如惡惡臭”,力去人慾以存天理,則大學之所謂“自慊”,中庸之所謂“戒慎恐懼”,皆能切實行之,即曾子之所謂“自反而縮”,孟子所謂“仰不愧,俯不怍”,所謂“養心莫善於寡慾”,皆不外乎是。故能慎獨,則內省不疚,可以對天地,質鬼神,斷無“行有不廉於心則餒”之時。人無一內愧之事,則天君泰然,此心常快足寬平,是人生第一自強之道,第一尋藥之方,守身之先務也。

二曰主敬則身強:“敬”之一字,孔門持以教人 ,春秋士大夫亦常言之。至程朱則千言萬語,不離此旨。內而專靜純一,外而整齊嚴肅,敬之工夫也。出門如見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敬之氣象也。修己以安百姓,篤恭而天下平,敬之效驗也。程子謂:“上下一於恭敬,則天地自位,萬物自育,氣無不和,四靈畢至,聰明睿智,皆由此出,以此事天饗帝。”蓋謂敬則無美不備也。吾謂“敬”字切近之效,尤在能固人肌膚之會,筋骸之束。莊敬日強,安肆日偷,皆自然之徵應。雖有衰年病軀,一遇壇廟祭獻之時,戰陣危急之際,亦不覺神為之悚,氣為之振。斯足知敬能使人身強矣。若人無眾寡,事無大小,一一恭敬,不能懈慢,則身體之強健,又何疑乎?

三曰求仁則人悅:凡人之生,皆得天地之理以成性,得天地之氣以成形。我與民物,其大本乃同出一源。若但知私己而不知仁民愛物.是於大本一源之道,已悖而失之矣。至於尊官厚祿,高居人上,則有拯民溺救民飢之責;讀書學古,粗知大義,即有覺後知覺後覺之責。若但知自了,而不知教養庶匯,是於天之所以厚我者,辜負甚大矣。孔門教人,莫大於求仁,而其最切者,莫要於“欲立立人,欲達達人”數語。立者,自立不懼,如富人百物有餘,不假外求。達者,四達不悖,如貴人登高一呼,群山四應。人孰不欲己立己達,若能推以立人達人,則與物同春矣。後世論求仁者,莫精於張子之西銘,彼其視民胞物與,宏濟群倫,皆事天者性分當然之事,必如此,乃可謂之人,不如此,則曰悖德,曰賊。誠如其說,則雖盡立天下之人,盡達天下之人,而曾無善勞之足言,人有不悅而歸之者乎?

四曰習勞則神欽:凡人之情莫不好逸而惡勞。無論貴賤智愚老少,皆貪於逸而憚於勞,古今之所同也。人一日所著之衣,所進之食,與一日所行之事,所用之力相稱,則旁人韙之,鬼神許之,以為彼自食其力也。若農夫織婦終歲勤動,以成數石之粟,數尺之布;而富貴之家,終歲逸樂,不管一業,而食必珍羞,衣必錦繡,酣豢高眠,一呼百諾,此天下最不平之事,鬼神所不許也!其能久乎?古之聖君賢相,若湯之昧旦不顯,文王日昃不遑,周公夜以繼日,坐以待旦,蓋無時不以勤勞自勵。無逸一篇,推之於勤則壽考,逸則夭亡,歷歷不爽。為一身計,則必操習技藝磨練筋骨,困知勉行,操心危慮,而後可以增智慧而長才識;為天下計,則必己飢己溺,一夫不獲,引為餘辜。大禹之周乘四載,過門不入;墨子之摩頂放踵,以利天下;皆極儉以奉身,而極勤以救民。故荀子好稱大禹墨翟之行,以其勤勞也。軍興以來,每見人有一材一技,能耐艱苦者,無不見用於人,見稱於時。其絕無材技,不慣作勞者,皆唾棄於時,飢凍就斃。故勤則壽,逸則夭;勤則有材而見用,逸則無能而見棄;勤則博濟斯民,而神欽仰;逸則無補於人,而神鬼不欽。是以君子欲為人神所憑依,莫大於習勞也。

餘衰年多病,目疾日深,萬難挽回。汝及諸侄輩,身體強壯者少。古之君子修己治家,必能心安身強,而後有振興之象;必使人悅神欽,而後有駢集之祥。今書此四條,老年用自敬惕,以補昔歲之衍,並令二子各自勖勉。每夜以此四條相課,每月終以此四條相稽。仍寄諸侄共守,以期有成焉。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讀

第一條,慎獨則心安。自我修養,沒有比養心更難的。心裡既然知道有善有惡,卻不能真正盡力為善去惡,這就是自己欺騙自己。心裡是否自欺,別人是不知道的,只有自己知道。所以,《大學》中“誠意”這一章節,兩次說到慎獨。如果真能做到喜歡善如同喜好美色,討厭惡事如同討厭惡臭一樣,盡力去掉人慾而存天理,那麼《大學》中所說的自慊,《中庸》中所說的戒慎恐懼,都能夠切實地做到。曾子所說的問心無愧,天下都去得,孟子所說的俯仰無愧於天地的境界,所謂養心,沒有比寡慾更好的辦法,都是這些內容。所以,能夠慎獨,則自我反省不會感到內疚,可以無愧於天地鬼神,肯定不會有行為不合於心意而導致不安。人若沒有一件內心感到羞愧的事,心裡就會泰然,常常感到愉快、平和,這是人生自強的首要之道,尋樂的最好方法,守身的首要之務。

第二條是主敬則身體強健。“敬”這個字,是孔子、孟子用來教育人的,春秋時的士大夫,也常常說到它。到二程與朱子的千言萬語,都離不開“敬”這個主旨。內心靜定純一,沒有雜念,外表則整齊嚴肅,這就是敬的功夫。出門如同是去見重要的客人,役使老百姓如同是參加隆重的祭祀活動,這就是敬的氣象。內心修養以安天下百姓,誠篤恭敬則天下太平,這就是敬的效驗。程子說如果上上下下都恭敬,那麼,天地自安本位,萬物自己化育,風調雨順,各種祥瑞都會出現,人的聰明睿智,也都由此而產生。以此敬事上天,使天子感到滿意,所以說敬則一切美事都會齊備。我認為“敬”對人們最切近的功效,尤其在於能使人身體健康。人若莊敬,身體就越來越強,人若貪圖安逸,身體則越來越差。這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即使已是年邁多病,但一遇到廟會祭祀等重大活動,或者是在戰場上碰到危急時刻,也會覺得精神為之一振,僅這點就足以證明“敬”能夠使人身體強壯。如果人能在無論人少或人多、無論事情大小的情況下,都能一一恭敬地做,不敢鬆懈怠慢,那麼,身體必然強健,又有什麼值得懷疑的呢?

