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紀實:瘟疫與人類的生存戰(三十二)

非典紀實:瘟疫與人類的生存戰(三十二)

銀河公墓,烈士在玫瑰中安眠(下)

每天近距離地接觸病人,危險在一天天地加大,不斷地傳來兄弟醫院有醫務人員被感染的消息,這引起了葉欣和其他領導極大的顧慮。二沙分院急診科科主任張忠德,當初是和葉欣一起籌建二沙分院急診科的。如今他們倆看到日夜奮戰的同事們已經消耗過大,筋疲力盡,這也就增加了被感染的危險程度。於是兩人在一起商量,為了保護科裡的同事,對於高度疑似「非典」的病人,儘量由他們兩人來隔離處理,以最大可能減少其他人與「非典」病人的接觸機會,減少被感染的機會。

兩人這樣商定後,只要有疑似「非典」病人,葉欣和張主任都是首先上。有時同事們見他們工作時間長了,年輕的護士們就自覺地要求替換葉欣,葉欣卻擋住道:「這裡危險,讓我來。」

「這裡危險,讓我來!」這句話,在抗擊「非典」的日子裡感動了千千萬萬的人,當「這裡危險,讓我來」由一句話,變成獻出了生命的結果以後,這就叫日月生輝了。

至今,也無法準確地說清楚,葉欣到底是在哪一次被傳染的,因為這和河源、中山,包括後來的中山二院、中山三院不同,那些感染都有明確的傳染源。可在葉欣被感染那一段日子裡,葉欣接觸了不少「非典」患者,因此也無法準確地知道到底是誰感染了葉欣。

非典紀實:瘟疫與人類的生存戰(三十二)

有人懷疑葉欣在搶救那位做過心臟搭橋手術的梁姓「非典」患者時,被感染的。患有心臟病,並做過心臟搭橋手術的梁先生,因發燒咳嗽來到二沙分院急診科看急診。短時間內病情急劇惡化,和所有的重症「非典」病人一樣:呼吸困難,嚴重缺氧,面色發紺,煩躁不安,由於本身心臟就不好,這時出現了心力衰竭、呼吸衰竭現象。被緊急送進搶救室後,擔任了近 20 年急診科護士長的葉欣當然知道此時病人預示了什麼,她立即冷靜地將病床搖高使患者半坐半臥,然後配合醫生的搶救給病人戴上氧氣面罩,接上病床邊的心電監護儀,測患者的血氧飽和度;根據醫囑,給病人靜脈注射強心藥、血管活性藥、呼吸興奮藥……病人呼吸平穩以後,葉欣一直守在床邊監測心率、血壓、呼吸、血氧飽和度,直到患者生命體徵逐漸穩定下來,最終脫離了危險。

這一次葉欣在患者身邊呆的時間很長,而且那樣近距離地搶救病人,極有可能被感染。

有人又認為最大的可能,還是在搶救那位患腸梗阻的病人時被傳染的。

2 月中,一位因腹痛如絞入院的病人被查出是患了腸梗阻,在二沙分院外科動了手術,腸梗阻得到了有效的治療。在手術恢復期,病人開始高燒,乾咳,乏力,全身肌肉痠痛。經 X 光檢查,發現肺葉失去了收縮能力,看不到肺部的自然造影,整個肺變成了「白肺」。

2 月 28 日,他被緊急送到急診科搶救。科主任張忠德和葉欣都參加了搶救。這時病人血氧飽和度已經很低,臉色發紫,嚴重缺氧,出現呼吸衰竭的症狀,如不立即補充氧氣,會有生命危險。張主任決定馬上給他插管,上呼吸機。我們現在已經知道,在搶救危重「非典」患者中,最危險的時候就是給病人插管的時候,管子一插入肺部,就會刺激病人的氣管,患者往往會有強烈反射。這位病人當然也不例外,立即噴出了大量血痰絲。當時葉欣離得很近,被噴了一身。搶救生命要緊,葉欣根本沒有時間考慮其他,直到搶救結束操作完畢後,葉欣這才去清洗消毒。當時還沒有在張德江書記關心下,找到的那種防護服,葉欣等人在搶救中眼睛、頸部等,都是裸露的,口罩也不嚴密。

