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慶巴蜀小學語文老師馮櫟鈞
“任何公司都一樣，一共只有三種人。
一種是優秀的，他們必須有不能被別人所取代的特長和技能。離開他們，公司會有巨大的損失。他可以不羈，可以任性而為，還可以辭職，但領導往往會包容他們。
第二種是一般人，他們能力還行，也算認真，人際關係也不錯。這是主流群體，幹好本職工作，卻是默默無聞的大多數。
第三種是極差的，幹什麼都不行，態度也不端正，對生活充滿抱怨，大家都不喜歡他們。這樣的人到哪裡都不會受歡迎，只能灰溜溜地走掉。”
聽了母親的話，重慶巴蜀小學的馮櫟鈞不想灰溜溜地走掉，所以只能努力。
文｜秋秋學姐
被訪人｜馮櫟鈞
01
馮櫟鈞是誰
2019年10月30日，秋秋學姐在微信裡不經意發現，年輕寶媽毛雪蓉竟然發了一條「長達395個字的朋友圈狀態 」，內容是表揚孩子的小學語文老師馮櫟鈞，還配圖9宮格。
“現在的家長這麼難了？朋友圈還得拍老師馬屁？”我一驚，再一細看，“咦，配圖好像不一般，是《小學教學》雜誌對馮櫟鈞老師的報道。”
於是，我仔細點開看了下，報道介紹說，“馮櫟鈞，重慶市巴蜀小學語文學科大組長，中小學高級教師。先後榮獲全國第三屆小學青年教師語文教學觀摩活動一等獎……在全國各地上公開課、作講座百餘次，在專業刊物上發表文章30餘篇。”
“馮櫟鈞是誰？真的這麼厲害嗎？“我突然對這個毫不相干的人產生了強烈的興趣，便順著朋友圈的配圖去搜索到了馮櫟鈞的微信公眾號，再追星般的加了她的私人微信號，潛伏觀察了一個多月。
全國第三屆小學青年教師語文教學觀摩活動
“馮櫟鈞是誰？”
2007年，剛到歷史名校重慶巴蜀小學任教的馮櫟鈞，也這樣不斷問自己。
古代文學專業碩士畢業的她，選擇了小學語文老師作為職業生涯的起點，以為選擇的是喜歡的職業，是能夠輕鬆勝任的工作，是可以安穩度日的生活……沒想，卻一下就遭受了打擊。
在一群普遍中師學歷的同事中，「 碩士學歷的她似乎可以“鶴立雞群” 」。然而，當她發現周圍的同事有著全國特級教師、全國名師的頭銜，拿過國賽、市賽多種獎項，精通唱歌跳舞等十八般才藝，馮櫟鈞懵了！原來自己是“雞立鶴群”！
馮櫟鈞的生活筆記
所有剛畢業進入社會的大學生初入職場，大概都有過這種驕傲被潑涼水的經歷。這種心理落差，對於26歲的馮櫟鈞來說更是難以忍受。她面對的不僅僅是來自優秀同事的競爭壓力，還有小孩子們和家長們帶來的評價壓力。
時隔13年，馮櫟鈞依然記得教的第一屆學生裡，有一個叫王一荻的學生，他媽媽是銀行精算師。這個小孩子總會講，“老師你知道嗎？無論你用多少錢存入銀行，對你來說都不可能有多大收益，因為有這麼多的精算師，他們不可能讓你賺錢。”
一個不到10歲的小孩子，居然懂得這麼多。馮櫟鈞很詫異，也很惶恐，生怕說錯一點什麼就被優秀的學生、家長和同事抓住小辮子。備課、改作業、管理班級、家長溝通都讓她焦頭爛額。
馮櫟鈞的畫
“當時我不知道馮櫟鈞是誰，就好像一個被推著走的機器一樣。”她這樣評價26歲的自己。
