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0 母親的染髮劑與她的白髮

母親的染髮劑與她的白髮

給母親和婆婆買的純植物染髮膏,到貨了!我欣喜地取回來,第一時間電話告知二老。

母親喜歡這套染髮膏,第一次用便愛不釋手。金黃色的瓶體,看起來就很雅緻。瓶內裝有兩管植物膏體,一管上色,一管焗油。瓶子頂端套了個染髮梳,捏在手裡,按壓染髮梳基部的按鍵,染髮膏與焗油膏就按一定的配比到達染髮梳齒端。輕輕往白髮上一刷,瞬間便年輕了好幾歲,且光澤感十足。我想,婆婆大概也會喜歡吧!

我不知道,白髮是何時爬上母親的頭皮。是在操心如何把我轉到條件更好的中學讀書時?還是在三妹出生那年,她和父親白手起家蓋新房,小叔娶嬸嬸,岳母家逼著要把我們一家四口(三妹在襁褓中還未滿月)趕出老家?還是活潑可愛的二妹滿11個月,剛會吐出不甚清晰的“阿爸,阿媽”時,因為一次感冒,抱進鄉衛生院打電滴卻莫名其妙的早夭?還是她和父親在婚姻方面遭遇種種挫折,從鬼門關重回人間之後?我不得而知。

我記事早。從記事起,母親就有白髮了。

那一年,我三歲多,母親懷著二妹即將臨盆。父親匆匆收拾好包裹二妹的褥子、暖壺、紅糖、雞蛋、糯米麵,帶著母親到二十里外的縣醫院住院待產。我像一根小尾巴,跟在後面。

上世紀八十年代的農村,距離鄉鎮較遠且生得較急的產婦,有的便生在了家裡,找上一個當地額頭上滿是皺紋,吃水把牙都吃黃了的接生婆就行。因此,諸如“路生”、“水生”、“井生”……之類的名字並不少見。多數家庭則是用一輛手推車把產婦拉到鄉衛生院,一家人在產房外,熱鍋上的螞蟻似的跺上半日或一日,第二天再喜滋滋的用手推車拉著大人、小孩回家。至於,到縣醫院住院,那得生了重病。

母親之所以到縣醫院待產,據說和我有關。她生我是遭了罪的。生產前幾天,母親得了重感冒,整個人軟綿綿的,沒有一絲力氣,肚子疼了一天半卻生不下來,躺在床上噝噝的倒吸著涼氣,痛得牙齒嘴唇不停地打著顫。因為鄉衛生院從未做過開刀生小孩的手術,而母親當時的情況卻又不得不做,送縣醫院吧,當時交通不便,又恐怕路上出什麼意外。在鄉衛生院當醫生的姑奶奶當機立斷,一聲號召,家族中來了七八個叔伯嬸孃之類的親戚,清洗地板,消毒,協助醫生做各項準備……二十來分鐘後,一間臨時手術室已完備。姑奶奶請來了鄉衛生院裡德高望重的老外科醫生,為母親做了剖腹產手術。聽長輩說,我出生的時候已渾身青紫,姑奶奶把我的腳倒立著提起,在背上拍了幾巴掌,我才哭出了聲來。