護士容麗瑜後來回憶說:「當時我是站在葉護士長身後,她像一座山一樣擋住了我,我才沒有被傳染。」

護士小余認為:「可能是小陳病倒以後,葉護士長在科裡大搞消毒時感染的。」2 月底,急診科裡的護士小陳被感染病倒了,她是二沙分院第一個被感染的護士。一直擔心大家被感染的葉欣,百思不得其解,她在尋找到底是哪個環節疏忽了,讓病菌有機可乘。葉欣將科裡所有防感染措施重新檢查一遍,並親自給每臺電話、每個門把手,所有大家的手能接觸的地方,重新擦洗消毒了一次,並將大家穿的工作服、工作鞋等,在哪兒換,擺放在哪兒,又重新巡視和整理了一遍。任何有可能使大家接觸到感染源的角角落落都重新清理消毒了一遍。

小余說:「那天,葉護士長在消毒時接觸過那麼多可疑的物品,沒準就是那次感染的。」

和葉欣同一天病倒的急診科主任張忠德卻認為,是 3 月 1 日早上搶救一位疑似「非典」病人時感染上的。

張忠德主任還清楚地記得 3 月 1 日早上 8 點 10 分,急診科正在交班。一位「非典」疑似病人的家屬衝進醫生辦公室,大喊著:「快來啊,我家公不行了!」張主任和葉護士長等醫護人員等立即奔進觀察室,只見那位 87 歲的老人面唇發紫,呼吸困難,接在胸口的心電監護儀顯示心跳紊亂。大家立即把觀察室裡其他三位病人和家屬疏散出去,緊急進行了搶救。幾位醫生輪番進行人工呼吸,在病人胸外按摩,無效;再進行心臟電擊,建立靜脈通道,推注強心藥物,麻醉師來了,馬上插管上呼吸機……

經過一個多小時的搶救,病人的心臟沒有恢復跳動。

搞呼吸專業的張忠德主任認為,這是一例高危病人,當時由於病情急,又是在交班時間,進行搶救時,大家沒有來得及換上隔離服。而在搶救中,誰也不肯離開去換隔離服,因為當時病人隨時會死亡。

三天後的 3 月 4 日,從中午開始 12 點葉欣護士長,下午 6 點張忠德主任,晚上 10 點江醫生等三位參與搶救的醫護人員分別發燒被隔離。同一天,給病人插管的麻醉師也倒下了。

搶救完這位「非典」患者,葉欣好像有一種預感似的。據她丈夫張慎後來回憶說:「那天晚上她回家好像極度疲勞。我問,怎麼啦,是不是哪兒不舒服?她說,沒有什麼,只是有點累。接著她告訴我,『非典』的毒性真厲害,不少醫生護士『中招』感染了。但我們的許多醫護人員都不退縮,平時看不出,關鍵時刻卻能真正看出一個人的品質。我是一個護士長,在危險面前和患者需要時候一定不能畏縮。」

張慎接著回憶說:「接著就是一個星期五的下午,按照我家庭的慣例,我和弟弟各自的小家庭都要在這一天到父母親的大家庭裡會合,歡聚一堂共進晚餐。那一天,葉欣也和往常一樣去了。飯後,葉欣突然對大家說,從明天起,我就不回來了,等疫情過去後再來,以免把病毒帶給家人。接著像交代後事似的,她叫兒子張飆暫時留在爺爺奶奶家裡住,並且告訴大家,吃什麼藥預防,怎樣在家裡消毒。她還說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囑咐兒子要照顧長者,叮囑老人要注意防範病毒和保重身體等等。當時,她雖然沒有具體說出心裡想什麼,但我聽得出她是在做發生最壞情況時的準備。果然,數天後,也就是 2003 年 3 月 4 日下午,她病倒了。從此,再也沒有回家……」

