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8 被美國全方位“不待見”,德國反應為何偏“軟”

本文是同濟大學德國研究中心及同濟大學中德人文交流研究中心與澎湃新聞國際部合作推出“同觀·德國”專欄的第十九篇:美國對德國的不滿看上去是全方位的,德美關係實際上已經到了歷史低點。但德國應對特朗普的態度卻還是有點“軟”。

2018年5月初以來,美國與德國和歐洲的外交關係急轉直下。美國特朗普政府先是在月初退出了伊朗核協定,然後是在5月31日宣佈將正式對歐盟徵收25%的鋼鐵關稅,10%的鋁關稅。

在上週末舉行的G7財長會議上,德國財長舒爾茨罕見地公開批評了特朗普政府的貿易政策,認為這“違背了世界公認的規則”。他儘管與美國財長姆努欽進行了約40分鐘的“誠懇而開放”的對話,但也刻意在會議中的公開場合保持距離。

在談話中,舒爾茨直接表達了德方對美國發動關稅戰的決定,並要求姆努欽將德國的意見轉達給特朗普。儘管如此,特朗普似乎並不為所動。他在隨後發表推特表示,美國不會輸掉貿易戰爭,不能再在貿易上被其他國家佔便宜。德國國內有權威媒體甚至指出,德國應該以抵制G7首腦峰會來表明反對特朗普政府的決心。

被美国全方位“不待见”,德国反应为何偏“软”

如何應對特朗普政府成輿論焦點

德國國內輿論對於特朗普政府先後在伊朗核協議和徵收鋼鋁關稅問題上發難的做法顯得十分憤怒。4月底,馬克龍和默克爾曾先後前往華盛頓勸阻特朗普,不要在伊朗和貿易等問題上與歐洲產生矛盾,但特朗普卻不為所動。此外,副總理舒爾茨、外交部長馬斯等人都曾先後多次赴美,但卻並未從美國那裡獲得任何實質意義上的有關貿易問題和伊朗核協議問題上的保證。

無論德國主流精英如何傾向於維持“自由主義的大西洋聯盟”,德美關係現在很難修復,與美國在國際問題上進行合作更顯得是紙上談兵,難以實現。在這種情況下,德國主流輿論開始認為,西方世界的同盟已經不存在了。如何應對特朗普政府,成為了德國輿論探討的焦點。

在經濟上,德國主流媒體大都對特朗普政府持強硬態度。工商業協會主席施韋策爾指出,歐洲主動對美國妥協是錯誤的,歐盟應該保護本地企業的利益。德國國內甚至有聲音指出,德國企業不應該再依賴美國市場,從而以此應對美國的施壓。

除了新聞媒體,德國國內各大政黨對特朗普政府的政策也非常不滿。尤其是美國新任駐德大使格雷內爾的多次出言不遜,引起了德國社會輿論強烈反感。作為執政黨之一的社民黨認為,特朗普是在破壞大西洋同盟。綠黨認為,特朗普政府的政策會惡化中東局勢。傳統反美的左翼黨更是認為,德國和歐盟國家應該團結俄羅斯和中國,採取所有的手段向特朗普施加壓力,並拯救伊朗協議。在特朗普的強硬政策背景下,連傳統親美的自民黨和基民盟都越發持批評態度。

伊核協議:頂住壓力很困難

與德國主流輿論和各大政黨的表態不同,默克爾領導的德國政府在應對美國退出伊朗核協定和對歐徵收鋼鋁關稅的問題上,顯得比較遲緩和剋制。在做出正式的全面回應前,柏林希望弄清楚的是,特朗普真實的戰略意圖到底是什麼。

對於美國退出伊朗核協議問題,德國政府認為,此時終結伊朗核協議的做法不對。儘管該協議並不理想,但只有在核協議生效的情況下,才能和伊朗在這些主題上進行更好的對話。默克爾公開表示,特朗普退出協議的做法使得全球秩序陷入了真正的危機中,“如果我們因為不喜歡協定中的一些東西就退出多邊協定,這對世界也將是一個壞信號。我們希望加強多邊體系。”外交部長馬斯也指出,儘管德國不支持伊朗在敘利亞的活動及其導彈計劃,但伊朗核協議卻合乎德國直接的安全利益,即在臨近歐洲的地區阻止核武擴散,因此德國和歐盟會堅定捍衛此協定。

德國擔心美國政府的決定會給德國企業帶來何種影響,尤其是美國政府會如何懲罰那些不願放棄在伊朗業務的德企。從目前情況來看,儘管歐盟宣稱會對受到美國製裁的企業提供補貼,但具體做法卻仍未知曉。而如果德國希望拯救伊朗核協議,則需要在美國製裁的背景下,繼續向伊朗提供經濟支持。

而由於美國對那些與伊朗進行貿易的企業施加了巨大壓力,這樣的做法顯得極其困難。儘管德國是歐盟境內對伊朗出口最多的國家,但2017年伊朗僅僅是德國在全球的第58大貿易伙伴(雙邊貿易額為33.84億歐元),而美國則是德國第3大貿易伙伴(1725.94億歐元)。德伊貿易只佔德美貿易的零頭。因此,一旦德國企業在美國製裁下受到壓力,或覺察到美國製裁的所帶來的消極影響超過了德國能從伊朗貿易中得到的好處時,德國國內很快就會出現有關與伊朗的貿易關係是否值得損害對美貿易的討論。

