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9 舊音雜談:《海峽兩岸三十八年相思淚》

山村,她接到了發自泰國的電報

1984年盛夏。湖北潘水三店。村頭一株綠萌如蓋的大樹下,一位老奴正在翻閱她已經翻了三十多年,翻過千萬次的心愛的書信,這珍貴的書信再次把她帶向那兵荒馬亂的年代,使她又想起了那個英俊的曾是國民黨軍隊的中校科長的情郎。三十八年了,三十八年……她響嘀地念叨著、呼喚著……

“叮鈴鈴!”一輛綠色自行車停在她的面前。“劉老師!”郵遞員從郵袋中掏出一個小紙袋,“您的電報,泰國來的!”

“泰國來的?l”她徵了。泰國哪有她的親威啊!她顫抖地拆開電報,不禁驚叫一聲:“啊,他的,是他的!”隨即,一行老淚從她興奮的淚眼中滾落下來。。。…

他釣魚,卻意外地“釣”到了一個傳遞情書的人

四年前,他在臺灣新店山區。春節剛過,連續十幾天的大雨澆得人心倫涼。大年初一是他的生日,可這個生日過得好晦氣!他獨自冒雨來到臺北北勢溪中下游一個寬不到五十米的池潭,伸出了釣魚杆。大雨旁淪,溪水嘩嘩,天氣陰冷,水中有何魚可釣?他分明是在借“釣”洩愁啊!

忽然,在煙雨迷茫的溪潭中,一顆人頭在水面若隱若現地來到他面前。他嚇了一跳,定睛一看,一個活人冒出了水面,而且還大聲喊著他:“宗之!”他趕緊伸過魚竿把那人拉上岸,一看,是隔壁的何君!他驚訝地說:“這麼大的水,你是不想活了!”

何君拽著他就走:“屋裡去,天大的喜事呀!包你喜得三天三夜睡不著覺!”

進了屋,何君遞給他一個小紙卷。打開一看,是一張用舊錶格紙寫的六首七言律詩。其中一首是:

花影輕移曲檢齊,竹飾月影斷橋西。

人憐天上同悲月,春到人間獨聽雞。

睡去有愁頻入夢,病未無力懶更衣。

怪它百喘黃動鳥,不管人愁只管啼。

六首詩都是疊韻的,筆跡秀麗,意境深美,真摯感人。但沒有稱呼,又沒有落款,怎麼回事?驀地,他腦子裡浮過海峽另一邊那個纖弱的淑女,難道是她?

真的是她!何君說,住在臺灣中部的朋友A君,1978年就與家中取得了聯繫。最近,他收到了家中一封信,信中夾有這麼一張詩箋。另一位家鄉好友陳君看了以後,估計是王宗之的,就派何君親自送上山來。因下大雨,道路不通,為使信息早到,何君使出鳧水的絕技,溯流冒險而來。“怎麼樣,是你老伴吧?”

“除了她,誰還寫得出?她一定以為我成了家,就以詩來試探。走,喝酒去!”

醇濃的酒,灌進了兩位國民黨“老轉”的喉嚨,漸漸地,象縷縷烈火衝擊著王宗之的心房,一陣陣的鳥槍聲、鼓聲、喊聲在他耳畔飄動。………

舊音雜談:《海峽兩岸三十八年相思淚》

她在牛棚裡向他託付終身。

他得到了她,但又馬上失去了她。

三十四年前,王宗之在國民黨軍隊二〇六師任少尉連副。他從軍校剛畢業,還未嘗過解放軍的厲害。但不久,他所在的整個團隊,一夜之間就被解放軍包了“餃子”。因為戰役之前他被陣前選訓,僥倖生離,回到了家鄉湖北滯水。第二天上午,屋外響起了了一位姑娘的聲音:“伯母,你家的牛空著嗎?”

隨即,進來了一位儀態端莊、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她叫劉谷香,和王宗之是同學。她和他禮謙之後,叫她到牛棚去牽牛。這哪裡是牽牛?一去她就站著不走了!她向他傾訴說,夫家下月要我出嫁,宗之啊,我們是小時預約的婚姻,我心中只有你,怎能丟舍你而去愛另一個男人呢?

