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2 「意綿綿靜日玉生香」小事也精彩

「意綿綿靜日玉生香」小事也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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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綿綿靜日玉生香”是我非常喜歡閱讀的一個章節,每每讀此,都覺得有滋有味。為什麼?因為這一節並沒有發生什麼事,只是一對青梅竹馬的玩伴在一箇中午一起玩耍。曹雪芹就是這樣一個偉大的作家,就算是寫一件小事,也寫得別開生面、搖曳多姿。這其中的奧秘是什麼呢?

首先,我覺得在於曹雪芹是一個非常細膩的人,他的文筆細如牛毛。所以,一件普通的小事到了曹雪芹的筆下都會變得富有層次,變得細膩、曲折。”意綿綿靜日玉生香”這一節,曹雪芹就用非常細緻的筆調將林黛玉和賈寶玉之間微妙、親暱、甜蜜的關係寫得俏皮動人。

賈寶玉之所以會去找林黛玉,是因為擔心林黛玉午飯之後立即入睡會影響健康。賈寶玉的擔憂完全是有道理的,從這一點也可以佐證薛寶釵說的沒錯,賈寶玉的確是一個雜學旁收,知識面豐富的人。賈寶玉懂得養生,甚至對中醫都頗有了解。當然,從這個細節當中我們更加可以看出的是賈寶玉對林黛玉的體貼關懷。賈寶玉不是一個只知道用口頭表達感情,卻不知道付出行動的人。他對林黛玉的關心是日常生活中點點滴滴的關切,是實實在在的。林黛玉的衣食住行賈寶玉都放在心上。

林黛玉對待賈寶玉的方式和態度有點“欲擒故縱”的感覺。她有些矜持。她一開始是讓賈寶玉出去逛逛,但是賈寶玉偏不。林黛玉乾脆閉著眼睛和賈寶玉說話,還是讓賈寶玉到別處去。林黛玉這樣做,一方面可能是她真的有些精神不濟,想一個人安安靜靜地躺一會兒。但是我覺得更重要的原因是她對自己和賈寶玉的關係有一種自信,她堅信賈寶玉不會因為她這樣說就離開。敢合著眼和賈寶玉說話的,恐怕也就林黛玉了。

賈寶玉自然是不會走的,他的理由也非常好玩,就是見了別人就怪膩的。賈寶玉這一刻只想和林黛玉說話,他不願意見任何人。他就算是見了別人,心裡面牽掛的還是林黛玉。林黛玉聽到賈寶玉這樣說也忍不住笑了。賈寶玉“得寸進尺”,不僅要陪著林黛玉說話,還要和林黛玉共同枕一個枕頭。林黛玉一開始自然是不願意的,畢竟林黛玉是一個有些潔癖的人,而且林黛玉也是一個謹慎的人。但是賈寶玉就是要和林黛玉枕一個枕頭,因為在賈寶玉的心中,林黛玉和他是不分彼此的。兩個人從小一起長大,小時候也是一桌子吃飯,一個床上睡覺,他們有兩小無猜的童年回憶。這是任何人也替代不了的關係。

林黛玉沒辦法,她這才睜開眼睛,說賈寶玉是她命中的天魔星。她還是沒有和賈寶玉枕一個枕頭,而是給了賈寶玉一個枕頭,自己又拿了一個枕頭枕著。如果林黛玉真的和賈寶玉共同枕一個枕頭,林黛玉就不是林黛玉了。