張慎的眼睛裡泛出淚花。

當「非典」冠狀病毒進入葉欣的體內,還沒有在她的細胞裡「瘋狂」複製的時候,儘管葉欣心裡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但在潛伏期內葉欣仍是一樣的忙碌。她依然是科里科外,家裡家外,操持著一切,關心著丈夫、關心著兒子,關心著科裡的同事們。

後來張慎深情地說:「我和葉欣在 1981 年春節前夕結婚,不久就有了一個可愛的兒子。婚後初期和我父母一起生活,直到 1985 年我當時所在單位給我分配了宿舍,我們另立了小家庭,但與父母的大家庭關係仍然很密切。在大家庭裡,不但有我年邁的父母,還有常年臥床不能自理已近百歲的老祖母。葉欣在這樣一個大家庭裡,既要撫養教育兒子,還要照顧公公、婆婆,護理我的老祖母。另外,還得與她的姐妹們一起,不時照顧她在南海自己的父母。這些繁重的家務可想而知,但葉欣都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我一直對她心存感激,她是一個出色的相夫教子的賢妻良母!葉欣是一個勤勞儉樸的人。她總是閒不住,在醫院裡已經夠忙了,回到家裡還是不停手腳,好像不幹活就不舒服似的。在大家庭裡,儘管有保姆,她還是一進門就幫忙做家務。在小家庭裡,她包攬了所有的家務,買菜、做飯、洗衣、搞衛生等等,都由她來幹。」

可是,一直不知道什麼叫累的葉欣,終於挺不住了。她開始感到非常疲倦,從來也沒有過的疲倦,而且胃口不好,什麼都不想吃,可科里人手緊,葉欣一直在堅持上班。

第二天中午,同事們見她吃得太少,怕她頂不住,有護士給她買了粥和蛋糕。到下午 3 點大家看見那粥和蛋糕仍然好好地放在那兒,葉欣沒有吃一口。只見她眼睛發紅,疲乏,渾身痠痛,一點食慾也沒有。可她仍在堅持工作,說現在是特殊時期,哪還能休息。

第三天,葉欣本來是準備在家休息半天的,可她一想到有兩名實習生要來科裡實習,又跑回科裡上班,來了以後就沒有走了。

第四天,又有病人危險,葉欣又參加了搶救,她硬挺著直到把搶救工作進行結束。

非典紀實:瘟疫與人類的生存戰(三十二)

第五天就是 3 月 4 日,早上 6 點多她又和平常一樣醒了,翻身準備起床,結果又躺下了。她轉身對丈夫張慎說:「這兩天,我真累。」張慎就讓她請假休息兩天。葉欣說:「你不知道,這段日子醫院裡像打仗一樣,哪還能休息?」她還是不願意請假,又撐著起床了。洗漱後,正準備像平時一樣騎她的那輛舊自行車上班,卻發現自己連自行車推都推不動了,她對張慎說:「你今天開車送送我吧。」

張慎就開車送葉欣上班。車到二沙分院門口時,張慎將車停下,葉欣卻說:「再開近些,送到急診科門口,我實在走不動了。」

為此,張慎以後好後悔,在他的眼裡妻子雖然身體並不是太好,但,也不至於像今天這樣從醫院門口到急診科都走不動了。但妻子年齡畢竟還不算太大,今年才 46 歲,平時也沒見什麼大病。再加上,張慎是做證券工作的,隔行如隔山,他怎麼也沒有想到,葉欣被一種肉眼根本看不見的「冠狀病毒」的新型變異品種「咬」上了,並且要為此付出生命的代價。

這天上班後,葉欣感到自己特別的發睏。她對科裡的同事說:「怎麼啦?我今天就想睡覺。」

中午,她連到飯堂去打飯的勁都沒有了,請同事幫她去帶飯。同事打好飯回來,看見她趴在護士休息室睡著了,同事們不忍叫醒她,大家都知道,她太累了,就讓她好好休息一會吧!