如同一顆石子投進深潭,王宗之的心中頓時波濤翻滾:他和她七歲同窗,同學七年,對她十分傾幕,只是家中十分窮困,顧不上談婚娶之事。現在,她已待字,竟向他注射愛的瓊漿,真是曠古少有!

誠摯的光波映蕩在她的眼中,似一團火焰,把他溶化了。

劉谷香婚前私奔於人,引起夫家的強烈憤怒。幾天之後,她和宗之正在親戚家中討論她寫的《綠窗閒草》,突然,不遠處傳來人群的嘶喊聲。她的堂弟慌慌張張跑來:“姐,婆家來搶你,有四五百人!”他倆趕緊往外跑。她的父親趕來,生氣地打了她一棍子,帶著她躲到另一家親戚去了。幾天以後的夜晚,婆家得知劉谷香的所在,又帶五六百人來搶親。王宗之帶著她到荒涼高峻的四季山頭躲避。遠處,人聲、槍聲、鑼聲,響成一片,熊熊的火把似乎要把月亮燒落。他倆坐在石頭上,無心談詩,想到自己的愛情這樣艱難,止不住相對而泣、淚水漣漣!

鬧了大半夜,人聲息去。由於劉家村裡的人見對方一搶再搶,欺人太甚,也相抗起來。結果,劉家搶到了對方一個人,以他為人質談判,對方罷休了。第二年二月,王宗之又一次回鄉,他和她終於完成了婚姻大典。但婚後他們只相聚了29天,他就去了臺灣。從此,她和他在海峽兩岸,遙灑了三十多年的相思淚

臺北,他懷器著愛奏的情詩,

孤單地做著團圓的美夢。

由於臺灣當局拒絕“三通”,海峽兩邊根本沒有郵路,為了一紙信箋,何君險些陪上一條性命,真是郵路難,難於上青天!現在,王宗之回信心切,卻既不能聲張,又不能站到郵筒旁!

吉人天照。他突然認識了一位到臺辦事的香港商人張先生。張先生為他伸出了熱情的手,願做他們信件的中轉人。於是,海峽兩岸,兩個年近花甲的老戀人開始了頻繁的詩信往來。

劉谷香告訴他,1952年,她參加了教育工作,但因為他去了臺灣,受盡委屈,1957年竟被打成“右派加反革命”,開除工作籍回農村,直到1979年平反昭雪,她才重新工作。現已退休,享受著很好的待遇。

王宗之也向她述說了一切:

風聲鶴淚,落葉紛飛。一船船敗軍從大陸退到臺灣。他失望地感嘆道:敗了,敗了!什麼時候才能回到大陸,見到我的故鄉,我的親人呢?他懷揣著愛妻的《綠窗閒草》和一張新婚合影照,總在做著家鄉的酣夢。開始,他聽信了國民黨當局“一年準備,兩年反攻,三年掃蕩,四年成功”的口號,可是,年復一年,“黨國”不見成功,卻日益衰敗,他開始失望了。家鄉不能歸,愛妻不能團圓,在過度的憂傷下,他於1959年得了一場大病,在醫院裡躺了兩年!到1961年出院時,他堅決要求退出國民黨軍隊,去過另一種灰色的人生。本來,38歲的他官至中校科長,不合退役條件,但他還是退伍了,到臺北新店山區經營一個小柑桔園。

日子真象一條老牛拉的車。他思念著故鄉,思念著妻子,真象坐在針氈上一樣。幸虧出來時帶有她的詩集和照片,使他有了莫大的精神寄託。在臺灣這燈紅酒綠的地方,想找個俏娘們並非難事,然而,他覺得所有女子都不如他的結髮妻子。他忘不了她的才氣,她的純情。因此,他決心獨身到底,等待團圓。