林黛玉非常細心地發現賈寶玉左邊腮上有一塊紐扣大小的血漬,便起身,湊近用手撫摸著細看。這樣的細節描寫非常重要,說明林黛玉也是非常在意賈寶玉,關注賈寶玉身上的細節。她問賈寶玉這又是誰的指甲刮破了,一個“又”字,說明之前賈寶玉被人用指甲劃破過皮膚,林黛玉當時知道,並且現在還記得。但是實際上這是賈寶玉和丫鬟們淘漉胭脂膏子的時候粘上去的。林黛玉用自己的手帕幫賈寶玉擦拭乾淨了。這個細節更加重要,在那個時代,像林黛玉這樣的大家閨秀,是不可以隨便用自己的手帕去給異性擦拭身體的。但是林黛玉就是對賈寶玉這樣做了,這是一種情不自禁,也證明林黛玉真的不是一個可以完全被禮教所禁錮的閨秀。她內心深處渴望的是人與人之間自由的相處模式,尤其是希望和賈寶玉之間可以自在地相處。林黛玉的痴情就在這裡,林黛玉的痛苦也在這裡。

林黛玉也替賈寶玉擔心。但是林黛玉和襲人不一樣,林黛玉的擔心是因為林黛玉心疼賈寶玉,害怕那些小人把賈寶玉的淘氣行為傳到賈政耳朵裡,導致賈寶玉惹父親生氣被訓斥。襲人是真的覺得賈寶玉應該改掉愛調脂弄粉的毛病。林黛玉並不覺得賈寶玉的行為是真的荒唐,沒出息。林黛玉是欣賞賈寶玉身上這樣的頑皮,這樣與眾不同的。這也是賈寶玉喜歡林黛玉,願意和林黛玉親近的原因。賈寶玉在林黛玉面前,是最真實,最自在,最純潔的,完全沒有任何的拘謹和偽裝的必要。

「意绵绵静日玉生香」小事也精彩

接下來,賈寶玉聞到一縷幽香。幽香非常迷人,幽香是似有若無的,是空靈的,是淡雅的。這股幽香是從林黛玉的袖子當中發出的。賈寶玉聞到之後覺得醉魂酥骨,於是便情不自禁地拉著林黛玉的袖子要看看。林黛玉也不知道這香從何而來,這一點很奇怪。那麼,林黛玉身上為何會有香氣呢?林黛玉自己以為是櫃子裡面的香氣薰染上的。但是賈寶玉覺得不是。林黛玉藉機調侃薛寶釵的“冷香丸”。林黛玉心裡面喜歡和薛寶釵進行比較。薛寶釵有癩頭和尚給的海上方,也有哥哥費心幫她炮製的藥丸。林黛玉甚至感嘆自己有的只不過是俗香罷了。“俗”這個字是無論任何也不能用在林黛玉身上的。但是林黛玉居然自稱自己有的只是俗香,這裡有點感懷身世,也是一種自信的表現。只有真正優雅自信的人才會自我調侃,才敢於自稱“俗”。反倒是那些並沒有真正的優雅的人會去拼命偽裝優雅。

賈寶玉看林黛玉說這麼多,也就去伸手給林黛玉撓癢,林黛玉怕癢,笑得喘不過氣來。林黛玉嘴裡說賈寶玉若是再鬧,她就惱了。寶玉才住手了。賈寶玉和林黛玉之間是可以有這樣的身體接觸的,但是賈寶玉懂得分寸,知道收斂。賈寶玉對林黛玉的愛是一種超越身體慾望的愛。甚至都不能完全說他們兩個人之間是一種愛情,更準確地說是一種溫情,是一種從小一起長大而累積起來的親密的關係。

林黛玉是一個冰雪聰明的人。她又調侃賈寶玉,問賈寶玉有沒有暖香。賈寶玉不解,林黛玉就笑話賈寶玉是一個“蠢材”。林黛玉的意思就是賈寶玉有玉,薛寶釵就有金可以相配。那麼薛寶釵有“冷香”,賈寶玉也應該有“暖香”啊。其實林黛玉是希望賈寶玉不要把金玉放在心上,所以故意這樣說來試探賈寶玉。賈寶玉聽出端倪,就又要伸手撓癢。林黛玉趕緊告饒,說好哥哥不敢了。“好哥哥”三個字太重要了,也只有林黛玉會叫賈寶玉好哥哥,這三個字也只有從林黛玉口中叫出來才情意綿綿。