鋼鋁關稅:期望與擔憂並存

而對於美國決定正式徵收鋼鋁關稅,德國的反應更加複雜。德美在經貿領域的緊密聯繫,使得德國政府不認為特朗普會繼續採取損人不利己的行動。以聯邦經濟部長阿爾特邁爾為代表的政府高層官員仍然在等待美國的回心轉意,並認為美國關稅對德國的影響程度不大。同時,阿爾特邁爾也不相信美國會真的對歐洲的汽車徵收高昂關稅,因為那樣的話雙方都只會受到損失。

與阿爾特邁爾的觀點類似,德國聯邦銀行主席魏德曼也認為,美國此次徵收的關稅不會給德國造成太大的經濟影響,因為這隻佔到歐盟國內生產總值的0.04%。不過,如果美國進一步在其他領域徵收關稅,則會影響到德國企業和消費者。德國的應對是,在WTO的框架內和歐盟國家一起狀告美國。

真正讓德方擔心的是這一爭端的繼續擴大。阿爾特邁爾曾表示,與美國在鐵鋁領域的關稅衝突若擴大到汽車、紡織業和生活產品等領域,將會危害到正在復甦的歐洲經濟。所以,應該抓住所有的機會調解美歐貿易爭端。他甚至表示,準備與美方進行“夜以繼日”的談判工作。與此同時,在德國經濟界和政治界,都還有很多要求與美國達成“輕型TTIP”協議的呼聲。阿爾特邁爾等德國政府高層期待美國政策的自發調整。他們認為,隨著美國國內商品由於關稅的增加而變得昂貴,美國國內會“有一波反思”的潮流興起。同時,他希望歐洲與其他西方國家能夠一起共同應對特朗普政府的行為。

與政府高層不同,德國地方官員則更加擔心美國的關稅措施會對地方企業造成重大影響。例如巴登符騰堡經濟部長指出,如果美國對德國企業徵收關稅,那將會“重擊”作為汽車州的巴登符騰堡州車企。美國是該州最大的貿易伙伴,該州12.2%的出口都銷往美國。

德美關係未來可能走向

毫無疑問,特朗普的整個總統任期將會是對戰後西方自由主義世界體系的巨大挑戰。德美關係實際上已經到了歷史低點。德國實際上成為了特朗普政府一系列敵對政策的主目標。美國對德國的不滿看上去是全方位的。美國白人種族主義分子不喜歡德國對敘利亞難民的慷慨;貿易保護主義者討厭對德國的鉅額貿易順差;政府鷹派對德國政府不參與空襲敘利亞的決定很生氣;敵視俄羅斯的人懷疑德俄之間的北溪2號天然氣管道項目;甚至對歐洲相對友好的美國國防部也對德國軍隊現狀及其預算不足國內生產總值的1.2%而不滿。

從短期來看,德國對美國的不滿,主要是來自於美國破壞多邊主義和既有國際協定,對特朗普式的單邊主義和貿易保護主義的鄙視,以及對國際秩序可能失控的擔憂。我們可以看到,德國指責的對象,主要集中在特朗普政府而非美國。正如默克爾在訪美時強調的,美國對於很多德國人來說,仍然是個“嚮往之地”(Sehnsuchtsland)。作為東德出身的默克爾,近年來的一些政策中都體現出了強烈的親美傾向。

正是因為對美國仍有很大的依賴和期望,德國政府在應對特朗普的態度上是十分矛盾和猶豫不決的。儘管德國和歐盟多次明確表態不會在脅迫的情況下進行貿易談判,但實際上並沒有拿出具體且有效應對特朗普的措施。在特朗普政府正式宣佈在6月1日起,不會繼續對德國等盟國進行鋼鋁關稅的豁免後,相對於法國總統馬克龍一系列果斷髮言,德國政府的反應也是相當無奈和遲緩的。阿爾特邁爾指出,德國和歐盟儘管已經在世貿組織提出了,但正式的應對措施還有一段時間才能正式出臺。

目前唯一能夠明確看到的,是德方現在努力與歐盟及包括日本、澳大利亞、新西蘭乃至新加坡在內的西方世界夥伴加緊了有關維護多邊自由國際體系和抗擊特朗普政府單邊主義的協商。例如,德國和歐盟與上述國家所進行的有關自由貿易協定的協商,並爭取儘快達成這些協定以鞏固西方的自由世界秩序。正如德國政府的公開聲明所指出的,德國和歐洲在國際貿易領域應該獨立發聲。

而對於美國來說,在應對包括伊朗、朝鮮、以色列和敘利亞等全球性危機的同時,將傳統盟友拉入一場政治和貿易戰中,這明顯不合時宜和缺乏外交智慧。毫無疑問,特朗普使美國二戰後在歐洲塑造的良好形象受到了重創。而美德關係和跨大西洋夥伴關係何去何從,也會對整個世界的局勢變化產生重大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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