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25 林區伐木那些有用的家物事兒,你都認識多少?

隨著我國重點國有林區全面停止天然林商業性採伐,那些曾陪伴林區工人奮戰一線的採伐工具,退出了歷史的舞臺。

“廣廈億萬間,等這兒的木材做門楣;鐵路千百條,等這兒的枕木鋪鋼軌。”詩人郭小川曾這樣讚美林區和林區工人。創業時期的戰天鬥地精神、改革時期的科學發展觀、新時期生態文明建設的新方向……林區人的動人故事一直在流傳。而那些採伐工具,那一鋸一斧、一鉤一套,就成為林區人艱苦奮鬥、敢於擔當的精神載體。工具已“退休”,但在林區人記憶深處,它們還錚然作響,講述著難以忘卻的故事……

伐木工的“百寶神器”

見到甘河年近70多歲的伐木工人周永義時,他興高采烈地向我們展示了他的“寶貝”——卡鉤、扳鉤、壓角子,擺滿了一地。他激動地說:“這些物件兒陪伴了我40多年,一件我也不捨得丟。”

說起這些工具的作用,周永義如數家珍。“用生鐵打成60公分鐵鉤,上邊直尾巴帶個鉤,就做成了掐鉤,上端用鐵絲套一個鐵環,套上繩釦,用結實的樺木做成的抬木槓頭叫尖槓,把尖槓橫穿到繩釦裡,就可以抬木頭了。剛來林區時,我們就靠著卡鉤上楞(將木材歸成垛)和裝車,上楞裝車時一個人喊號子,其餘的人接號子,動作是哈腰、掛鉤、挺腰、走步、上跳板、放下。”周永義說得興致勃勃,“跳板知道嗎?就是用大木頭鋸成厚厚的板皮,搭在運材車上,工人就抬著木頭走上跳板,一根根地將木頭抬到運材車上。別小瞧這種笨方法,那時候我們喊著號子,邁著大步,一根根木頭就這麼下山的。後來大家在勞動中也學聰明瞭,發明了‘捅鉤’,用生鐵打成一個直徑為10釐米的鐵箍。鐵箍是空心的,上邊再焊上一個有彎度的鉤,選筆直的樺木杆套在鐵箍中,‘捅鉤’就做成了。用兩個結實的圓形木頭分別搭在運材車上,叫‘爬杆’,兩個人在爬槓上滾木,這樣比抬木頭快得多。後來實行原條作業就不一樣了,林場都使用了絞盤機裝車,開始用單架杆,後來改成雙架杆,不僅提高了裝車速度,而且還很安全。”

說到這,周永義深深地吸了口氣,眼睛溼潤了,他完全沉浸在林區過去火熱的歲月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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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河林區森林小火車

林區伐木那些有用的家物事兒,你都認識多少?

鐵木軌雙滑槓集材

伐木工具的“進化論”

“在甘河林區木材生產中,幾代伐木工從使用原始的伐木斧、伐木鋸,逐步發展到配備油鋸,伐木工具也是在不斷進化發展的。”內蒙古甘河林業局營林生產科科長呂學偉介紹說。

1958年甘河林業局建局初期,甘河林業人基本還是採取彎把子鋸、大肚鋸伐、大斧子砍的作業方式。

“當時兩人合抱的大樹很多,林業工人採用‘大肚鋸’伐木——一把長1.5米的大鋸,兩端各有木把手,兩人對面拉著一道鋸,站立、平身一來一往鋸割,俗稱‘拉大鋸’‘扯大鋸’。伐木工在雪地裡伐木,先用雙腳除去樹根周圍的灌木、雜草和積雪,兩人手拿大肚子鋸,彎下腰身或者乾脆跪著,在平坡上採用坐式採伐,在斜坡上採用單膝跪地式採伐。採伐時不平端,貼著樹根來回拉扯著大鋸,樹倒後用長柄斧去掉枝杈運下山。”呂學偉說。

從1951年開始,更加有效率、安全、節約資源的“樸永祿彎把鋸採木法”得以推廣——伐木時,由一個人手持彎把鋸操作,平坡地用坐式,斜坡用單膝跪地式,伐雙丫樹或搭掛樹可用站立式。因為彎把鋸使用靈活,攜帶方便,有效地降低了伐根,伐根能降到20釐米。