第三條,如果追求仁,人們就會感到愉快。大凡人的出生,都是稟賦天地之理而成性,得到天地的氣而成形體。我與百姓及世間萬物,從根本上說是同出一源,如果只知道愛惜自己而不知道為百姓萬物著想,那麼,就違背了這同一的根本。至於做大官,享受優厚的俸祿,高居於百姓之上,則有拯救百姓於痛苦飢餓之中的職責。讀聖賢的書,學習古人,粗略知道了其中的大義,就有啟蒙還不知大義之人的責任。如果只知道自我完善,而不知道教養百姓,就會大大地辜負了上天厚待我的本心。儒家教育,最重要的就是教育人們要追求仁,而其中最急切的,就是“自己若想成就事業,首先就要幫助別人成就事業,自己想要顯達,首先就要幫助別人顯達”這幾句話。已經成就事業的人對自己能否成功是不用擔心的,如同富人本就很富裕,並不需要去向別人借;已顯達的人,繼續顯達的途徑很多,好比是身份尊貴的人,登高一呼,四面響應的人就很多。人哪有不想自己成就事業讓自己顯達的呢?如果能夠推己及人,讓別人也能成就事業,能夠顯達,那麼,就像萬物回春一樣美滿了。後世談論追求仁的,沒有超過張載的《西銘》的,他認為推仁於百姓與世間萬物,廣濟天下蒼生,都是敬事上天的人理所應當的事。只有這樣做,才算是人,否則就違背了做人的準則,只能算賊。如果人們真的如張載所說的那樣,那麼使天下的人都能成就事業,都能夠顯達,自己卻任勞任怨,天下還有誰能不心悅誠服地擁戴他呢?

第四條,習慣於勤勞,則神都會欽佩。人之常情,沒有不好逸惡勞的,不論貴賤、智愚、老少,都貪圖安逸,害怕勞苦,這是古今都相同的。人一天所穿的衣服、所吃的飯,與他一天所做的事、所出的力相稱,那麼旁人就會認可,鬼神就會贊同,認為他是自食其力了。至於種田的農民,織布的婦女,一年到頭勤勉辛勞,不過獲得幾石粟,幾尺布;而富貴人家,終年安逸享樂,一件事都不做,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綾羅綢緞,豢養很多奴才,高枕而眠,一呼百應,這是天下最不公平的事,鬼神都不會贊同,這能夠長久嗎?古代的聖明君主,賢德宰相,比如商湯通宵達旦地工作,周文王無暇吃飯,周公廢寢忘食,坐待天亮,都時時以勤勞激勵自己。《無逸》這個篇章,推論到人若勤勞,便會長壽,人若貪圖安逸,便會夭亡,這是屢試不爽的。為自己著想,則必須習練技藝,磨鍊筋骨,遇到困惑,不斷地學習,不斷勉勵自己身體力行,居安思危。這樣,才會增加智慧,增長才幹。為天下著想,則必須自己忍受飢餓勞苦,只要有一人沒有收穫,就應當視作是自己的罪過。大禹治水,歷盡辛勞,三過家門而不入;墨子摩頂放踵,為天下人謀福利;都是自己非常節儉,拯救百姓卻不辭困苦。荀子偏愛大禹、墨子的行為,是因為他們勤勞的緣故。

自從軍興以來,往往見到有一技之長,能忍受艱難困苦的人,都能被人任用,得到當時人的稱讚。而那些沒有才能,也無一技之長,又不習慣勤勞的人,都被當時人所唾棄,最後凍餓而死。因此,勤勞的人便會長壽,安逸的人就會夭折;勤勞,便有才能,就能為人所用,安逸,則無才能,就會被人拋棄。勤勞,便能普濟眾生,連神都會欽佩仰慕;安逸,則無任何價值,神鬼都不會保佑他。所以,君子若要成為人們和神都能信賴的人,最重要的就是要習慣於勤勞。

我到老年後,身體多病,眼病也越來越厲害,這種狀況已很難改變。你和諸位侄子中,身體強壯的很少。古代的君子自我修養,治理家業,一定要身心強健,然後才能使家業振興;一定要做到人人悅服鬼神欽敬,然後才會有各種運氣到來。現在寫這四條日課,一方面是我年老時用來自我激勵,以彌補以往的不足的,同時也是要勉勵兩個兒子,每天晚上都按這四條去做,到每個月終時則用這四條來考核。同時把此寄給諸位侄子,希望他們能有成就。


第一部分:養 心守靜——神明如日之升 身體如鼎之鎮

◆原文

神明則如日之升,身體則如鼎之鎮,此二語可守者也。惟心到靜極時,所謂未發之中,寂然不動之體,畢竟未體驗出真境來。意者,只是閉藏之極,逗出一點生意來,如冬至一陽初動時乎。貞之固也,乃所以為元也;蟄之壞也,乃所以為啟也;谷之堅實也,乃所以為始播之種子也;然則不可以為種子者,不可謂之堅實之谷也。此中無滿腔生意,若萬物皆資始於我心者,不可謂之至靜之境也。然則靜極生陽,蓋一點生物之仁心也,息息靜極,仁心之不息,其參天兩地之至誠乎?顏子三月不違,亦可謂洗心退藏極靜中之真樂者矣。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讀

神明像太陽昇起一樣,身體則如同鼎立地不動。這兩句話是應當遵循的。只有心到靜極時,這是喜怒哀樂未發之時,身體寂然不動,畢竟還沒體驗出真正的意境。意只是閉藏到了極點,才招引出來一點生氣,如同冬至時節的一陽初動。堅貞不移,這就是“無”,等春雷一響,這就是“啟”,堅實的穀類,原給作始播的種子,不能為種子的谷,不能說是堅實的谷。這其中沒有滿腔的生意,就好比萬物的生長都賴於我心,還不可以說到了至靜的境界。但是,靜極生陽,因為一點生物的仁心,每一氣息靜極,仁心不息,這就是天地間的誠嗎?顏子三個月不違仁,也可以說是洗心退藏到靜極的境界中獲得真正快樂的人了。

