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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父親去世後的第二年，奶奶不肯讓母親改嫁，就給她招了個上門女婿做我的繼父。繼父雖然對我和妹妹都很關愛，但我們從來不叫他“爸”。在我和妹妹心裡，只有一那個病逝的父親。
母親常常勸我和妹妹要善待繼父，畢竟，父親不在了，母親要照顧年近70歲的奶奶，還要供我們讀書，生活的重擔壓在母親身上喘不過氣來。若將繼父氣走了，這個家也就處於風雨飄搖之中了。
母親身體不太好，犯有哮喘，幹不了體力活，奶奶給她找了個男人入贅，看得出來，奶奶也是出於下策，一方面她擔心母親帶著我們改嫁。另一方面是想留住母親，給我們一個完整的家。再說，奶奶就我父親一個兒子，兒子不在了，留住兒媳婦和孫兒孫女在身也，也老有所養有個依靠。
02
繼父對母親還是挺關心的，雖然是二婚的半路夫妻，但繼父從來不讓母親下地幹體力活。他一人在外幹農活，犁田耙地、擔糞、收割稻穀，母親只是偶爾去田間打打下手，拔拔草，或施施肥，大多數日子，母親呆在家，圍著鍋臺轉，給奶奶做她最愛吃的各種菜，幫我們輔導作業，或者，做一些刺繡的活，掙點錢補貼家用。
肩膀上的擔子，壓在繼父一人身上，他每天天麻麻亮就早早起床，清掃好院子，然後去田間地裡忙活。
尤其是雙搶季節，我和妹妹寄宿在學校，週末在回家，也幫不上繼父。他也不讓我們幹農活，說我們骨頭細嫩，會扭傷身子骨，還不如多些時間溫習功課。
繼父一個人忙的不亦樂乎，因通住田地裡的是心崎嶇小路，不通車，只能人工挑擔2里路才見馬路。繼父挑一擔穀子一百一二十斤，他不費吹灰之力挑起，有時卻“趕綿羊”似的挑兩大籮筐，少說也有二百來斤，我從沒聽繼父抱怨過生活的苦。
繼父身材魁梧，性格憨厚老實，比母親大3歲，可看上去一點不顯老。年輕時他當過兵，打過仗，常常講他南征北戰時彈林彈雨的經歷給我們聽。還說他在彈、唱、吹、拉都會一點，有音樂天賦，只是沒文化，最終還是回到了家鄉面朝黃土背朝天“修地球”。
聽說也曾娶了個老婆，閒他窮，結婚不到兩年就跟別人跑了。後來談了幾個，都是不了了之，再後來一直單著，直到後來“嫁”給我母親才有一個家。
03
奶奶看不慣繼父和母親在她面前秀恩愛。每次走進廚房，見繼父和母親演奏著鍋碗瓢盆交響曲，嘻嘻哈哈的打情罵俏，奶奶就大眼瞪小眼。
在飯桌上，奶奶見母親給繼父舀飯，而母親往繼父碗裡夾菜，奶奶就心塞，一臉的咳聲嘆氣與不屑，故意找碴，不是抱怨繼父炒的菜鹹，就是嘮叨母親煮的飯幹，飯菜讓她難以下嚥，還說這日子沒法過了。
奶奶有時自言自語說自己命苦，中年喪夫，老年又失去獨生兒子，罵繼父和母親沒－點孝心，不關心她，不好好侍候她……總之，奶奶是雞蛋裡挑骨頭，可繼父卻從不哼聲。
繼父對我和妹妹如同己出，他掙錢供我和妹妹上學，對奶奶也很孝敬，逢年過節，或奶奶壽辰，沒少給奶奶買禮物，在奶奶70大壽那一天，繼父還特意下廚請親戚朋友入酒席呢，近十餘桌，吃的賓主盡歡。
繼父對我們這個家任勞任怨付出，我雖然不叫他爸，可嘴巴上卻常常掛著“大大、大大”（方言叔叔之意）叫著。奶奶幹嗎那麼不知足呢？再說，也是她為母親找來的上門女婿呀！
04
奶奶常在家指桑罵槐，有時還偷偷抹眼淚。我當初不明白奶奶為啥哭？後來才知道，奶奶是心裡彆扭、糾結、憋屈，兒子走了，兒媳婦成了別人的老婆，她看不慣母親和繼父那種琴瑟和鳴的夫妻關係，奶奶心裡面一定是在想我那去世的父親了，心靈才變得扭曲。
我和妹妹對繼父，始終是不冷不熱的。我當時只是想，繼父對我和妹妹這般好，為這個家付出這麼多，只是為了討好母親，在她面前獻殷勤而已。
繼父來我們家的第二年，給我添了個弟弟，我剛上初一，妹妹才讀上四年級。同母異父的弟弟的到來，我對繼父有極大的牴觸情緒，生活原本拮据，幹嗎還生個弟弟？我甚至有些在心裡埋怨母親太懦弱與無知，自己身體不好，還生下三胎。
我發現我和妹妹在母親和繼父的心裡沒位置了，他們眼裡只有弟弟！即使我和妹妹每個星期回來一次，母親也比以往少了許多關心。她給弟弟換尿布、衝奶粉，逗著他玩，甚至在深夜裡還聽到母親逗弟弟的說話聲。對我和妹妹在學校的事卻很少過問。
更讓我看不慣的是繼父從外面忙活歸來，就抱著弟弟做各種笑臉。弟弟的到來，剝奪了繼父及母親對我不知多少愛！
05