“我爸爸是個油鋸老手,油鋸的隆隆聲永遠在我的記憶裡。”第二代伐木工人肖勇對油鋸情有獨鍾。那時的伐木工都戴著狗皮帽子,使用的油鋸都是草綠色的“高把051”——很簡陋卻很實用,伐木工人們不再需要跪著操作,他們可以站立著伐木,輕鬆了很多。1985年以後,甘河林業局購進了大批J50油鋸,這種油鋸相比高把的051油鋸馬力更大,轉速更快,大大提升了伐木效率——那時林場採伐要三人一組,一名鋸手、一名支桿工,一名打道工;後來變成了兩人一組,一名油鋸手和一名支桿工。鋸手負責油鋸操作,支桿工負責打安全道並用支桿推倒樹木。1987年,甘河林業局科技人員研製成功伐木支桿器,提高了安全係數,降低了勞動強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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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勇用85油鋸採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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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馬套子集材

林區木材運輸的變遷

提起集材,甘河林業局庫西林場原主任楊長林感慨良多:

“甘河林區的集材方式,經歷了從人、畜力集材,到機械為主、畜具結合集材,最後到全部機械化集材和機械、人、畜並舉的階段。我記憶最深刻的是冰溝集材、鐵木軌雙滑槓、牛馬套子集材和拖拉機集材了。”

冰溝集材,就是先在集材道開出一條40釐米至50釐米寬的溝,兩邊堆30釐米高的雪,將雪澆水凍牢,使溝底光滑,然後將原木放到溝裡,用繩子拴住原木的一頭,把原木推滾進冰溝裡,大木頭順著冰溝哧溜溜地滑下山去,揚起一片雪霧,“刷拉拉”的摩擦聲打破了森林中的寂靜,遠遠地都還能聽得見。

鐵木軌雙滑槓集材則是用小徑木墊底,鋪上鋼軌,用道釘固定,滑槓用樺木,按軌道寬開兩道槽,槽內鑲上鐵板,抹上機油。作業時,將兩根滑槓橫放在軌道上,將原木順軌道抬到滑槓上,用棕繩捆牢,人推著木頭下山;牛馬套子也很有講究,要用兩根七八釐米粗的硬雜木做成類似牛車、馬車用的轅杆,轅杆一端橫一根木杆,木杆上鑿一個孔,找兩根十幾釐米長的木頭鑿出榫,再加上小型拖拉機的軲轆,組合成一副套子。用牛馬套子拉原木,俗稱“倒套子”,牛馬套子工都唱套子號子歌:爬犁下山嘍!人小心喲,馬聽話呀,慢慢走喲,別滑坡呀……

到了1962年,甘河林區開始用拖拉機集材,俗稱“爬山虎”。進入90年代以後,針對高山陡角難以作業的情況,林區開始使用高山集材機,裝車採取了裝載機,既節省了勞動,又避免了資源浪費。“我們甘河林業局從1959年全面開通森林小火車,它不僅發揮運輸木材的作用,而且在運送旅客、運輸物資和文化交流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光陰荏苒,征途如虹,老一代務林人獻了青春獻終身,獻了終身獻子孫。這些林區“神器”將永遠鑲嵌在林區人的腦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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裝載機集材

(上文照片由內蒙古甘河林業局黨委宣傳部提供)

大肚子鋸

大肚子鋸又叫二人奪、快馬子,一米五長左右,兩端有立柄,有齒一側對稱凸出如肚狀,故名。伐木時兩個人站立操作,這種鋸大約在1925年前後,從西伯利亞傳入中國。在俄商和日偽掠奪大興安嶺木材時曾廣泛使用,工作效率高於板斧,所以被叫做快馬子。這種鋸採伐的最大問題是操作時兩個人必須站立,所以造成伐根過高,非常浪費資源。在林區南部、中部的一些次生林裡,常可見齊腰高的伐根,就是那個時代這種工具留下的遺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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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肚子鋸

還有一點,林區民謠“拉大鋸、扯大鋸,姥姥家門口唱大戲”中唱的“鋸”,和這種大肚子鋸並有沒關係。那種鋸比大肚子鋸型體更要大,又被稱作大戧鋸,通體長達三米以上,整體呈直角梯形,斜面有齒。主要用途是將原木鋸成方材和板材。正如民謠中所描述的“接閨女娉女婿”時,家裡要做傢俱,所以請來拉大鋸的師傅把原木鋸成板材。“拉大鋸”者被稱作大鋸匠,林區很多地方都有綽號張大鋸匠、李大鋸匠的,正源於此。拉大鋸曾做為一種具有很高技術含量的職業,一直到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在林區還經常能夠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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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大鋸