◆原文

我輩求靜,欲異乎禪氏入定,冥然罔覺之旨,其必驗之此心。有所謂一陽初動,萬物資始者,庶可謂之靜極,可謂未發之中,寂然不動之體也。不然,深閉固拒,心如死灰,自以為靜,而生理或幾乎息矣,況乎其不能靜也?有或擾之,不且憧憧往來乎?深觀道體,蓋陰先於陽信矣,然非實由體驗得來,終掠影之談也。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讀

我們求靜,想要與禪門的入定不同,必須用心體驗這細密而又未可覺察的意旨。所謂的一陽初動,萬物由此生長,才可以說靜極,可以說喜怒哀樂還未生髮,寂然不動之體。不然的話,一味求靜,心如死灰,自認為是靜,實際上生理的機能都幾乎喪失了,何況這樣做並不能靜。如果有外在的干擾,心不就又不安定了嗎?我深入地體察這一個道理,認為陰先於陽。但倘若不是親身的體驗,始終只能是浮光掠影地說說罷了。

◆原文

自戒懼而約之,以至於至靜之中,雖少偏倚,而其守不失,則極其中而天地位,此綿綿者,由動以之靜也。自謹獨而精之,以至於應物之處,無少差謬,而無適不然,則極其和而萬物育,此穆穆者,由靜以之動也。由靜之動,有神主之;由動之靜,有鬼司之。終始往來,一敬貫之。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讀

從因為戒懼而約束自己,以至在至靜的境界中,雖然沒有什麼偏頗,內心之操守不失,則達到了“中”的境界,天地由此立位,此種綿綿不息的樣子,就是由動而到靜。從“慎獨”而精進,以致在待人接物方面極少差錯,沒有不合適、不正確的地方,則達到了“和”的境界,萬物由此化育,這種肅穆之象,是由靜到動。從靜到動,有神在那兒主持;從動到靜,有鬼在那兒司察,動靜之間的這種循環往復,靠“敬”來加以貫穿。

◆原文

靜坐思,心正氣順,必須到“天地位,萬物育”田地方好;默坐思,此心須常有滿腔生意。雜念憧憧,將何以極力掃卻?勉之!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讀

靜坐而思,心靈坦蕩,氣血和順,必須達到“天地位,萬物育”的境地,才算效驗。默坐而思,心靈中一定要常常充滿生意。雜念叢生,靠什麼東西來把它們全部排除?一定要勤加努力!

第一部分:養 心進德修業——只有進德修業兩事靠得住

◆原文

吾人只有進德修業兩事靠得住。進德,則孝弟仁義是也;修業,則詩文作字是也。此二者由我作主,得尺則我之尺也,得寸則我之寸也。今日進一分德便算積了一升谷,明日修一分業又算餘了一文錢。德業並增,則傢俬日起。至於功名富貴,悉由命定,絲毫不能自主。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讀

我們只有增進德行和研修學業這兩件事靠得住。進德,就是恪守孝悌仁義;修業,就是寫詩詞文章、寫字。這兩件事可以由自己作主,進步一尺,這個一尺就是我的,進步一寸,這個一寸也是我的。今天進了一分德就像積貯了一升谷一樣,明天修了一份業又像富裕了一文錢一樣。德和業一起增加,家中的財產也就越來越多。至於功名富貴,這都是命裡註定的,自己一點都不能作主。


第一部分:養 心修身五箴——立志居敬 謹言有恆

◆原文

五箴並序

少不自立,荏苒遂洎。今茲蓋古人學成之年,而吾碌碌尚如斯也,不其戚矣!繼是以往,人事日紛,德慧日損,下流之赴,抑又可知。夫疾所以益智,逸豫所以亡身。僕以中才,而履安順,將欲刻苦而自振拔,諒哉!其難之歟!作五箴以自創雲:

立志箴

煌煌先哲,彼不猶人。藐焉小子,亦父母之身!聰明福祿,予我者厚哉!棄天而佚,是及兇災。積悔累千,其終也已!往者不可追,請從今始。荷道以躬,興之以言!一息尚存,永矢弗諼!

居敬箴

天地定位,二五胚胎。鼎焉作配,實曰三才。儼恪齊明,以凝女命。女之不莊,伐生戕性。誰人可慢?何事可弛?弛事者無成,慢人者反爾。縱彼不反,亦長吾驕。人則下女,天罰昭昭!

主靜箴

齊宿日觀,天雞一鳴。萬籟俱息,但聞鐘聲。後有毒蛇,前有猛虎,神定不懾,誰敢予侮?豈伊避人?日對三軍。我慮則一,彼紛不紛。馳鶩半生,曾不自主。今其老矣,殆擾擾以終古。

謹言箴

巧語悅人,自擾其身。閒言送日,亦攪女神。解人不誇,誇者不解。道聽途說,智笑愚駭。駭者終明,謂女賈欺。笑者鄙女,雖矢猶疑。尤悔既叢,銘以自攻。銘而復蹈,嗟女既耄。

有恆箴

自吾識字,百歷及茲,二十有八載,則無一知。曩者所忻,閱時而鄙。故者既拋,新者旋徙。德業之不常,是為物遷。爾之再食,曾未聞惑愆。黍黍之增,久乃盈鬥。天君司命,敢告馬走。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讀

年少時不求自立,任光陰流逝。古人在我現在的年紀已經學有所成了,而我卻仍是碌碌無為,太讓人傷感了!從現在開始,牽涉的人事越來越多,德行一天天減少,漸趨下流,這是可預知的。疾病能增長人的智慧,安逸能讓人喪亡。我只是中等天賦,卻事業順利,因此想下苦功使自己振奮向上,這實在是太難了,所以創作此《五箴》。

立志箴

那彪柄千古的先哲,他們也是普通人。我雖然藐小,但也是父母所生,給予我聰明福祿,這已是太豐厚了。不顧天道,慣於安逸,這會招來兇災。積聚的悔恨已有上千,該是終止的時候了。已經逝去的歲月已無法挽回,那就從今天開始吧。承擔道義,並用語言加以發揚。只要一息尚存,就要堅決遵循。

居敬箴

天地定位後,萬物化育。鼎足而配,稱為天地人三才,並最終誕生了你的生命。你內心不端莊,殘生害性。哪個人可以對他傲慢?哪件事可以隨意放鬆處置?處事放鬆的人會一事無成,對人傲慢的人別人也會對你傲慢,他人即使不加拒絕,也會助長你的驕氣。人們最終會看不起你,這就是昭昭天罰。

主靜箴

住在日觀,聽見天雞鳴叫。萬籟俱寂,只聞觀中的鐘聲。身後是毒蛇,身前是猛虎,但只要神定心泰,誰敢欺侮我?難道不是它們避人?好比面對三軍,我的思慮專一,不會因為他們的紛擾而動搖。半輩子心意馳突,還未曾自己作過主,現在已經老了,難道能讓心情紛亂地度過一生?