不過,很快她又醒了,有氣無力地說:「我好像發燒了。」

大家趕快拿來體溫表,一量:39 度。

她因為屬於高危人群,而一切症狀都和「非典」症狀吻合,她立即被隔離了,一直到去世也沒有出來。

與此同時,急診科主任張忠德也被感染髮病了,和葉欣一起送到中醫院總部呼吸科隔離治療。

葉欣的病情是逐漸加重的。

一開始被隔離,她仍用手機與科裡的同事們保持著聯繫。每天都打電話到科裡,電話一接通,第一句話就是問:「今天沒有人發燒吧?」如果聽到說沒有,就一再要求大家要小心。她囑咐大家要按時吃預防藥,叫曾和她接觸的同事注意檢查身體,說到自己的時候,她總是說:「我沒事,過幾天就會好的,好了我就回科裡上班。」那時她恐怕根本沒有想到「非典」的兇險,更不會想到從此將和同事們天淵相隔。接著她又關心她曾負責過的病號們,問:「9 床上呼吸機後,血氧飽和度上來沒有?記住每隔兩小時要吸一次痰。7 床每小時尿量有多少?注意給危重病人按時翻身……」

9 床是一位老太太。7 床姓黃,男病人,也是一位老人,他同時出現心衰。

聽到葉欣一邊說話一邊咳嗽的聲音,年輕的護士們眼淚就流下來了。

漸漸地,葉欣吃不下東西,醫生給她補液,再加上一些藥物也要通過補液輸進體內,一天要吊 10 瓶之多。可是葉欣看著年輕的護士們一個個都忙得一路小跑,個個體力嚴重超支,覺得自己現在一點忙都幫不上,就儘量少給她們添麻煩。她對為自己換吊瓶的護士說:「你們忙別的病人去,我自己能護理自己。」說著葉欣起身要自己給自己換吊瓶。她沒有想到病魔已經嚴重消耗了自己的體能,她虛弱得連起身都很困難了,稍一動彈就會天旋地轉,不要說護理自己,就連翻身也不行了。

非典紀實:瘟疫與人類的生存戰(三十二)

葉欣的體溫一天比一天高,肺部陰影也在擴大,已經出現血氧飽和度低的症狀,病情越來越重。

8 日,葉欣出現了呼吸困難,同時急診科張忠德主任也病情加重,兩人一起被送進了重症監護室,同住在一間病房裡。昔日的同事,今日的病友,相互勉勵著共同戰勝病魔。這時,大家都戴上了氧氣面罩,只能靠發短信息和寫紙條互相勉勵。

葉欣和張忠德病重了,驚動了全院的同事,大家都想來看他們,但這是嚴重的傳染性疾病,而葉欣和張忠德又在重症監護室裡,必須完全隔離的要求使大家無法都來看望他們。而葉欣和張忠德都不讓同事們來看他們,擔心傳染了同事們。

廣東省中醫院呂玉波院長是葉欣 27 年前「衛訓隊」的同學,當他知道葉欣等人病倒了,不顧連日在一線參與搶救的疲勞,趕到重症監護室來看她。

躺在病床上的葉欣,此時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此時,她看見院長進來了,立即起身勸阻院長不要靠近她,她拿開氧氣面罩喘著氣說:「呂院長,你不要走近,我會傳染的。你是一院之長,現在非常時期,全院人都在看著你,你千萬不能病倒。」

一天,面對前來彎腰給她聽肺心音的醫生,葉欣已經無法拿開氧氣面罩了,她忽然急切地示意護士遞給她紙和筆,艱難地寫到:「不要靠我太近,會傳染的。」護士含淚把紙遞給了醫生。其他院領導來探望時,她在紙上寫著:「我很辛苦,但我頂得住。謝謝關心,但以後不要來看我,我不想傳染給大家。」