彎把鋸

上世紀五十年代前後,彎把鋸從日本引入我國東北。這種鋸最先在鴨綠江、長白山一帶林區推廣使用。彎把鋸由一個人操作,既能節省人力資源、又能降低伐根提高資源利用率,所以引進後得到了快速的推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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彎把子鋸

另外,有關林區的老照片上還出現過使用電鋸採伐的畫面。但現實情況是,由於電源無法實現移動的現實問題,使用電鋸進行木材採伐不過是紙上談兵的一廂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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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鋸、油鋸

從上世紀五十年代末期,一直到2015年內蒙古大興嶺林區全面停止天然林商業性採伐,佔絕對多數的是油鋸採伐。油鋸也從最初的由國外引進、國內仿製到全面普及國產,歷經了幾次更新換代。空曠的森林、寂靜的山谷,油鋸的迴響曾遠遠可聞,充滿了生機與活力,如今一切已歸於沉寂,只剩溪聲和鳥鳴。

號錘一響 黃金萬兩

林區俗諺:號錘一響,黃金萬兩。

在傳統林業生產工藝中,貯木場佔有重要位置。林業職工鄭重地稱其為“國庫”。木材進了貯木場,便是進了國庫,成為商品。人們稱之為商品材。在林區人的意識中,在山上動一根站杆,算不上大事。但如從貯木場上拿一支小材,便屬盜竊,界限是清晰的。

1950年,大興安嶺林區實行機械化運材初期,因運材汽車馬力、容量有限,從伐木山場運出的是改造過的原木,山場剩餘物很多,浪費過大。後來引進捷克生產的“塔拖拉”和瑞典生產的“斯康尼亞”等不同型號的柴油車,車身容量大、引擎功率強,本車帶拖車足可裝運20米至30米長的原條,運材效率得以提高。

原條運進貯木場,直接登上造材臺。在以木材生產為中心的歲月裡,大興安嶺的冬天被稱為“黃金季節”,全林區都在開展冬運大會戰。這時,最火紅、喧鬧的所在,當屬造材臺。1960年代,我在貯木場勞動鍛鍊,就趕上了那熱烈的場面。從運材車上卸下來的原條,被工人們用搬鉤和撬槓理順,等待檢尺。檢尺員那富含經驗的目光從每根原條上掃過,手中的工尺丈量著材身,分別做好標記。電鋸手手中的電鋸轟鳴著,遵照檢尺員做好的標記造材。接著便是當時在我看來最富新奇感又值得長期記憶的情景,只見兩名檢尺員開始為木材打號。他們一人手持號錘,一人手捧臺賬,為每根木材打上不同的印記。所謂號錘,是在木柄上裝著鋼製圓盤型錘頭。鋼盤環周處則有十餘個普通印章大小的圓柱體。圓柱體的橫斷面上則鐫刻著不同材種的標記。檢尺時,檢尺員用號錘著力在木材的橫頭斷面處打印出的各類標識,也就決定了這根木材的分類、等級和價值。號錘在木材斷面處打上標識的同時,檢尺員口中報出其打印標識的名稱,以供另一人記錄臺賬之需。應該說這是頗能動人心旌的時刻:生長在山野中的自然資源經過人們的雙手,在這一刻轉化為商品;多少林業職工爬冰臥雪、嘔心瀝血的勞作在這一刻創造了價值。因此,號錘擊木的聲響,檢尺員唱名的語音,成為令人陶醉的樂曲。雖時隔40多年,我仍清晰地記得檢尺員當年報出的材種:電柱、橋樁、坑木、枕資和一二三等原木,而檁材、椽材、薪材等留給我的當是等而下之的印象,展現在我眼前的似乎是琳琅滿目的建材商品櫥窗。這些木材運出山外,便是輸送能源的電網、承載列車的鐵道,便是礦山、橋樑、樓房和廠房……