但是,他相伴了孤單。一天,他到海邊游泳,起來後無力地坐在沙灘,西望海面白帆片片,海鷗翔飛,心中竟生出人不如鷗的感嘆來,遂成絕句一首:

浴罷忘餐立海洋,晴天萬里白鷗翔;

舟人哪識傷心地,遙指前程是故鄉。

為了打發這無情的歲月,他常常象瘋子一樣地喝酒;後來,他開始收聽大陸的廣播。耳機裡傳來了“四人幫”被粉碎的消息,傳來了葉劍英委員長的九點建議,傳來了大陸人心安定,經濟建設猛進的情況。他最想從收音機中聽到妻子的消息,哪怕是她的一聲“嗯”,也會使他感到滿足。但他失望了。他只有反覆研讀那冰清玉潔的詩章,端詳那嫵媚動人的新婚玉照。詩集要破了,他找來塑料皮精心裝訂:照片發黃了,他去翻拍放大再鑲上玻璃。他希望大陸廣播裡的內容成為現實,因為只有祖國統一,他們才能相見。

舊音雜談:《海峽兩岸三十八年相思淚》

在多阻的郵路上,他們竟用了兩百多個信封

香妻吾愛:

三個月沒看到你的情書了,郵路是多麼艱難!轉眼又是暮春季節了,叫我怎麼不想你啊!

...…歲月的腳步,把我們快帶到盡頭,但改變不了我們熱戀中的美夢。近影、詩、情書堆滿了我的四周,盡是你來陪件我的化身。燈下縱觀,倍感親切,再也就不寂寞悽清了。入夜,細雨濛濛,空如春暖。一時興起,我又打開話應子和你作清夜長談,讓你來分擔和享受此時此刻的酸甜滋味……三年來你我無話不談,甚至說到骨頭裡去了,完全是一份至深巨大的愛心,在推動著我。只有你才聽得懂我的語言,才知道我心跳的次數;只有你這樣一位解語法的老婆,我才放蕩不羈,將三十多年想念你的抑鬱之情,毫不保留地向筆端湧溢,傳到你的心田。我要把你壓抑數十年的愛苗重新點燃,恢復到36年前的時代。……三年來,我的心思沒有白費,給你的信沒有白寫,你依然是我理想中的情人,生命旅途中的伴侶。不管明天的天氣如何變幻莫測,但我要抓住今天風和日麗的時刻,盡情享受這一刻的溫馨和相促相依的甜蜜。你我的寸箋如果連接在一起,可以把我倆衷上好幾層了。朋友說我是替你編書,其實不是編書,而是在給你編織愛情的外衣,讓你睡在裡面,親自去體會老伴給你愛的芳香,這不比躺在我懷裡更溫暖嗎?況且你的情書,又何嘗不是一件你親手給我編織的睡袍?

...…今天,(我們)天各一方,蕭蕭白髮難得相見;但當我們老得不能動彈的時候,又該想些什麼?彼此寫下來,對照一下,都是“沒有空來人世這道,沒有愛錯人”,對不對?多麼值得我倆深思共效啊!。……但願你以後完全用鄉音未寫情書,也好讓我有一個美麗的回憶,回覆到兒時的庭院裡。雅備共賞的鄉音,才是你一片痴情的寄意。陳詞濫調,已不適宜於你我的情書了,所以最近一年多來的詩和信,我愈看愈著述,也不知閱讀了幾千幾百遍,但總是不厭不倦……

老件

通信三週年的晚上草

真象青年的情書,而且是有生花妙筆的青年!

其實,這只是他們一封信中的一段。劉谷香萬里尋夫,王宗之倍覺珍重。他們在飛越海峽的信中憶新婚、論詩詞、談雜感,尤其是滄海中的縷縷往事,更成了他們細細咀嚼的甘糖。從1981年4月到1984年7月,他們的通信竟達230多封,約兩百多萬字;互寄詩詞一千多首,互贈照片一百多張!有的信長達兩萬字!別後幾十年,滯積的感情真象一股洪流,閘門一經打開,就狂洩不止,猶如萬馬奔騰!他們互相呼喚著:回到故鄉的懷抱,結束天各一方的煎熬!