謹言箴

用花言巧語取悅於人,最終只能給自身帶來災禍。閒言碎語,也會攪亂你的心神,理解的人不誇耀,誇耀的人不理解。那些道聽途說的東西,讓智者笑話,讓愚者驚駭。那驚駭的人弄清原委以後,會說你欺騙。笑話你的人會鄙視你,即使你很直率也會懷疑你。最終憂患愧悔叢集,便銘記下來一定要改正。銘記以後仍然蹈其覆轍,可嘆你已經老了。

有恆箴

自從我識字有各種經歷,至今已有二十八年,卻沒有增添什麼知識,以前所贊同的東西,過了一段時間後又加以鄙棄。既拋棄了以前的東西,新增加的東西又得而又拋。自己沒有恆常的德性,常為外物所左右。一粒一粒的黍積聚起來,時間長了就能裝滿一斗。希望天君司命能告訴我其中的道理。


第一部分:養 心修身課程——十二條課程 終日惕厲(1)

◆原文

一、敬——整齊嚴肅,無時不懼。無事時,心在腔子裡。應事時,專一不雜。清明在躬,如日之升。

二、靜坐——每日不拘何時,靜坐四刻,體驗來複之仁心。正位凝命,如鼎之鎮。

三、早起——黎明即起。醒後勿沾戀。

四、讀書不二——一書未完,不看他書。東翻西閱,徒務外為人。

五、讀史——丙申年,購念三史。大人曰爾借錢買書,吾不惜極力為爾彌縫。爾能圈點一遍,則不負我矣。嗣後每日圈點十頁,間斷不孝。

六、謹言——刻刻留心,第一工夫。

七、養氣——氣藏丹田。無不可對人言之事。

八、保身——十二月奉大人手諭曰:“節勞、節慾、節飲食。時時當作養病。”

九、日知所亡——每日讀書,記錄心得語,有求深意是徇人。

十、月無忘所能——每月作詩文數首,以驗積理之多寡,養氣之盛否。可一味耽著,最易溺心喪志。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讀

一、敬——身心整齊嚴肅,時刻都心懷懼意。沒有事情時,身心安泰,應對事情時,要心神專一。心在身體之內,要像太陽剛升起時一樣清明。

二、靜坐——每天不管什麼時候,都要抽出時間靜坐四刻,體驗反覆往來的仁心,心神正直,身體要像鼎一般固實。

三、早起——天一亮就起,醒來後不要貪戀被窩。

四、讀書不二——一本書還沒有看完,就不去看別的書,不要東翻西閱,去追求一些表面的知識。

五、讀史——丙申年,買來三史閱讀。父親說你借錢買書,我會盡力替你歸還。你如能把這些書圈點一遍,就是沒有辜負我。從此以後每天圈點十頁,若間斷了,就是不孝。

六、謹言——對此每時每刻都要留心,這是首要之功夫。

七、養氣——氣存丹田。內心坦蕩,沒有不可告人之事。

八、保身——十二月,接到父親的手諭,要我“節勞、節慾、節飲食,時時刻刻好比在養病一般”。

九、日知所亡——每天讀書,都要把心得記錄下來,並探求其中的深意。

十、月無忘所能——每個月寫作幾首詩文,以檢驗自己獲得了多少道理,積養的正氣是否旺盛,但如果沉溺於這些東西,也最容易讓人喪失鬥志。

※詳解

中華民族被稱為禮義之邦,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中國人歷來重視道德修養,這種重視不僅反映在將其作為普遍的社會規範,即使在一家之內,也是把它看得十分重要的,這類事例,在中國歷史上不勝枚舉。如羊祜在《誡子書》中教育兒子如何處世待人。他先從自身說起,告訴兒子他從小就受到嚴格的家庭教育,但在鄉里還無“清異”之名,啟發兒子應更加修養品德,訓誡兒子說話要老實守信用,對人要寬厚恭敬,不傳無根據的話,不要聽信誹謗和讚譽的話,要謙遜謹慎,三思而後行,切忌言行無信,招來禍災、辱沒祖宗:

“吾少受先君之教,能言之年,便召以典文;年九歲,便誨以《詩》、《書》,然尚無鄉人之稱,無清異之名。今之職位,謬恩之加耳,非吾力所能致也。吾不如先君遠矣!汝等復不如吾。諮度弘偉,恐汝兄弟未之能也;奇異獨達,察汝等將無分也。恭為德首,慎為行基,願汝等言則忠信,行則篤敬,無口許人以財,無傳不經之談,無聽譭譽之語。聞人之過,耳可得受,口不得宣,思而後動,若言行無信,身受大謗,自人刑論,豈復惜汝?恥之祖考思乃父言,纂父教,各諷誦之。”

《女訓》是東漢的蔡邕教女子注意思想品德修養的短文。他用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的普通心理現象,反覆強調做人修養品德、淨化心靈比美化容貌更重要。要求女兒整發修面、美化自身時,莫忘修養心性,崇尚節操:

“心猶首面也,是以甚致飾焉。面一旦不修,則塵垢穢之。心一朝不思善,則邪惡入之。鹹知飾其面,不修其心,惑矣。夫面之不飾,愚者謂之醜。心之不修,賢者謂之惡。愚者謂之醜猶可,賢者謂之惡,將何容焉。

故覽照拭面則思其心之潔也,傅脂則思其心之和也,加粉則思其心之鮮也,澤發則思其心之潤也,用櫛則思其心之理也,立髻則思其心之正也,攝鬢則思其心之整也。”

第一部分:養 心修身課程——十二條課程 終日惕厲(2)

《誡子書》是諸葛亮為告誡兒子要成為有高風亮節、真才實學、對社會有貢獻的人而寫的一篇短文。文中將德育和智育看成相互聯繫的統一體,提出:不修養品德,就沒有遠大的志向;沒有遠大的志向,就不能勤奮治學;不勤奮學習,就沒有出色才幹。反之,追求安樂,渙散意志,隨著年華的流逝,沒有什麼才能,碌碌無為悔恨也來不及了:

“夫君子之行,靜以修身,儉以養德,非澹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夫學須靜也,才須學也,非學無以廣才,非志無以成學。淫慢則不能勵精,險躁則不能治性。年與時馳,意與日去,遂成枯落,非守窮廬,將復何及!”