當年我在貯木場從事的勞動工種是推平車(俗稱軲轆馬子)。林業生產工藝流程上的正式名稱應為選材。選材系造材的下一道工序,即用平車將檢尺過的木材分送至各自的楞頭,以備裝車外運。號錘打在材面上的標識,便是我們選送木材歸楞的依憑。平車隊裡有一位工友,姓趙,與我同庚。他原是做檢尺工作的,因檢尺員屬幹部序列,他家庭出身不好,在“文革”期間頗受歧視,被“下放”來推平車,當工人。小趙十分留戀檢尺工作,說當檢尺員最重要的是責任心。檢尺時要用心,面對木材要調動自己的全部知識積累,注重總結每一點經驗教訓;打號時切實負責任,號錘打上的印記就是森林資源的價值標識,是務林人對自身勞動成果的評估。在推平車選材歸楞時,如遇有人不小心送錯了楞頭,他會不聲不響地重新將木材裝回平車,送到正確的楞上。分明是檢尺人養就的不敢苟且的做派。

1980年代,阿龍山林業局貯木場有了林區第一臺自動選材機和傳遞裝置。平車逐漸從貯木場生產工藝中淘汰出局。那時,我正帶領攝製組為林區拍攝第一部電視專題片。看到木材經自動選材機的傳送帶傳運至各自楞頭後,自行滾落,準確歸楞的情景,想起自己曾經推平車的時日,不禁感慨系之。然而,當是時也,國內重點國有林區陷入資源危機、經濟危困的“兩危”境地。可採森林資源質量、數量銳減,森工企業的生存和發展面臨新的課題。這時,檢尺員關注度陡然提高。各林業局紛紛舉辦培訓班,培訓檢尺員。原來,各局在面對資源質量下降時,希望通過提高檢尺過程中的準確率,合理造材,以保證材種品位,增加林木利用價值,以創造好的經濟效益。在我接觸的林業局局長中,不少都屬此種心理。在他們心目中,號錘的分量自然又加重了幾分。

光陰荏苒,時代變遷。我們林業也與時俱進地完成了由以木材生產為中心到以生態建設為中心的歷史轉換。如今森林被視為陸地生態系統的主體,林業不再只將提供木材和木材製品當作唯一任務,而是通過森林資源的整體培育,保護和合理利用,以保證可持續發展、保護生物多樣性,從而實現保衛國土生態安全的歷史使命。如果說在人們曾經將根相連、枝相依足以匯聚起浩瀚林海的壯闊森林化整為零,切割成一根根原條、一段段木材使之成為商品,走進市場,服務社會的歷史年代裡,號錘當之無愧地充當了評定森林商業價值的主角。然而,這樣的歲月終成歷史,付出了理應付出或不該付出的代價,我們學會了將一株株獨立支撐的樹木組合成龐大、完整的生物群落來認識和相處,應該說,面對自然界的科學規律,我們向它又走近了一步。

在生態文明建設的進程中,森林以新的姿態從更寬泛的象限為人類社會提供服務,淨化空氣、涵養水源、美化環境、豐富生活……森林的生態價值連孩子們都已熟知。於是,人們似乎在尋求一個或多個在市場經濟中得以評估森林價值的角色,如當年以號錘表述森林經濟效益那樣,來表述森林的生態價值。至此,眼前突兀顯現時下十分走紅的一個名稱:森林碳匯。

《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將碳匯定義為從空氣中清除二氧化碳的過程、活動或機制。如今,越來越多的人知曉通過植樹造林,利用森林吸收二氧化碳的功能去彌補自身生活和生產中產生的碳排放對環境的影響,以減少自己的碳足跡。因此,碳匯林的面積不斷增加,碳匯林業呈現出頗具廣闊前景的發展態勢。在這新的情狀下,據有關人士透露,“中國綠色碳匯基金會設想成立碳匯交易所,希望能用市場模式發展碳匯。”他們設想在這裡能讓所有的“碳”得以量化,從而計算出一片森林在保護生物多樣性、涵養水源等諸多方面的價值,進而得出減少碳排放影響的總體價值。

這些不禁又令我想起號錘。

一個世紀前,李大釗曾經指出,一個社會一個民族,只有與時俱進,才能生存和發展。為此,我們應該有一座林業博物館,用以陳列我們的記憶、珍惜和嚮往。其間,定然有號錘的一席之地。

林區伐木那些有用的家物事兒,你都認識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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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森林裡的酒文化