這就是葉欣,在證實被「非典」病毒感染後,首先想到的仍然是不要再感染了別人。

可是,搶救葉欣的同事們,廣東省中醫院的醫護人員,重症監護室的醫生護士,都在竭盡全力搶救葉欣,搶救張忠德,搶救那些因搶救別人而倒下的同事們。結果還是有同事被感染了,這時候大家才真正體會了什麼叫前仆後繼,在葉欣之後,又有同事倒下了,沒有倒下的誰也不會退縮。在整個抗擊「非典」期間,最折磨人的就是今天你在搶救別人,不知道明天被搶救的會不會是你。

葉欣被隔離後,丈夫張慎要去看她,一去葉欣就要他走,怕他被傳染。由於「非典」是烈性傳染性疾病,除了醫院規定要隔離治療外,作為病人自己也害怕傳染給家人。所以,住院中的病人心理也是非常矛盾的。每一個生病的人都是希望有親人有朋友在自己身邊的,因為病人需要溫暖,需要關懷,溫暖和關懷是最好的良藥之一。但是,這次「非典」不同,它有著強烈的傳染性,因此需要關懷的「非典」病人又怕傳染給親人。在隔離病房裡除了病人就是醫護人員,而醫護人員為了減少被感染的機會,不是治療的時間,一般也不提倡多到病人床頭,剩下的就是病人們自己安慰自己了。

葉欣被送進重症監護室病情越來越重,醫生也不準張慎去看她了。張慎後來說:「為此我爭取了很久,我覺得她需要我,儘管每次看她,她總是讓我走,戴上氧氣面罩不能說話她就打手勢讓我走,再不行就寫紙條。我知道她這樣做是怕我感染,可她是我妻子啊,為了她,感染不感染已不重要了。」

3 月 11 日,張忠德主任收到葉欣寫的最後一張字條:「我實在頂不住,要上呼吸機了。」

同樣呼吸困難的張主任馬上用顫抖著的手給葉欣寫紙條:「護士長,你一定要堅持住!全院的醫生護士都在支持我們!」

葉欣再也無法給張主任寫紙條了,她上了有創呼吸機。

非典紀實:瘟疫與人類的生存戰(三十二)

由於葉欣出現呼吸衰竭,嚴重缺氧,病情危重,醫生不得不由無創呼吸機改上有創呼吸機了。葉欣被插管以後,為了避免因為躁動使插管脫落,醫生按照慣例給她注射了鎮靜藥物,葉欣漸漸地進入了沉沉的昏睡之中。

那天晚上,葉欣被插管後儘管誰也沒說話,但是大家心裡都明白,在醫院上了呼吸機也就是生命的垂危時刻了,因此張慎被允許去看望她。

張慎走進病房,看見 22 年來與自己相濡以沫的妻子,如今渾身上下插滿了管子,沉沉地「睡」著。張慎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是自己朝夕相處的妻子嗎?他急步上前,握著葉欣的手,輕聲地叫著:「阿欣,阿欣」,希望能喚醒她,可是,妻子一點反應也沒有。

病房裡只有呼吸機有節奏的泵氣聲。

張慎恍如隔世。他的腦子裡先是一片空白,然後從空白的腦海中逐漸浮出 22 年前的一天,一位長著大大的眼睛有著豐滿的身材,還像一個高中女生一樣的姑娘走到了自己的面前,那是張慎第一次看見的葉欣。

1981 年 1 月,張慎由一位護士長的介紹認識了葉欣,那時葉欣還在省中醫院當護士。她給張慎的第一印象是隨和、開朗、善良。兩人於當年春節就結婚了,第二年兒子張飆就出生了。兩人談不上感情上的轟轟烈烈,但日子過得誰也離不開誰。

張慎和葉欣都是 50 年代出生的人,等他們成家生子以後,我們的國家改革開放開始了,這時候他們發現自身有著不少先天不足,最大的不足就是文化知識。於是葉欣在做好本職工作的同時,支持丈夫去充電提高。