因為當年生我,母親的子宮上留下了疤痕,所以三年後準備迎來二妹的時候,鄉衛生院便不敢再為母親接生,讓早幾天到縣醫院住下,防止劇烈陣痛後引起的子宮破裂。

母親的染髮劑與她的白髮

堅強的母親忍受了兩天一陣緊似一陣的疼痛後,便進了產房。出來時,已虛弱得像一張薄紙似的,額間滾動著汗珠,懷裡多了個粉白粉白的可愛的小人兒,閉著眼,時不時嚕嚕小嘴。

隨後,我便像出巢的小鳥整天圍著二妹喳喳的說笑,坐一會兒,站一會兒,又跳一會兒,偶爾給母親端端水。母親體力恢復一點了,她便試著坐起來把頭髮梳理整齊,她始終是一個很講究儀表的人。梳好後,便又拿著小鏡子照了起來,邊照邊撥弄著頭頂的一攢頭髮,不時拔下一根放在床沿。我一看,是白髮。年幼的我不知道白髮意味著什麼?也不知道母親為什麼要拔掉它?只是看著母親對著鏡子拔得很費力,便趴在她的肩頭,說:“阿媽,我來幫你拔!”母親便躺下,由著我幫她拔白髮,拔一根,教我數一根。不一會,我便能夠從一數到10,再數到20。我欣喜,因為我學會了數數,而且母親還誇我做事有耐心。她說“三歲看大,七歲看老,這孩子,將來準有出息!”我不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但卻無端地覺得這是一句誇獎人的好話,於是,嬉嬉的笑著。

此後,每當母親勞累一天回來,身旁便多了一個我。我常常用小拳頭幫她捶肩,邊捶邊數數;或是讓她趴在床上,為她踩背,我的小腳在她的背上邊走邊閃動著,嘴裡還哼唱著她教我的兒歌;更多的時候,便是為母親拔白髮。

我學會數的數越來越多,從20到50,到100,再到幾百,甚至上千……母親的白髮也越來越多,似乎拔也拔不完,拔掉一茬,又長出一茬。

上小學後,為了鼓勵我學習和勞動,母親也採用了一些金錢獎勵的辦法,當然,現在的教育觀念是不認可的。那時沒有脫粒機,家裡收了包穀,都是用手一粒一粒掰下來的。我家沒人手,母親便讓我召喚一群小夥伴,一分錢掰一包,結束了,根據包穀胡兒的數量發給我們工錢。我們便比賽的掰了起來,掰完領上工錢去買心儀已久的零食。一季包穀掰完後,我更多時間便自告奮勇幫母親拔白髮,也是一分錢一根。那時的我,拔白髮是一份榮耀,因為我早慧的數學思維及自信得以毫不保留的展現,吃著用拔白髮換取的工錢買的糖,心裡也是甜的。而今回憶起來,我的喉嚨裡卻是更多苦澀和刺痛感。真希望,那時母親一根白髮也別長,畢竟才30多歲啊!

直到興起了染髮,我才告別為母親拔白髮的歷史。起初,母親到髮廊裡染髮。幾次後摸熟了染髮的路子,他便買來染髮劑自己染,這樣實惠。母親究竟是個心靈手巧的人,什麼技術都一見就會。

這一染髮就停不下來,二十多年了。有時母親自己染,有時父親幫著染,有時我幫著染。我多次勸說:“阿媽,別染了,電視上報道染髮劑含有害物雜,傷身體!”母親根本不依,只是去年她右手摔骨折了,有兩個多月沒染髮。當我回家看她時,看到她頭頂髮根部全是密密麻麻的一寸多長的白髮,我便覺得有千萬根銀針一齊向我刺來,我的心疼得厲害!我突然明白,一頭烏黑的頭髮,對於任何一個愛美的女人意味著什麼。

婆婆也是一樣。染了黑髮,便覺得年輕了六七歲;不染,則更顯滄桑。然而,母親和婆婆染過的一頭黑髮,看起來雖顯得年輕了,但那一頭不自然的黑,也像一團不知名的東西,時時堵在了我的心口。

但願時間的刻刀鈍一些吧,別在父親和公公的臉上刻下縱橫交錯的皺紋;但願風霜再微弱一些吧,別再把母親和婆婆的頭頂染上白霜!

母親的染髮劑與她的白髮

董黎霞,女,1982年生,小學教師,一個鐘情於文字與旅遊的納西族女子。詩歌、散文散見於《中國作家報》、《散文詩世界》、《大理日報》、《大理教育》、《賓川時訊》、《巍山潮》、《劍川時訊》、《為你讀詩》、《書香人生》、《滑州縱橫》、《新聲代文學》、《詩緣會》等紙媒與網絡平臺。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