劉振國

我國是酒的故鄉。酒不僅是飲品、是物質,還融於社會,是精神、生活。人們在議論酒得酒失、吟詠酒詩酒歌、弘揚酒禮酒俗的過程中,逐步形成了獨具特色的酒文化。

我參加工作時才17歲,沒喝過酒。只是讀過李白的《將進酒》,覺得酒能助興;讀過杜甫的《曲江》,覺得酒能消愁。

當年,我初闖進大興安嶺的原始森林,那裡還是一個“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的地方。我們12人,揹著行裝,扛著勞動工具,在森林裡穿行。老排長把我們帶到一個古木參天的山坡,不遠處是一條小河,可以聽到山泉叮咚,卻難覓知音。大夥剛要坐下來喘口氣,找點水喝,老排長髮話了:“不能休息。咱們得一鼓作氣蓋工棚呢。”“來,每人喝一口!”只見他擰開軍用水壺,遞給身邊的工友。忽然有人喊:“老排長的水壺裡裝的是酒哇!”於是,大夥爭著搶著,你一口我一口。眼看要喝光了,老排長一把將酒壺奪過來,遞給我。我吃驚地看了他一眼,說:“我不會喝酒。”他卻誠懇地說:“喝一小口吧,解解乏,提提神。”好意難卻,我只喝了一小口,嗆得直咳嗽。“這孩子真沒喝過酒哇。”老排長輕輕在我後背拍了幾下。這時,我覺得渾身發熱,臉紅了。這是我平生第一次喝酒,高度的“地瓜懵”。

大森林裡的第一壺酒,激發了我們的激情。大家決心連夜奮戰建工棚。天公作美,那個夜晚,月光格外明朗。我們不僅把房架豎起來了,還把木板釘上去了;不僅把“燈籠板”打好了,還鋪到屋頂上了。之後大家都睡在篝火邊的草地上。這樣睡,是為了取暖,也是為了防止狼襲擊。“大老博帶”(指經驗豐富的老林業工人)告訴我們:深山裡有黑瞎子、野豬,雖然兇猛,卻不輕易傷人。最可怕的是狼,一旦發現獵物,是絕不會放過的。但狼也有弱點,怕洪亮的響聲,怕明亮的火光。若不是我們製造的巨大聲響和熊熊篝火,恐怕早成了餓狼的美餐了。

工棚裡的小杆兒鋪、捲起的行李、油桶做成的鐵爐子,構成了森林生活的原始畫卷。

過幾天,又來了12個人。其中有新就任的段長,姓牟,個子不高,左肩後部有一個饅頭大小的肉瘤。據說這是“大老博帶”的象徵。這回他把勞動工具和勞保用品都帶來了。人人領到了一套勞動布工作服。在當時,這是上好的衣服。

在領工作服時,大家注意到段長身邊放著一個小桶,裝的是什麼呢?那時工段裡沒有任何機械設備,不可能是汽油或是機油。猜著猜著,大家猜到一塊兒去了:是酒!怎麼也有30斤吶。大家以眼神傳遞消息。這以後,那桶酒和段長成為大家矚目的焦點。上級來檢查工作時,他沒動過;發工資時,他沒動過;他更沒有自己偷偷喝點兒。他弄這桶酒來幹啥,饞大夥呢?

秋天來了。秋雨秋風愁煞人。整天憋在工棚裡,上不了工,多難受哇!接著更難受的事來了,坐吃山空。眼看米袋子見底了,雨天背糧工上不了山。就在將要斷頓的當口,山洪暴發了,鐵路橋涵沖垮了,我們這兒成了孤島。沒有辦法,只能自救。大家冒雨上山採蘑菇、挖野菜。頓頓白水煮野菜,再加把鹽,真是苦不堪言。

有一天,忽然聽到風雨聲摻雜著馬蹄聲,由遠及近。我輕輕推開門一看,立即回頭說:“兩位鄂倫春獵民。”“我的朋友”段長快速跳下鋪頭衝出去:“我說過等我們建段時,去接你們。這回是不請自到哇!快進屋,別叫雨淋著。”這兩個人還真不客氣,進屋來,脫去外衣,放到火爐邊烤著,然後脫鞋上炕。段長趕緊打開那桶一直沒有動過的白酒,說:“來,喝兩口,驅驅寒。”有人說:“光喝酒,沒下酒菜呀?”段長回答:“人家不是給送來了麼?還不快出去收拾收拾,先割幾塊肉燉上。”我們這才明白,立即拿起刀,跑出去。一會兒,兩大盆熊肉就在大鐵爐子上燉熟了。這回大家終於可以大塊吃肉、大碗喝酒了。我是頭一次見這陣勢。段長說:“我給森林調查隊當嚮導時,曾到過他們的狩獵點,他們就是這樣招待我們的。我端起碗就喝,抓起肉就吃。他們說我實在,便成了好朋友。”