每當看見母親戓繼父抱著弟弟，左親一口，右親一口，妹妹就瞪著眼兇巴巴的看著弟弟，與弟弟拿妹妹曾玩過的塑料玩具玩，她怒氣衝衝從弟弟手中奪過來，然後狠狠地扔在地上，一腳踩的稀巴爛。妹妹很排斥弟弟，晚上睡覺時，很多次，她都要擠在母親的床上，將妹妹抱起來扔在床尾，自己擠在繼父和母親的中間。而我，對於妹妹這麼做，也是在一邊幸災樂禍。
後來的一件事改變了我對繼父的看法。弟弟6歲那年，母親忽然中風，他四處求醫問藥，幾乎花光了家裡所有的積蓄。我想到妹妹和弟弟還小，向繼父說要輟學，出去打工。
繼父卻強烈的反對我輟學的念頭，說我成績優異，是上大學的料。還說，他會想辦法湊夠我和妹妹每個學期的學費，叫我不必錢擔心。
當我看到繼父忙完農活，每天早出晚歸去建築工地打零工，累的背有些微駝時，我才想到繼父老了，他犯上腰椎間盤突出，有時腰痛的沒法伸直，但他從不在我們面前訴苦，每天去工作。我也在每個週末回家幫繼父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想到自己也長大了。
那年高考，我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一所大學。而我那可愛的妹妹中考沒發揮好，以一分之差沒考上高中。妹妹嚷著要復讀，母親說弟弟還小，我念大學一個學期的學費及生活費不是小數目，叫妹妹放棄復讀。繼父也在一邊插嘴說，將讀書的機會留給你哥哥和弟弟吧！
我看見妹妹敝著嘴，一句話不哼聲，眼淚卻奪眶而出……
06
我去唸大學的第一個學期，奶奶在電話裡對我說，她氣不過，為妹妹忿忿不平，憑什麼不讓自己的孫女去復讀？只讓我和弟弟上學？說繼父偏心，也嘀咕母親重男輕女。更覺得自己在家裡礙眼，尤其是看到繼父和母親那個歲數了還卿卿我我！奶奶說，她要嫁人。
年近80的奶奶嫁人？我以為是說氣話，沒想到她真的將自己嫁了，是鄰村的一個退休老師，75歲，比奶奶小3歲。這在我們村方圓幾里都是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很多人認為奶奶這個歲數還嫁人，在家裡一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也難怪別人說三道四，奶奶只有我父親一個兒子，兒子不在了，給兒媳婦找了個上門女婿，之後生了個兒子，自己的孫女沒考上，想復讀都不肯，明擺著是心疼那個和自己家沒半點血緣關係的小屁孩。
妹妹輟學了，出去打工的第一年，就和一個外省的男孩戀愛，次年就結婚做媽媽了。之後，妹妹聽說奶奶嫁人了，最疼愛她的奶奶都不念那個家了，妹妹結婚6年，沒回過一次孃家，也從來不給繼父和母親電話，哪怕是一句噓寒問暖的話都沒有。
07
妹妹偶爾來電對我說，她過得很好，叫我少掛念她。孃家的繼父和母親在她心裡，是卡在咽喉的一根刺。
而我，很多次，也曾勸妹妹，和繼父及母親握手言和。畢竟母親老了，繼父也身體不好，常常腰痛。他們很想念她回來看望一眼，母親和繼父也曾很多次給妹妹電話，一看是他們的手機號碼就立刻掛斷。就連繼父犯上癌症晚期住院，我打電話給妹妹，叫她回來看望一下，妹妹說我在騙她不肯回孃家。
繼父住院一個月之後，躺在床上病如膏盲，奄奄一息，目光卻一直一直望著門外，我知道他盼著妹妹回孃家看他最後一眼。我在繼父即將離世的日子裡三番五次給妹妹打電話，催她回一次孃家，為繼父送終，可最終，妹妹仍是找各種藉口沒回孃家。
08
繼父臨終前還叫著妹妹的小名，說對不起妹妹，沒讓她去復讀，不是有私心，而是生活不堪重負，心有餘而力不足。自己已查出是得了癌症，只是讓母親一個人知道，他怕花錢，拒看醫生，硬挺著，不住院，不拖累家人，只是吃些便宜的中草藥來緩解。
繼父生前從不將自己的病當一回事，他努力掙錢，苦苦撐起這個家，供我學業有成，將弟弟撫養大，而奶奶、妹妹以及我，卻一直悶在鼓裡，誤解了母親和繼父內心的苦。
天下父母對兒女，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想一碗水端平，只是得了絕症的繼父心有餘而力不足。在電話的那頭，妹妹知道事情的真相後哽咽著對我說，哥，我今年回孃家過年！
結婚6年的妹妹與母親失聯，今年第一次回孃家過年，令母親老淚縱橫。當妹妹、妹夫帶著外甥風塵僕僕的趕回孃家，她邁進大門看見堂屋正中擺放著繼父的靈位撲通跪下，泣不成聲的說：“爸，我錯了，沒為你養老送終盡一份孝道，愧對您對我的養育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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