張慎至今還清晰地記得,自己部隊復員後由於學歷不高,影響了自己在事業上的發展。1985 年,張慎準備報考武漢大學幹部專修班。由於報考人員多,競爭非常激烈,因此考試成績尤其重要。張慎請了年休假在家複習功課。可就在這時兒子張飆出水痘,不能上幼兒園,在家又哭又鬧。葉欣為丈夫默默地作出了犧牲,她為了讓丈夫能有時間安心複習,在醫院裡把自己的班全部調成了夜班,這樣白天可以在家照顧兒子。那段時間,葉欣白天黑夜的忙,又得不到休息,硬撐著支持丈夫讀書,有時候坐在那兒不知不覺地就睡著了。在她的全力支持下,張慎終於在考試中取得了本單位報考人員中第一名的好成績。這段學習對後來張慎的事業發展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在如今講究學歷、講究經驗的社會中,在武漢大學這兩年的系統學習,用張慎的話說,「對我的事業發展有極大的幫助。我能取得事業上的成績,與葉欣對我的理解和支持是分不開的」。

這是妻子葉欣對丈夫和對家庭默默的奉獻,而葉欣本人卻在省中醫院二沙分院急診科當了 20 年的護士長。我們都知道,在醫院裡急診科是一個很緊張很辛苦的科室。

22 年了,日子過得像握在手上的一把幹沙,不知不覺地就從手縫裡漏掉了。22 年來,葉欣任勞任怨地把自己的青春就消耗在醫院家庭兩點一線上。張慎也人到中年,工作上的壓力,使他常常忽視了每天都在自己面前閃現的妻子。夫妻生活真的到了「左手摸右手」,可「少了任何一隻手,都會變成殘廢」的程度。

張慎突然覺得欠葉欣許多許多。

他兩眼溼潤地望著當年那位高中女生,如今形同枯槁地躺在你的眼前,難道生命真的會像手中的幹沙一樣,不知不覺地漏完嗎?

張慎緊緊地抓著妻子的手,默默地在心裡呼喊著:阿欣,你一定要醒來,你一定要回家!我和兒子都在等著你。

葉欣仍然沉沉地睡著,不知道是呼吸機的聲音,還是她的心跳在加快……

葉欣的病情沒有好轉,出現了瀰漫性血管內凝血,全身出血和心、肝、腎多器官功能衰竭現象。

為了搶救葉欣,省中醫院在最短時間內成立了治療小組,同時向全國尋求支援。一次專家會診時,呂玉波院長聽說天津有位老專家對治療多臟器衰竭有獨到之處,當晚即打電話給這位遠在天津的專家,這位已經 70 多歲的老專家被呂院長的急切和真情所感動,第二天上午即乘第一班飛機趕來廣州。

腎內科的副主任劉旭生醫師,曾在二沙分院急診科和葉欣一起工作過兩年,在搶救葉欣時他負責總體協調。劉醫師滿懷深情地記下了搶救葉欣的最後日子:「當我穿上厚厚的隔離衣,戴上 48 層口罩,到葉欣的病床前時,我的心在揪痛。這曾經是和我一同在二沙急診科共同創業的護士長嗎?這曾經是與大家一起討論如何讓病人滿意的護士長嗎?這曾經是和藹可親、關心、體貼每一位同事的護士長嗎?自從 1998 年我擔任二沙急診科主任和葉欣護士長相處兩年來,真切地感受到她是主任的好幫手、同事的好大姐、護士們的好護士長、病人的好護士。可是現在她躺在病床上,全身插滿管子,靜靜地躺在那裡。一定要讓她醒過來!一定要再見到她的笑顏!一定要再聽到她爽朗的笑聲!治療小組的成員下決心:我們要盡一切辦法,讓護士長康復……」

「3 月 14 日的葉欣處於昏迷狀態,高熱,呼吸急促,全身高度浮腫,血氧偏低,血痰不斷地從口中湧出,病情相當嚴重、險惡。為能更直接地為葉欣診斷,各主任都冒著極可能被感染的危險,輪流與葉欣進行著 20 釐米的近距離的檢查探視會診。然後治療小組果斷地為葉欣利尿、脫水、止血、吸痰。血痰不斷地湧出,護士們及時地吸出血痰,保持葉欣呼吸道的通暢,一遍又一遍地為葉欣擦浴降溫……」