大森林裡的第一桶酒,流淌著親情,傾訴著真情,也緩解了秋水帶來的憂傷和閒愁。

說起大森林裡的酒文化,我不由得想起流送木材的年代。那年,我參加了“四清”工作隊。“四清”工作隊員必須與工人同吃同住同勞動。於是,我體會到了水運工人的艱辛。早春,桃花水裹挾著無數的冰排衝下來。工人們便把早就堆在河邊的原木推進河裡,這叫“趕散羊”。遇到河灣,工人們就在河灣的沙灘上等候。有擱淺的木材,就“撈旱灘”,把木材送進河裡;木材在河裡插垛,工人們就跳上去拆垛。木材順流而下至貯木場時,工人要下河撈木材。此時的河水仍冰冷刺骨,如何抵禦寒冷呢?河岸上的勞保酒便派上用場了。酒可以刺激交感神經,加速機體代謝,給人以暫時熱乎乎的感覺。工人就是利用這短暫的熱乎乎的感覺,勇敢地跳進冰河,打撈木材。當冷得發顫時,他們又跳上岸來,喝兩口酒,喝得心裡發熱,再跳下河去,繼續工作。一來二去,工人的腿上被冰排劃出一道道鮮紅的血痕,但他們不覺得疼,只覺得冷得發抖。

大森林裡的酒,使我明白酒雖然是物質,但它可以轉化為精神,讓你興奮,給你勇氣。伐木時代,具有特殊功用的酒流淌的是林業工人苦中求樂的情致,展示的是林業工人的萬丈豪情。

記憶中的森林號子

隋海濤

父親是位老林業工人,他力大無比,山裡人都叫他“大把門”。父親過世後,家裡倉房仍然擺放著他年輕時用過的伐木工具:扳鉤、壓角子、把門子、吊鉤、快馬子鋸等。因長期抬沉重的木頭,他的後頸處凸起一個大包,林區人稱“血蘑菇”。木頭槓子先壓得肩上皮肉開裂,沾著血水再壓兩年,肩膀上就會長出一塊鵝卵石大小的“血蘑菇”。雖然父親從事的是高強度的體力勞動,但從未聽他抱怨過苦累。相反,他將森林號子喊得更加氣勢豪邁、慷慨激昂。

提起森林號子,林區人並不陌生。它是林區人民在勞動中形成的文化結晶,是林區人寶貴的精神財富。在木材完全憑藉人力採運的年代裡,森林號子不僅可以統一步伐,協調動作,還給人以振奮、力量和激情,促使林業工人為祖國建設貢獻了一批批良材。

森林號子的基本唱法,由一人領唱,眾人應和。領號者一般都是技術嫻熟、體力超群、有號召力之人。同一個工組的工人們,長期在一起生產,形成一種技術、感情上的默契,才能在領號人的號召下,把號子唱齊,唱出精氣神,唱出新花樣。

因工種不同,又形成了不同的森林號子。

抬木時唱的號子叫哈腰掛號。抬木時用左肩的叫“小肩”,用右肩的叫“大肩”。只有大小肩、前後槓等樣樣在行的人才有資格當領槓。領槓喊一聲“哈腰掛喲!”其他人一齊哈腰把鉤掛到木頭上,回應“嘿”,挺直腰等著,直到領槓喊“撐腰起喲!”大家齊喊“嘿”,齊用力,以保證所有人同時抬起。若有一個人起不來或是搶槓都容易造成另外幾人受傷,這是抬木頭的大忌。當領槓喊“往前走喲!”大家附和“嘿”,開始邁步。邁步子也非常有講究,第一步“大肩”邁右腳,“小肩”邁左腳,這樣既走得齊,又可把木頭悠起來,省力。