司馬光則在《家範》中認為,做長輩的都想造福於子孫後代,但真正能夠做到這點的人卻很少。因為這些人只知道給子孫留下財物,而不知道用道義訓誡子孫,用禮法治理家庭。其結果是助長了子孫的許多不良行為,甚至產生鬥訟、盼父母早死等弊端。相反,聖人給子孫留下的遺產是德和禮,賢人給子孫留下的遺產是廉與儉。作者列舉了舜積德為帝、享國百世,孫叔敖不貪累世不失家業,以及蕭何克儉、楊震公廉、周本好施、張文節清儉等事例,忠告人們,遺德於子孫後代遠比遺財於後代更為有益:

“為人祖者,莫不思利其後世。然果能利之者,鮮矣。何以言之?今之為後世謀者,不過廣營生計以遺之。田疇連阡陌,邸肆跨坊曲,粟麥盈倉,金帛充篋笥,慊慊然求之猶未足,施施然自以為子子孫孫累世用之莫能盡也。然不知以義方訓其子,以禮法齊其家。自於數十年中勤身苦體以聚之,而子孫於時歲之間奢靡遊蕩以散之,反笑其祖考之愚不知自娛,又怨其吝嗇,無恩於我,而厲虐之也。始則欺紿攘竊,以充其欲;不足,則立券舉債於人,俟其死而償之。觀其意,惟患其考之壽也。甚者至於有疾不療,陰行鴆毒,亦有之矣。然而向之所以利後世者,適足以長子孫之惡而為身禍也。頃嘗有士大夫,其先亦國朝名臣也,家甚富而尤吝嗇,斗升之粟、尺寸之帛,必身自出納,鎖而封之,晝則佩鑰於身,夜則置鑰於枕下。病甚,困絕不知人,子孫竊其鑰,開藏室,發篋笥,取其財。其人後蘇,即捫枕下,求鑰不得,憤怒遂卒。其子孫不哭,相丐爭匿其財,逐致鬥訟。其處女亦蒙首執牒,自訐於府庭,以爭嫁資,為鄉黨笑。蓋由子孫自幼及長,惟知有利,不知有義故也。夫生生之資,固人所不能無,然勿求多餘,多餘希不為累矣。使其子孫果賢耶,豈蔬糲布褐不能自營,至死於道路乎?若其不賢耶,雖積金滿堂,奚益哉?多藏以遺子孫,吾見其愚之甚也。然而賢聖皆不顧子孫之匱乏邪?曰,何為其然也?昔者聖人遺子孫以德以禮,賢人遺子孫以廉以儉。舜自側微積德至於為帝,子孫保之,享國百世而不絕。周自後稷、公劉、太王、王季、文王,積德累功,至於武王而有天下。其詩曰:治厥孫謀,以燕翼子。言豐德澤,明禮法,以遺後世而安固之也。故能子孫承統八百餘年,其支庶猶為天下之顯,諸侯棋佈於海內。其為利豈不大哉!”

唐太宗李世民的皇后長孫氏,知書明禮,經常幫助太宗皇帝處理國事。

長孫皇后喜好讀書,頗有見地,言行舉動,特別留意將公益擺在首要位置。一次,太宗罷朝回宮,對魏徵屢屢犯顏直諫非常惱怒,憤恨地說:“必殺此田舍翁!”長孫皇后問明原委,馬上更換朝服,神態恭敬地站立庭上。太宗大惑不解,驚問緣故,皇后說:“君主聖明方會有骨鯁之臣,豈敢不施賀禮。”太宗恍然大悟,遂轉怒為喜。長孫皇后地位顯赫,但從不假公濟私,多次阻止太宗用其親屬擔任要職。長孫皇后自己生活儉樸,並常以之來教育晚輩,她曾對太子說:“為太子,患有無德操功名,豈患家中缺少用具!”長孫皇后對普通傭人也關懷備至。有時,太宗無理譴責宮人,皇后便站出來為他們伸冤,使宮內刑無枉濫。皇后依憑高尚的品德贏得大家一致愛戴。皇后為照顧太宗安心朝政,操勞過度,身染重病,但在彌留之際,仍念念不忘國事,叮囑太宗去奢任賢,勿寵外戚,簡辦喪事。

長孫皇后的哥哥長孫無忌,過去與李世民是布衣之交,是開國元勳之一,李世民便把最機要的事委託給他,讓他自由出入宮禁,並任命他為宰相。長孫皇后聽說後堅決不同意,每遇機會便向唐太宗奏道:“我已成為皇后,尊貴到了極點,實在不願意兄弟子侄佔據朝廷。漢代呂氏、霍氏亂政的歷史,應當引為深刻的教訓,真誠希望聖明的唐朝不要用我的兄長長孫無忌作為宰相。”但太宗皇帝沒有接受她的意見,終於任用長孫無忌做左武侯大將軍、吏部尚書、右僕射。長孫皇后又私下讓兄長無忌一再去請求辭官,太宗沒辦法只好應允,改任長孫無忌為開府儀同三司。長孫皇后知道後,這才高興地同意了。待長孫皇后去世後,唐太宗非常傷心,認為自己從此“失一良佐”,對長孫皇后表示了深深的懷念。

尉遲恭是唐朝的大將,他輔助李世民打下江山,戰功卓著。有一天,唐太宗對尉遲恭說:“我把女兒嫁給你,你願意嗎?”尉遲恭則說:“我的妻子雖然才不著,貌不美,但我們是夫妻,有夫妻之情。我記得古人曾說過這樣的一句話:一個人富貴而不棄妻,這才是一種美好的品德。我很羨慕這樣做的人。我希望您收回成命,不要這樣考慮了。”唐太宗聽後,認為他說得對,便停止了要收尉遲恭為婿的想法。

類似這種把道德品質看得高於一切的例子在中國歷史上可謂數不勝數,在此略舉幾則,讀者即可窺其一斑。

從曾國藩關於道德品德修養的論述中我們可以發現一個特點,就是他特別喜歡把修養的要求、目標、做法具體化,羅列成條。他這麼做,一方面固然是為了更好地便於實踐,另一方面也反映了他從事道德修養的心路歷程。從各種記述來看,曾國藩並非從小就是個好孩子,長大以後在德行上也並不出眾,但是他刻苦好學,聞過則改,終於成就了品德。