「3 月 18 日,葉欣的病情得到初步控制,無發熱,無水腫,血痰減少,血氧保持恆定在 90% 左右,肝腎損害得到控制,胸片顯示兩肺稍有吸收。廣州呼研所陳榮昌副所長來了,看了病歷對我們的治療方案給予了充分的肯定,病情的稍微好轉給我們帶來了希望……」

「由於長時間的缺氧狀態,22 日葉欣出現心跳加快、心律失常等一系列心臟缺氧症狀。23 日下午,葉欣開始出現血氧急劇下降、心律失常、血壓下降,病情再度惡化。羅院長鎮定主持搶救:劉旭生人工呼吸!鄒旭心臟按壓!張敏州準備心臟起搏器!林琳調節呼吸機!護士推針、吸痰……搶救在緊張地進行著。呂院長來了,呼研所的陳副所長來了、黎副院長來了,大家齊心協力加入了搶救隊伍中……」

第一手的資料最為真實,第一線的記錄也最為感人。

正在指揮全省抗擊「非典」的省委書記張德江,得知情況後,委託省委秘書長蔡東士前來看望並慰問林欣的家屬;雷於藍副省長也在省政府副秘書長黃業斌、省衛生廳廳長黃慶道的陪同下,親自到醫院瞭解治療情況。省衛生廳、省中醫藥管理局、廣州中醫藥大學的領導也為搶救葉欣提供了技術、物質、器械的支持。

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葉欣的病情始終沒有好轉。不知有多少人在為葉欣祈禱,不知有多少同事每天一上班就關切地詢問「葉護士長好些了嗎」。

葉欣的病情,牽動了很多人的心。

3 月 25 日 12 點多鐘,張慎在家突然接到醫院的電話,讓他馬上過去一下,他當時以為醫院要採取緊急搶救,讓家人去簽字。他立即穿衣開車趕到醫院。走進重症監護室,卻見護士們在哭,醫生們在哭,院長們也在哭!

葉欣已經走了。

儘管張慎心裡也有過最壞的打算,當這一切到來時,他無法接受:「我當時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我不相信她就這麼走了,走得好快!」後來在記者採訪時,張慎說到這一段仍然是淚流滿面。

多少人的努力和呼喚,都沒能挽留住葉欣離去的腳步!

3 月 26 日凌晨 1 點 30 分,葉欣永遠離開了我們!

非典紀實:瘟疫與人類的生存戰(三十二)

葉欣的遺體送去火化前,家人手忙腳亂地給她找衣服,希望她上路時穿得體面一些,這時,從巨大的悲痛中醒來的張慎說:「就讓她穿護士服吧,她熱愛護士工作,又是在這個崗位上倒下的,就讓她穿著這身護士服上路吧……」

聽到母親病故的消息,兒子張飆不肯相信,他連聲地說:「怎麼會這樣呢,怎麼會這樣呢?」如今幾個月過去了,張飆突然覺得自己長大了。

今天,他站在廣州銀河烈士公墓前,看著放在墓穴裡的母親的骨灰盒被一鍬一鍬泥土慢慢地覆蓋,母親的音容笑貌從她的遺照中浮現出來。總是嚴格地要求自己的母親,如今成了烈士,這是包括母親在內的所有的人都沒有想到的,可是今天母親就是真切地躺在烈士公墓裡,今後每年都要接受少先隊員們祭奠。

母親以自己的生命實現了精神的昇華,以自己的行為成為兒子永世的楷模。

可是,張飆也許不知道,在人類文明發展的進程中,為戰勝瘟疫,幾千年來人類所付出的代價和犧牲。由雕塑家唐大禧所塑的葉欣漢白玉的塑像和歐洲一些城市廣場上的大理石柱形紀念碑,其實都是人類與瘟疫進行鬥爭的歷史腳印,我們還要繼續走下去。

來自知乎:楊黎光·嚴選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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