伐木號子一般只有四句:“順山倒”“上山倒”“下山倒”“橫山倒”,為的是告訴周圍人樹倒的方向,提醒附近作業工人注意安全。

“瓦槓號”適用於裝車、歸楞和平地運木等勞動。關於“瓦槓裝車”的場景,我們可以想象。在那個艱苦的年代裡,人們裝了一天車已筋疲力盡,糧食定量,飯都吃不飽。但是他們沒退縮,只聽號頭一聲“哈腰掛呀!”木頭慢慢地動窩,抬起來了,八個勇士臉憋得紫紅,青筋在太陽穴上蹦跳,號子聲從胸膛裡迸發出來,雄渾豪邁。挺腰起呀,嘿!穩步走呀,嘿!加把勁呀,嘿!上跳板呀,嘿!誰要拉松套,嘿!不是爺孃生,嘿!不懼木頭大,嘿!不畏肚子空,嘿!心裡有朝陽,嘿!前途真光明,嘿……從號子的唱詞中,可以體會到他們苦中作樂的情懷。

在集體勞動中,為了使大家的動作整齊劃一,每種號子都根據具體生產要求,形成固定的節奏和旋律。眾多生產者按照統一的節拍,呼喊著,勞動著。如果搬運的木頭較輕,那號子唱起來就輕鬆明快;如果搬運的木頭十分沉重,號子的節奏就慢下來,唱詞的內容也簡單了許多,有時只是單純地喊著:“呵、咳、咳”,他們通過這沉重的呼喊,調整呼吸,互相鼓勁。

伴隨機械化生產代替人工作業,森林號子逐漸淡出人們視線。作為一種文化形式,成為人們心中久遠的記憶。

靜靜的彎把鋸

洪憲存

“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幹兮,河水清且漣漪……”《詩經·魏風·伐檀》就有古人以斧伐木的描述。據資料記載,斧頭是人類最早使用的伐木工具。直到春秋戰國時期,鋸的廣泛使用,開啟了伐木和木工行業的新時代。它降低了勞動強度,提高了勞動效率,為人類社會的文明與進步立下汗馬功勞。

自1917年開始,黑龍江省綏稜林區已有零星的“木幫”,使用的伐木工具是大肚子鋸。大肚子鋸作業,需二人合作,這種伐木方式雖然效率高,但危險大,伐根留得高,極易造成木材浪費。

偽滿洲國後期,日本人為了更多、更快地盜伐小興安嶺優質木材,開始推廣使用單人操作的彎把鋸。彎把鋸操作靈活,便於使用,逐漸代替了大肚子鋸,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成為採伐工具的主體。即便是在油鋸進入林區,機械替代了手工作業的年代,彎把鋸仍舊得以保留下來,成為林場職工家家必備的工具,為的是上山拉燒材。

每到冬天,在林區,很容易見到人們用彎把鋸伐站杆的場景。站杆是家裡做飯和冬季燒爐子取暖的上好燃料,林區人又稱“柈子”。土屋、炊煙、柈子垛映襯著遠山白雪,構成了山村裡一道獨特而靚麗的風景。

綏稜林區使用的彎把鋸有很多種,最受歡迎的當屬地球牌和林工牌彎把鋸。地球牌彎把鋸是從日本進口的鐵片,鋸身窄小,鋼口硬,手指一彈能發出清脆響亮的迴音,十分受用。林工牌彎把鋸採用的是國產鐵片,鋸身寬大,也很耐用。

經長時間伐木,鋸齒髮鈍,需要伐鋸,才能繼續使用。伐鋸使用的工具有“銼”和“料掰子”。先用鋼銼將每個鋸齒銼得鋒利錚亮,再用料掰子按鋸齒方向,間隔著掰向兩旁,使鋸齒形成中有間隙的兩條直線。間隙的大小,決定了彎把鋸是否合手好用。智慧的林區人總結出:冬季溫度低林木發硬,間隙小些,可以省力;夏季林木發軟,間隙大些,不易夾鋸。

伐鋸是一個高難度的技術工種,火候全靠自身掌握,悟性低的人學不會,吃不了這碗飯。早期伐木場都要高薪聘請專職伐鋸師傅,好吃好喝招待著。

伴隨東北、內蒙古重點國有林區全面停止天然林商業性採伐,久居大山的林區人放下斧鋸,走出山林,尋求新的出路。我所在的綏稜林區,產業的轉型不僅帶動了當地文化產業的發展,也解決了大部分職工的工作問題,使他們在人生道路上實現華麗轉身。

如今,曾經喧囂一時的彎把鋸完成了歷史使命,靜靜地躺在博物館展臺上,成為遊客眼中的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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