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和俺家的小毛驢
大概八二年吧，俺村的村委順應時代潮流，將集體的絕大部分(一少部分留作機動地)土地承包給村民，實行了生產責任制，完成了歷史上劃時代的“大包乾”制度。土地分了以後，生產隊的農具、器械和牲畜等都用不上了，便作價“賣”給了各家各戶。俺父親除“搶”到一盤做豆腐用的小石磨之外，還作價五十元錢“牽”回一頭小毛驢。至此，這頭小毛驢就跟我父親結下了不解之緣。
大集體時期，我父親就是做豆腐的行家裡手，經他親自熬滷水蘸(斬)成的豆腐滑嫩爽口，清香撲鼻，出的豆腐數量還多，深受生產隊長的信賴和老少爺們的讚譽。單幹了，自由了，頗具經濟頭腦的父親和我母親一商量，即在俺家的西廂房(最西邊一間房子)裡支起石磨，起早貪黑地做起了地道的小磨豆腐。這時，那頭小毛驢便派上了用場。我父親用一塊還算乾淨的黑布搭在小毛驢的腦袋上，將它的兩隻大眼睛蓋了個嚴嚴實實，只有這樣，小毛驢才老老實實拉著磨盤，沿著軌道走了一圈又一圈，直至磨完兩遍豆渣，才算完成一作豆腐的辛苦裡程。
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父親和我母親在種好責任田的同時，利用春秋冬季做了十多年的豆腐，我家的小毛驢也由一頭兩三歲口的小驢駒，生長為一匹壯實的老毛驢了。說它小比之騾馬老黃牛來講確是小了，所以，我一直稱其為小毛驢。這是一頭灰顏色的小母驢，每天都被父親收拾得乾乾淨淨，渾身散發著光亮，可惜的是，它僅生下兩頭小驢駒就不幹了，氣得母親罵它是“二日子”貨，光撩蹄子不下蛋的“犟驢”。不過，它的力氣卻是超乎尋常的大，其用途比鄰居家的老黃牛還要多，拉磨咱就不用說了，一到農忙季節，我家的小毛驢往往和鄰居家的老黃牛組成一對好搭檔，它們在父親的驅駛下，耕田播種，收穫著豐收的喜悅。記得上初二那年，夏末秋初的一個禮拜天，我牽著小毛驢，父親扶著耠子在密不透風的玉米地裡耯草，雖然不用我使力氣，但是，老虎般的驕陽將一人多高(指作者本人)的玉米葉子曬得發燙，讓未成年的我感到窒息難受，幾欲昏倒。我家的小毛驢和我父親倒是任勞任怨，跟在我的身後，默默無聞地履行著自己的職責。還不到中午，又累又渴又難受的我便對父親說道：“爺(本地對父親的稱謂)，咱家的小毛驢累了，我們回家吧。”父親微笑著回應道：“不是小毛驢累了，是你不想幹了，對吧。”我竟然說道：“下莊戶真累！長大了要著吃也不回家幹農活。”“那就好好唸書，給俺們長長臉，爭取跳出這莊稼地……”父親的話讓我終生難忘，我家的小毛驢也似乎聽懂了一樣，它搖搖長耳朵，還“咴兒，咴兒”噴了幾下鼻子，來表達自己的感受。然而，我潛能不足，智商不高，在過去舊的教學模式中，老是睡不夠覺的我被高等學府拒之門外，不得不招工入廠也算是跳出了莊稼地。
而父親和我家的小毛驢，卻始終如一地撲匐在家鄉的土地上辛苦勞作著。後來，隨著改革開放的不斷深入，農民發家致富的路子越來越寬廣，思想意識越來越解放，他們不僅僅侷限在土地上挖掘財富了，更是將深遠的目光投入到發展經濟上。漸漸的，有的人家蓋起了蔬菜大棚種植經濟作物，有的人家剝花生搞養殖和運輸，還有的人家收豬販糧開飯店，掙錢的買賣可謂五花八門，越來越繁雜。已年過半百的父親思量再三，最終決定：用自家的小毛驢搞運輸販賣商品。他先是趕著地排車到較遠的陶瓷廠，裝一車瓦罐，然後走街串巷四處叫賣；後來又收購地瓜和瓜幹，往粉房和酒廠裡送；還鳥槍換炮，置辦起一掛新排子車，夥同鄰居王大叔到各家各戶收購麥杆，往百里之遙的縣造紙廠運送原材料……
這就是我的父親和我家的小毛驢，他們不懼嚴寒酷暑，不怕風吹雨打，在漫長的合作中，成為風餐露宿，相濡以沫的好夥伴、好朋友。有一年冬天，父親趕著小毛驢拉著滿滿一車麥杆，來到造紙廠卸下不久，天空便下起了鵝毛大雪。寒風怒號，雪花飛揚，蜷縮在地排車上的父親任由我家的小毛驢向前奔走——好一個白皚皚的雪的世界！等他們來到喬倌北邊火山口附近的大路口時，一輛拉貨物的雙排車突然從叉路上斜插過來，滑撞到車尾上，將毫無防備的父親從地排車上撞(閃)了下來，然後逃之夭夭。所幸，地上有了積雪，由於慣性的作用，父親被摔到路邊較鬆軟的土溝裡，才撿回一條性命。豈不知，在父親受傷昏迷的個把小時裡，我家的小毛驢一直站在路邊守候著他，並“引吭高歌”將我父親喚醒，最終，父親強忍著痛疼爬上地排車，連夜趕回了村子。
從此以後，父親不出遠門了，他趕著俺家的小毛驢走街串巷，上店趕集做些小本生意，為我們生活的重擔減輕了許多壓力。
父親老了，卻沒閒著，我家的小毛驢則在九十年代末期的某一天裡壽終正寢，它和我父親就像現代著名詩人臧克家描寫的那頭“老黃牛”一樣：
荒田野草水和泥，深耕細作走東西。
老牛亦解韶光貴，不待揚鞭自奮蹄。
王文友，筆名昕良，山東省昌樂縣人，現在濰坊某企業打工，為縣市作協會員。出版過《藍寶石》上部(中下部待版)，曾在“榕樹下”文學網站和縣市主辦的文學期刊發表過文章。
力薦編審：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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