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份4年前的文件是疫後經濟猛藥?

這份4年前的文件是疫後經濟猛藥?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文丨蟲二

非常時期,出門戴口罩,宅家拼小區。

有了這道安全屏障,量體溫,查證件,填表格的防疫三部曲才得以發揮效力,但沒圍牆,沒物業的開放小區怎麼辦?

2月11日武漢發佈第12號通告封閉小區時,央視記者第一時間探訪了礄口的營南社區,發現這個擁有22棟樓4000多居民的老舊大院只能用塑料繩簡單圍合,後來臨時趕工建起一道圍牆,才算完成隔離。

不僅武漢三鎮,全國這樣的小區都不少,2月14日武漢專門出臺了一條指導措施,規定“老舊小區、開放式居住區通過打圍方式實現硬隔離,出入口安排人員24小時值班值守,測溫登記,審核放行”。

說到這裡,大家似乎應該慶幸自己的小區門禁森嚴,自己的家門不是緊鄰街道了。然而4年前曾有一分紅頭文件,試圖告訴我們完全相反的道理。

這份名為《關於進一步加強城市規劃建設管理工作若干意見》的文件是2016年2月6日發佈的,透露了城市規劃的兩個重要轉變:

1、新建住宅要推廣街區制,原則上不再建設封閉住宅小區;

2、已建成的住宅小區和單位大院要逐步打開;

肯定有人覺得,這不就是要把小區全變成寬窄巷子或南鑼鼓巷的節奏?什麼是街區制?常看美劇的朋友會有直觀的印象。

電影《穿Prada的女王》有這麼一幕,每天清晨,白領麗人們準時出街,湧向各自公司的高樓大廈,背景就是典型的紐約街區,簡而言之,開門見馬路,臨街是商鋪。

这份4年前的文件是疫后经济猛药?

街區制的神髓是把居住功能、商業設施和公共服務融為一體,進而形成一個沒有圍牆的開放式社會。

這個思路也可以打破高檔物業對公共資源的壟斷,在Netflix紀錄片《Miss Americana》裡,身為頂級明星的Taylor Swift被粉絲一直堵到樓門口,縱然她買的是紐約上東區富蘭克林街975萬美元的高檔公寓,也沒有特殊待遇,唯一的區別是她有保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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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街區制的利弊一目瞭然,特色是方便,優點是繁華,短板是私密,死穴是突發公衛事件。

以這次的新冠疫情為例,假如我們的城市奉行街區制,所有封閉措施就只能以樓棟為單位,耗費的人力物力不言而喻。

既然如此,經歷了當年的非典,街區製為何仍然備受推崇?

因為城市病對任何國家都是切膚之痛,開藥方的人不少,但太理想的緩不濟急,太文藝的不接地氣,太商業的沒有傳承。

1898年英國人霍華德有個田園城市理論,主張把大城市拆分成一箇中心城和若干衛星城,分擔不同職能,遏制人口規模,發展慢行系統,以達到綠色宜居。

法國人柯布西耶認為城市必須“服務於人”,不能是“石頭沙漠”,他有個光明城市理論,認為建築應該向上發展,採光通透,間隔綠植,像一塊巨大的夾心餅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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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人劉易斯·芒福德認為城市是一個永恆變化的載體,但不能只是技術化的存在,應該像文藝復興那樣把時代的靈魂裝進去。

1933年《雅典憲章》定義了現代城市的四大功能,就是居住、工作、遊憩和交通,保護歷史古蹟,延續人文價值,促進商業發展。

中國過去也沒少討論,俞孔堅的“反規劃”在精神內核上與上面幾位大師就有銜接,但我們推動街區制有一個完全不同的動機。

核心是“錢從哪兒來”的邏輯變了。

改革開放之初,中國沒有資金大興土木,寬馬路、大街區是“集中力量辦大事”的必然選擇,而且我們的土地從來不“零售”只“批發”,所以在快速城市化的過程中開發商居於主導地位,他們拿地蓋房,然後打包各種服務,在這個模式下,開發商實力越雄厚,社區越大,生活越便利。

碰巧中國人也喜歡大而全,北京天通苑常住人口70萬,回龍觀也有30萬,自給自足堪比小城市,中國人買房子,一般不看規劃,先看開發商實力,再看小區規模,有了這兩樣,就不怕沒配套,這是房地產數十年來長盛不衰的根本原因。

對每個房主來說,帶期限的土地使用權相當於一次性支付了70年的財產稅,既然付了錢,當然希望所有的公共資源關門獨享,而不是無償開放給外人。

這麼做的結果就是“鄰避效應”,同樣是必要的生活設施,大家都希望學校、商超越近越好,垃圾場、殯儀館越遠越好,人多的社區往往通過群體事件的方式,形成公輿氛圍干擾城市規劃,甚至演化出操控議程設置的能力,你沒法責怪任何人,我們的城市就是這麼運作的。

街區制推崇的是小而美,把地塊拆散變小,讓開發的門檻更低,更靈活,街道變窄,路網綿密,慢行系統發達,降低了汽車的使用強度,地塊進深控制在20-30米左右,幾乎沒有不臨街的房子,商業和生活氣息濃郁。我們常說有些城市舒服愜意,有些冷峻疏離,其實與此有關。