第一部分:養 心修身課程——十二條課程 終日惕厲(3)

據湘鄉縣荷葉塘一帶的人口耳相傳,曾國藩從小就很有心計,尤好報復。嘉慶二十四年下半年,9歲的曾國藩隨父至桂花塘一位姓歐陽的人家中就讀。一天,他與主家小孩口角,主人縱子,不問情由,將曾國藩罵了一痛,在那裡當塾師的曾竹亭還連連道歉。曾國藩將此事暗記在心,到散學時,偷偷把主家的金魚缸底部打破,水乾魚死,這才解恨。12歲時,曾國藩與小夥伴在神王廟裡玩,不小心把神王翻倒在地。竹亭狠狠地訓斥了他一頓,還給神王重新裝了金身。為了讓曾國藩擺脫與鄰居小孩的嬉遊,竹亭帶著曾國藩到距家6裡的九峰山古鑼坪定慧庵去讀書,早出晚歸。從此,曾國藩路過神王廟時,常把當作馬騎的竹棍繫上繩子,放在神王肩上,氣憤地說:“搭幫你,我到山衝裡讀書去了!你好好把我的馬看著,如果我的馬走了,定不饒你!”曾國藩生成一對三角眼,似閉非閉,個性內向,有什麼事,常在心裡打圈圈,因此,人們又給他取了個外號,叫“閉眼蛇”。

道光十年(公元1830年),已滿19歲的曾國藩,與10歲的弟弟國潢去衡陽唐氏家塾,跟汪覺庵學習。國潢伶俐,有問必答,甚得塾師歡心,常被誇獎,而曾國藩沉默不好言,塾師對他的詩文只用“也好”二字敷衍。一天,曾國藩背書不流暢,塾師訓斥他說:“你這個生成的蠢貨,一副戳牛屁股的相!你將來要是有點出息,我給你背傘!”誰知,這句氣惱時的話,曾國藩始終記在心中。道光十八年(公元1838年),他在京城參加會試,高中進士,還鄉拜謝老師汪覺庵時,特地帶了把傘,進門便放在汪家的神龕側。後來告辭,起身便走,剛到槽門口,突然對送行的汪覺庵說:“我忘了帶傘。”汪覺庵連忙雙手攔住說:“曾大人在此稍候,等我去取來便是。”汪覺庵取了傘再來時,曾國藩不冷不熱地說:“謝謝汪師,今天給我背傘了!”汪覺庵猛想起往年的話,半晌哭笑不得,只有長揖而已。

可見,曾國藩在少年和青年時與普通人一樣,也是斤斤計較,睚眥必報的,但是,與一般人不同的是,曾國藩並不是長期沉溺於此,而是十分注重自己道德品行的提高,而具體運用的方法就是自我反省。曾國藩年輕時,有一天到陳岱雲住處,與岱雲談論詩歌。曾國藩“傾筐倒籮,言無不盡”,他把自己看到的,聽到的,想到的,一股腦地全部吐露出來,一直到半夜才回家。到家後,他就後悔了,自己這樣天天沉溺於詩文,而不從戒懼、慎獨上切實用功,已經自誤了,難道還要以此誤人嗎?

第二天,馮樹堂來訪,於是他把陳岱雲約來。三個人聊備酒菜,暢談起來。馮樹堂與陳岱雲都很節制,只有曾國藩高談闊論,無休無止。所談的內容仍然是昨天晚上的話題,然而曾國藩卻反反覆覆,沾沾自喜。朋友散後,曾國藩又檢討起來:忘記了韓愈《知名箴》中的訓告,只重視外表,而輕視了內修,誇誇其談,幾乎成了自己的惡習啊!曾國藩的長處就是他能反省自己。

曾國藩不僅注重自我反省,而且特別注重聽取朋友的意見,從他們的建議和評價中獲得自己道德修養的努力方向。

道光二十三年二月的一天,曾國藩的好朋友邵蕙西當著曾國藩的面數落了他幾件事:一是怠慢,說他結交朋友不能長久,不能恭敬;二是自以為是,說他看詩文多固執己見;三是虛偽,說他對人能作出幾副面孔。

蕙西的話雖少,但件件是實,句句屬真,直截了當,鋒芒所向,直指曾國藩的病處。曾國藩在日記中寫道:我有朋友,直率啊!我每天沉溺在大惡之中而不能自知!

這事給曾國藩很大刺激,他在另一篇日記中寫道:我對客人有怠慢的樣子。面對這樣的良友,不能產生忌憚的心情,拿什麼來吸取別人的長處?這是拒友人於千里之外啊!接待賓客尚且如此,不必再問閒居的時候了。偃息煙火,靜修容顏又怎麼說呢?

朋友有了過錯,蕙西不指出來,那是蕙西的過錯;朋友指出了過錯,曾國藩不改正,那是曾國藩的過錯。現在是一個直言不諱,一個表示痛改前非,正如朱熹《四書集註》中所說的:責善朋友之道也。

曾國藩既有邵蕙西這樣的諍友,也有吳竹如那樣的摯友。同年二月的一天,吳竹如與曾國藩促膝談心,談到他平生的交往,把曾國藩以知己相許,他說:“凡是閣下您所有的以期望許諾下的言語,信了它就足以滋長您自以為是的私念,不信它又恐怕辜負了您相知相許的真情,我只好自始至終懷著恐懼的心理。”幾句話,不溫不火,不惱不怒,字字力若千斤。曾國藩曾記下了他的感受:聽了吳竹如的幾句話,我悚然汗下,竹如對我的敬重,簡直是將神明收斂在內心。我有什麼德行能擔當得起呢?連日來安逸放肆,怎麼能成為竹如的知己?實在是玷汙竹如啊!