王宗之賣掉了小柑桔園,悄悄地做著回大陸的準備。當他遞交了出國旅遊的申請後,就向老伴報告了喜訊。可是,等待數月之後,晴空響起了一聲霹靂:手續不全,不能批准!

他登上飛機,默喊了一聲:“臺灣,再見!”

原來,單身退伍老兵在臺灣被人們稱為“五等國民”,臺灣當局對他們出國旅遊卡得很嚴。這一卡,急壞了王宗之。他把痛苦埋在心裡,不惜一切地各方奔走,歷經兩年多,花費臺幣兩三萬,終於在1984年7月領到了旅遊泰國、香港十天的證件。

機會終於到來了!

他不露聲色地做著準備,將妻子寄來的一百多封信和那本《綠窗閒草》裝進手提箱。1984年7月28日,他連最好的親友也不敢辭行,登上了桃園機場的班機。“再見了,臺灣!”他在心裡默唸著。

下午五時,飛機到達曼谷機場。一下飛機,他就急如星火地奔向郵局,向大陸拍了一份加急電報:“老伴,我已到曼谷,接報後等電話,十日內勿離開。”

三天後,香港。他終於擺脫了參觀團,單獨住進了一家小旅館。當別人忘情於香港的燈紅酒綠之中的時候,他卻醉心於喝那杯水酒一那杯慶賀妻子六十壽辰的酒一一過十來天就是妻子的六十誕辰,他要趕在這之前回去,親自舉杯慶賀一番。

在香港,他只辦了一件事,向為他們轉信幾年的張先生辭行。這位熱心的紅娘為他舉辦了餞行宴席,席間,張先生夫婦輪番舉杯,祝他一路順風!祝願他們夫婦幸福美滿………

舊音雜談:《海峽兩岸三十八年相思淚》

在故鄉溫馨的土地上,他們擁抱哭泣,沉浸在熱戀之中。

1984年7月9日晚9時,浠水縣一中的電話鈴則了。“長途!長途!”早已守候在這裡的劉谷香拿起話筒,裡面傳來急切而陌生的聲音:“你是誰?”“我是谷香。”話筒在顫抖。

“谷香嗎?我是宗之。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60年的恩情,38年的思念,終於化成了電話中的話語。心在跳,手在抖,兩人泣不成聲。王宗之連住宿的地址都忘了告訴,嗚鳴咽咽竟達十幾分鍾。還是旁邊的服務員接過電話,一會兒告訴他:“明天老伴來漢口迎接,請放心吧!”

這晚,王宗之坐臥不安,連眼都沒眨一下,只好買瓶四川大麴和一碟滷菜,打發這漫漫的長夜,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他反覆計算從希水到武漢的行程和時間,時而跑到江邊盼望,時而在旅館門前徘徊……

現在時間是11時40分。他剛一離開街頭,返身旅社,想不到老伴已佇立在一樓鵠候著。相見之下都不敢相認了,昔時的少婦,已變成了白髮絲絲的老!他們忘卻了睽睽的眾目,相擁而泣,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12日,是王宗之永生難忘的一天:很快,他就要回到土生土長的故鄉了!當車剛出黃岡地界,路牌上標出“浴水”二字,他在車上熱淚盈眶地手舞足蹈起來,面對老伴佔出一首狂放的詩來:

得意洋洋返故鄉,同沾雨露沫恩光;

從茲不灑思鄉淚,月下花前共舉觴。

他回來了,鄉親們熱烈歡迎他;縣委縣政府的領導同志熱烈歡迎他。有關部門安排他在縣財政局工作,享受19級幹部的工資和公費醫療待遇,安排他們夫婦住進三室一廳的新樓房。他還擔任了浴水縣政協常委。

如今,在故鄉的青山綠水之間,每天早晚都有他們優儷攜手漫步的身影;在潔靜而溫馨的廳堂裡,常常有他們夫妻唱和詩詞的聲音低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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