另一方面,街區制也代表了從節流到開源的轉變。

我們以前的大街區,開發商包打一切,政府貌似節省了一般公共開支,但製造了一個又一個“獨立王國”,街區變小之後,社區內無法再預留公共空間,基礎服務改由財政埋單,商業設施交由市場消化,屆時會推動PPP之類的解決方案。

另外,小街區生活便利,消費氣氛濃郁,優質商業業態進一步下沉到街頭巷尾,而不是龜縮在大型Shaopping mall,等於變相擴大了稅源,產生了更多的稅基。

同時也限制了開發商在城市生活中扮演過多角色,以商業地產的繁榮取代高地價的住宅地產,有利於從根本上遏制房價過高的狀況。

歐美國家的經驗也證明了這一點,有人考察過美國得克薩斯州布蘭諾市的西屋社區,這裡的住戶以中產為主,大部分房屋臨街,道路四通八達,單位時間的車流量不大,加之有綠地隔離,舒適宜居,所有房屋的背後都有圍牆,但這是照顧泳池的秘密,而不是為了把社區封閉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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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小區內部道路納入城市路網,可以激活交通末端的毛細血管,前文提到的那份文件要求城市路網密度達到8公里/平方公里以上,但目前中國36個主要城市的均值僅為5.8公里/平方公里,達標城市只有深圳、廈門和成都,遠遠落後於歐美髮達國家,巴塞羅那是13.4公里/平方公里,紐約是16.8公里/平方公里,日本8個主要城市的平均水平是20.04公里/平方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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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早進行“小街區”試驗的成都規定道路寬度不得大於25米,按中國《城市道路工程設計規範》的標準,這就是四級公路的水平,車流量有限,非但不擔心噪音汙染,反而會刺激真空玻璃等行業的發展,也符合推廣節能拼裝式住宅的趨勢。

此外,街區制還有“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價值。

去過迪拜的人都知道這座城市有新、老之分,老城區畫風古樸,有三線小城即視感,而高樓大廈的新城區如同沙漠裡的海市蜃樓,兩種格調恍如隔世。

這種扔下老城、再造新城的策略是兩種理論的雜交,老城區是霍華德的田園理論,新城區是柯布西耶的光明之城,看似一舉兩得,既保留了歷史,又兼顧了發展。

其實只是眼不見為淨,把階層固化換成了區域固化而已,如果不是人口少、福利好,未來會有高昂的社會治理成本。

有些迂腐文人可能跳出來洗白,告訴你老城區有一種穿越時代的歷史滄桑,那種歲月沉澱的悠閒和恬淡是金錢換不來的,這純粹是扯淡。

城市和農村的最大區別就在於提供了完善的基礎設施、公共服務和發展機會,你把這部分強行抽出去,城市根本毫無宜居性可言,田園牧歌和市井精神,永遠尿不到一壺。

所以街區制本質上不是一個規劃思路,而是一種社會治理體系。

我們的基尼係數不低了,北京就有“東富西貴,南貧北賤”的說法,藉著疫後經濟復甦的機會,打破原本封閉的獨立王國,把公共資源全部釋放出來,其實是一個重新洗牌的機會。

旅居美國的加拿大學者Jane Jacobs’s有本書叫做《美國大城市的死與生》,就充分挖掘了這個社會學價值。

在她看來,街道的最佳狀態是路上有行人,樓上有觀眾,彼此都能感知對方的存在,卻保持相對舒適的距離,這樣既有歸屬感,也有安全感。

她在幾十年前就意識到了一個關鍵問題,城市公共空間的視覺阻斷,往往會發展成人際和階層阻斷。

這個觀察普及到規劃層面,就是城市的街道可以長,街段必須短,多路口、有拐角,不能有死衚衕,熱鬧的人流,便利的設施遠比大塊頭的地標建築實用。

2016年的紀錄片《Battle for the City》就反映了當年Jane Jacobs’s和紐約市政官員Robert Moses的歷史對決,最終宏大的城市規劃敗給了柴米油鹽的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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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Jane Jacobs’s的理論,街道除了讓市民視線互動,還應該有孩子們玩耍的地方,足夠養眼的綠化,以及攤販、街頭藝人,保留文化多樣性。

很多人的安全擔憂並無必要。

實行街區制,打開封閉小區,不是放縱公租房的人隨時去湯臣一品的花園溜達,而是避免墨西哥城、里約熱內盧、孟買、雅加達那樣的貧富分化,在那些超大城市裡,貧民窟和富豪區經常只有一街之隔,卻壁壘森嚴,老死不相往來。

这份4年前的文件是疫后经济猛药?

階層固化最容易被感知的並不是收入懸殊,教育差異,而是肉眼可見的區域分化所帶來的被拋棄的挫敗感。

這樣看來,推了4年推不動的街區制還得推,起碼有利於恢復被疫情重創的信心。

其一,街區制著眼於激發神經末梢的活力,雖然受益的是商業地產,但帶動了就業和消費,比單純的樓市狂歡更健康;

其二,街區制強化了環境對人的塑造,用Jane Jacobs’s的話說,“一個人與另一個人在街道上是平等的,甚至可以發展熟悉的公共交往”,可能是指那種“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的親切感;

當然一切的前提是我們建立了應對突發疫情的完善體系,對於這一點,我們應該有絕對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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