但是,有了在道德修養上努力的方向和行動,並不意味著曾國藩立刻就成了聖人,恰恰相反,我們從當時曾國藩的一些家書中可以發現,曾國藩也曾是一個很小氣的人,也會為自己升官發財而沾沾自喜。

道光二十七年(公元1847年)四月,曾國藩參加翰詹大考,題為《遠佞賦》,以“請問下民常厥德”為韻;《君子慎獨論》;《賦得“澡身浴德”》。曾國藩列二等第四名。至此,他才最後通過了仕途上層層的八股制藝考試。六月初二日,他六遷至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銜。擢次如此之快,連曾國藩本人也深感意外。他於十七日寫信給祖父說:自己“由從四品驟升二品,超越四級,遷擢不次,惶悚實深”。話雖然這般說,實際上他卻按捺不住內心的激情,同一天,給叔父母寫信說:“常恐祖宗積累之福,自我一人享盡。”

第二天,又給在家的三個弟弟寫信,不無自負地說,“湖南三十七歲至二品者,本朝尚無一人”;“近來中進士十年得閣學者,惟壬辰季仙九師、乙未張小浦及予三人”。因此,他叮嚀諸弟說:“祖母大人葬後,家中諸事順遂,祖父之病已好,予之癬疾亦愈,且驟升至二品,則風水之好可知,萬萬不可改葬。若再改葬,則謂之不祥,且大不孝矣。”

另外,曾國藩認為,在溫室中培養出來的道德修養畢竟是十分脆弱的,只有在激烈的矛盾衝突中仍能保持高潔的操守、圓融的處事手腕,才是一個人道德修養的真境界。這個問題,在曾國藩投筆從戎,親自領導鎮壓太平天國運動的過程中反映得極為明顯。

1857年,曾國藩在軍事上受挫、心灰意冷時,父親死去的噩耗又傳到了,曾國藩便立刻率曾國華、曾國荃回籍奔喪,大有急流勇退的意思。

此次曾國藩棄軍奔喪,已屬不忠,此後又以復出作為要求實權的砝碼,這與他平日示人的理學家面孔大相徑庭。因此,招來了種種指責與非議,再次成為輿論的中心。朋友的規勸、指責,曾國藩還可以接受,如吳敏樹致書曾國藩,談到“曾公之事,暴於天下,人皆知其有為而為,非從其利者。今賊未平,軍未少息,而疊遭家故,猶望終制,蓋其心誠有不能安者。曾公誠不可無是心,其有是心而非訛言之者,人又知之。……奏摺中常以不填宮銜致被旨責,其心事明白,實非尋常所見。”

第一部分:養 心修身課程——十二條課程 終日惕厲(4)

好朋友羅汝懷也寫信給曾國藩,指責他不應不分輕重緩急,“夫奪情之事,本出於變,而變之中又有輕重緩急之辨。……且夫喪服者一身家之私事,喪亂者天下之公憤。人臣之身既致,且不得自遂其私。……至並喪制而奪之,必事勢之萬無可已。故其事不及於位卑任輕之人。今以九重綺畀,四海屬望,而下同鄉閭之匹士,固守經曲之常軌,一再曰:‘兩次奪情,從去所無’,豈足以為解手”。最令他難堪的是“左宗棠在駱秉章幕中,肆口詆譭,一時譁然和之”。曾國藩自知心虧理缺,無法辯解,只能忍耐。但左宗棠的所作所為,卻使他一直耿耿於懷,在其後談及此事時,仍感憤懣,“我生平以誠自信,彼乃罪我欺,故此心不免耿耿”。在內外交困的情況下,曾國藩憂心忡忡,遂導致失眠。朋友歐陽兆熊深知其病根所在,一方面為他薦醫生診治失眠,另一方面為他開了一個治心病的藥方,“岐、黃可醫身病,黃、老可醫心病”。歐陽兆熊借用黃、老來諷勸曾國藩,暗喻他過去所採取的鐵血政策,未免有失偏頗。

自率湘軍東征以來,曾國藩有勝有敗,四處碰壁,究其原因,固然是由於沒有得到清政府的充分信任而未授予地方實權所致。同時,曾國藩也感悟到自己在修養方面也有很多弱點,在為人處事方面固執己見,自命不凡,一味蠻幹。後來,他在寫給弟弟的信中,談到由於改變了處世方法所帶來的收穫:“兄自問近年得力惟有一悔字訣。兄昔年自負本領甚大,可屈可伸,可行可藏。又每見得人家不是。自從丁巳、戊午大悔大悟之後,乃知自己全無本領,凡事都見得人家有幾分是處。故自戊午至今九載,與四十歲以前大不相同,大約以能立能達為體,以不怨不尤為用。立者,發奮自強,站得住也;達者,辦事圓融,行得通也。”

因此一年以後,當他再次出山時,他則變得善於應酬,左右逢源,他自己也承認,“餘此次再出,已滿十個月。論寸心之沉毅憤發志在乎賊,尚不如前次之志;至於應酬周到,有信必復,公牘必於本日完畢,則遠勝於前”。以前,曾國藩對官場的逢迎、諂媚及腐敗十分厭惡,不願為伍,為此所到之處,常與人發生矛盾,從而受到排擠,經常成為輿論諷喻的中心,“曾國藩從宦有年,飽歷京洛風塵,達官貴人,優容養望,與在下者軟熟和同之氣,蓋已稔知之。而慣嘗積不能平,乃變而為慷慨激烈,軒爽骯髒之一途,思欲稍易三四十年不白不黑、不痛不癢、牢不可破之習,而矯枉過正,或不免流於意氣之偏,以是屢蹈怨尤,叢譏取戾”。

經過多年的實踐,曾國藩深深地意識到,僅憑他一人的力量,是無法扭轉官場這種狀況的,如若繼續為官,那麼惟一的途徑,就是去學習、去適應。“吾往年在官,與官場中落落不合,幾至到處荊榛。此次改弦易轍,稍覺相安。”此一改變,說明曾國藩在宦海沉浮中,日趨世故了。

然而,認識的轉變過程,如同經歷煉獄再生一樣,需要經歷痛苦的自省,每當他自悟昨日的是與非時,常常為追憶昔日“愧悔”的情緒氛圍所籠罩。因此,在家守制的日子裡,曾國藩脾氣很壞,常常因為小事遷怒諸弟,一年之中和曾國荃、曾國華、曾國葆都有過口角。在三河鎮戰役中,曾國華遭遇不幸,這使曾國藩陷入深深的自責。在其後的家信中,他屢次檢討自己在家期間的所作所為。如,在咸豐八年(公元1858年)十一月十二日的家信中寫到,“去年在家,因小事而生嫌釁,實吾度量不宏,辭氣不平,有以致之,實有愧於為兄之道。千愧萬悔,夫復何言……去年我兄弟意見不和,今遭溫弟之大變。和氣致祥,乖氣至戾,果有明證”。咸豐八年(公元1858年)十二月初三日,又提到“吾去年在家,以小事急竟,所言皆錙銖細故。而今思之,不值一笑。負我溫弟,既愧對我祖我父,悔恨何極!當竭力作文數首,以贖餘薄愆,求沅弟寫石刻碑……亦足以攄我心中抑鬱悔恨之懷”。