賈寶玉說可以饒過林黛玉,但是條件是要聞林黛玉袖子裡面的香氣。若是換作別人,林黛玉早就生氣了,但是賈寶玉不是別人。賈寶玉是可以聞林黛玉袖子裡面的香氣的。賈寶玉聞過之後,林黛玉就讓賈寶玉走。賈寶玉還是不願意走,他非要和林黛玉一起斯斯文文說話。林黛玉就躺下用手帕蓋上臉。這個細節其實非常迷人。

賈寶玉有一搭沒一搭和林黛玉說一些閒話。其實賈寶玉這樣做就是擔心林黛玉睡覺。忽然,賈寶玉想起一個笑話,正好可以調侃林黛玉身上的香氣。便說了一個小耗子變成一個標緻的小姐去偷香芋的故事。林黛玉聽後生氣了,覺得賈寶玉是罵她。其實賈寶玉就是開玩笑,不是罵人。當然,林黛玉也知道賈寶玉沒有惡意。

賈寶玉講這個故事的目的非常單純,就是想要讚美林黛玉是真正的“香玉”。其實故事發展到這裡,都是圍繞“香”這個字展開的,林黛玉袖子當中的幽香,薛寶釵的“冷香丸”,賈寶玉編出來的小耗子偷香芋的故事都和“香”這個字密不可分。那麼究竟這股幽香有什麼玄機呢?我看到一個很好的說法,這股幽香就是來自林黛玉的體內。林黛玉是來自太虛幻境的仙女,喝過“群芳髓”、“萬豔同悲”這樣的飲料。她在成為仙女之前,接受過神瑛侍者的甘露。甘露的芬芳加上美酒的香甜就變成了一股迷人的幽香。

曹雪芹講這個故事則是另有深意。小耗子偷香芋的方法非常神奇,是分身法。分身法是曹雪芹塑造作品人物的方式之一。比如林黛玉,曹雪芹就給林黛玉安排和許多“分身”,比如晴雯,齡官和妙玉。晴雯有林黛玉的率真,齡官有林黛玉的美貌,妙玉有林黛玉的孤高和才學。那麼曹雪芹為什麼要這樣塑造人物呢?我覺得是因為他對生活的細緻觀察和對人性的體會。其實我們或許都會有這樣的人生經驗,就是會在生活中發現一個人和自己十分類似。這個人或許是一個長相像自己的人,或許是一個性格像自己的人,或許是一個習慣愛好像自己的人。這樣的人,就像自己的一個分身,一個影子。這樣的人的出現會讓我們感到驚喜,感到溫暖,感到親切。看到這樣的人,我們會覺得自己在世界上不會孤單。其實我們每一個人都需要這樣一個“分身”,一個“影子”。我覺得這就是曹雪芹寫這個故事的用意所在。

接著,就在林黛玉和賈寶玉正在鬧的時候,薛寶釵進來了。她來得很巧,她來得早了、來得晚了都不行。來得早了,賈寶玉就會拘謹,來得晚了,賈寶玉也就走了。林黛玉向薛寶釵抱怨,說賈寶玉罵了人還說典故。薛寶釵就藉機調侃賈寶玉上次作詩忘記“綠蠟”典故的事情。林黛玉聽後,非常開心,說薛寶釵是好姐姐,賈寶玉遇到對手了。其實我覺得薛寶釵在賈寶玉和林黛玉面前,內心或多或少會有一些失落。因為賈寶玉和薛寶釵之間,永遠不可能像他和林黛玉之間那樣親密,那樣有默契。賈寶玉和薛寶釵的相處模式是若即若離、相敬如賓的,是有隔膜的。這也是薛寶釵一生的悲劇所在。

你看,曹雪芹的一支筆多麼了不起。一件小小的事,他也寫得豐富多彩,耐人尋味,寓意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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