在經歷了一段時間的自省自悟以後,曾國藩在自我修身方面有了很大的改變。及至復出,為人處事不再鋒芒畢露,日益變得圓融、通達。

正因為曾國藩一生兢兢業業,在自己的道德修養上一刻不敢放鬆,所以他的人品得到了世人的一致好評,如他的同僚薛福成曾有一大段評論曾國藩的人品,尤其是他待人處世的話:

“曾國藩自通籍後服官侍從……講求先儒之書,剖析義理,宗旨極為純正,其清修亮節,已震一時。平時制行甚嚴,而不事表暴於外;立身甚恕,而不務求備於人。故其道大而能容,通而不迂,無前人講學之流弊。繼乃不輕立說,專務躬行,進德尤猛。其在軍在官,勤以率下,則無間昕宵;儉以奉身,則不殊寒素,久為眾所共見。其素所自勖而勖人者,尤以畏難取巧為深戒,雖禍患在前,謗議在後,亦毅然赴之而不顧。與人共事,論功則推以讓人,任勞則引為己責。盛德所感,始而部曲化之,繼而同僚諒之,終則各省從而慕效之。所以轉移風氣者在此,所以宏濟艱難亦在此!”

第一部分:養 心修身課程——十二條課程 終日惕厲(5)

而在曾國藩死後,對他的人品事功更是好評如潮。曾國藩和左宗棠都是清廷鎮壓太平天國的功臣,兩人一生有很好的私交,同時又曾結有很深的仇怨,而在曾國藩死後,左宗棠在給兒子的信中對他是這樣評價的:

對於曾國藩的不幸逝世,我的內心感到很悲痛。不但時局大可憂慮,而且在交遊和情誼方面也難無動於衷。我已經致贈費用400金,並撰輓聯一幅說:“知人之明,謀國之忠,自愧不如元輔;同心如金,攻錯如石,相期無負平生。”這說的也是實話。我看到江蘇巡撫何景代懇請皇上加恩,撫卹曾國藩的奏摺之後,感到對於曾國藩的心事很中肯地作了敘述,闡發其中內容不遺餘力,曾國藩的兒子曾紀澤也能有父親那種實際作風,可以說無愧其父了。君臣朋友之間,居心宜於正直,用情宜於厚道。從前我與曾國藩彼此之間的爭論,每次寫好奏摺送到朝廷後就立即抄錄稿子諮送給曾國藩,可以說是除去世事的變化,一點也沒有待人處事富於心機的意思。在這感情悲傷沒有閒暇的時候,還有理由與他負氣嗎?“知人之明,謀國之忠”兩句話也久見於我寫給朝廷的奏章之中,並非我從前對他詆譭今天對他讚譽,你應當知道我的心思。曾國藩的靈柩經過湖南時,你應當前往弔喪,以敬重父親的朋友,祭祀用的牲畜和甜酒以及豐盛的菜和飯自然不可少,進而如能作祭文表示哀悼,申述我不盡之意,尤是道理。……我與曾國藩所爭的是國事與兵略方面的問題,而不是爭權競勢所能比擬的,同時對那些心術不正的讀書人對曾國藩妄加評論之詞,何不一笑置之呢?

因為曾國藩曾為清政府立下汗馬功勞,所以清政府的褒獎更是非同一般,在曾國藩死後第八天,即二月十二日,清廷的上諭便開始“蓋棺論定”:“曾國藩學問純粹,器識宏深,秉性忠誠,持躬清政。”四月二十八日的上諭又說:“曾國藩器識過人,盡瘁報國……尤得以人事君之義,忠誠克效,功德在民。”在御賜的三篇祭文中,一篇讚揚他“賦性忠誠,砥躬清正”;另一篇稱頌他“學有本原,器成遠大;忠誠體國,節勁凌霜;正直律躬,心清盟水”;還有一篇表彰他“學蔚儒宗,忠全令德”。概而言之,他被封建統治者視為“百僚是式”的“完人”。同治皇帝對於他的死“震悼良深”,“彌增悼惜”,派專人致祭,令入祀京師昭忠祠、賢良祠,並在湖南原籍及江蘇、安徽、湖北、江西、直隸等省和天津建立專祠,又令將其生平政績事實宣付史館,還令其長子曾紀澤承一等侯爵,次子附貢生,曾紀鴻、孫曾廣鈞著賞給舉人,一體會試,尚未成年的孫曾廣、曾廣銓也分別賞給員外郎和主事,俟及歲時分部學習行走。

在此之後,人們對曾國藩的評價可謂褒貶不一,如蔣介石對曾國藩視若神明,在他主持黃埔軍校期間,在蔡鍔所輯《曾胡治兵語錄》的基礎上,“兼採左季高之言,可為後世法者”,成《曾胡治兵語錄白話解》,認為“它不惟治兵者之至寶,實為治心治國者之良規”。1937年,蔣經國從蘇聯回國,蔣介石把他安置在溪口讀書,交給他兩本書,其中一本是《曾國藩家書》。可見蔣介石奉曾國藩為祖師,服膺極深。

語言學家俞樾在《曾滌生相侯六十壽序》等文中極力推崇曾國藩,但他的弟子章太炎則一反老師之所為,在《檢論》中極力貶斥曾國藩,說:“曾國藩者,譽之則為聖相,讞之則為元兇,要其天資亟功名善變人也。始在翰林,豔舉聲律書法以歆諸弟;稍遊諸公名卿間,而慕聲譽,沾沾以文辭蔽道真;金陵之舉,功成於歷試,亦有群率張其羽翮,非深根寧極,舉而措之為事業也。”“死三十年,其家人猶曰‘吾祖民賊’,悲夫!雖孝子慈孫,百世不能改也!”孫中山在《〈太平天國戰史〉序》中,更明確地說曾國藩是“不明春秋大義”的“漢不肖子孫”。自《漢奸劊子手曾國藩的一生》刊出後,曾國藩更聲名掃地。文章認為,“曾國藩那一套反革命本領,只能暫時摧殘太平天國一類的初期的幼稚的革命,想搬運來以破壞久經鍛鍊的中國人民的民主主義革命事業,就決無成功的可能了”。

曾國藩的事功、文學,雖已成為過去,其功過是非,難免會智仁各見。但是,他注重道德修養,並時時以品德上的進步惕厲自己,這麼一種積極向上的風格和態度,無疑是值得後人借鑑和學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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