然而最壞的是，在學校的“陽光杯”賽課中，馮櫟鈞居然拿了倒數第二名。這直接讓她崩潰了！她對爸媽說，“我不適合當老師，我不想工作了”。
這時，也是小學老師的馮櫟鈞媽媽沒有直接批評女兒，而是說了一句讓她可以記住一輩子的話：
“任何公司都一樣，一共只有三種人。一種是優秀的，他們必須有不能被別人所取代的特長和技能。離開他們，公司會有巨大的損失。他可以不羈，可以任性而為，還可以辭職。可領導往往會包容他們。
第二種是一般人，他們能力還行，也算認真，人際關係也不錯。這是主流群體，幹好本職工作，卻是默默無聞的大多數。
第三種是極差的，幹什麼都不行，態度也不端正，對生活充滿抱怨，大家都不喜歡他們。這樣的人到哪裡都不會受歡迎，只能灰溜溜地走掉。”
“我不想灰溜溜的走掉，所以我留了下來努力”，馮櫟鈞認真地對我說。
02
馮櫟鈞是語文老師
“人的一切痛苦, 本質上都是對自己無能的憤怒。”終於體會到王小波這句話深意的馮櫟鈞，開始瘋狂地學習。日語、繪畫、古箏……各種各樣的培訓班，她挨著試了個遍。
“當你實在是不知道做什麼來改變的時候，那就學習吧，學習真的能治癒焦慮。你就這樣想，你已經是最差的了，不能再差了，那還怕什麼呢！”
除了學習，馮櫟鈞還「瘋狂“追星”」。杭州天長小學的蔣軍晶老師，是她追的第一個“明星”。看著視頻裡蔣老師行雲流水般自如的教學風采，馮櫟鈞看得很痴迷，心裡想，“什麼時候我能像他們教得這麼好，就太幸福了！”
馮櫟鈞的學生“黑老師”之一
就這樣邊學習，邊追星，邊上課，馮櫟鈞的心態慢慢“踏實”了下來，成了一個“聽話”的員工。不管學校教給她什麼事，她都不抱怨了，而是儘可能地做好。哪怕是做會議記錄這種小事，她都“聽話”地做好記錄，在一遍又一遍的打字記錄中，她的打字速度飛躍提升，成了日後同事們口中的「第一“快手馮”」。
“很多事情你努力了，可能當時並不知道有什麼用，但它們都會成為你日後的財富。”
馮櫟鈞的學生“黑老師”之二
正是馮櫟鈞表現出來的“聽話”和“踏實”，2009年，學校把一個“特殊”的二年級班級交到了她的手裡。這是巴蜀小學藍湖郡小區第一個住讀班，因為孩子們小，很多學生家長捨不得，所以這個班只有17個人。
“這17個人能留住麼？”馮櫟鈞感到壓力很大。但因為“追星”多年，她也有了自己的教學想法，“我的學生，身體要達到什麼標準？成績要達到什麼分數？藝術特長要如何挖掘和發揮……”就好像做一個“項目”一樣，馮櫟鈞認認真真地從戰略層、戰術層、實施層、用戶體驗層4個維度，做了一個5年的長期“項目規劃”。
馮櫟鈞課堂上的“竹節人開戰”
為了讓學生們身體更棒，她每天6點起床去學校，7點就帶著孩子們在操場跑步，從最開始的2圈，慢慢累加到7、8圈。為了因材施教，她細心觀察每一個孩子的長處，然後和每一個老師和家長溝通，有針對性地培養。為了提高整體寫作能力，她像大學那樣給孩子們做講座，並自主開設晚間習作分享課，鼓勵他們去自我發現、自我創造。為了拉進和孩子們的距離，她帶著他們辦聖誕舞會，開元旦party，演話劇……
在11歲學生黃家樂眼裡，馮老師是他的大朋友。在馮老師面前他不用害怕展現情緒，什麼秘密都可以分享，不怕被嘲笑，也不怕被責罵，還可以在作文裡吐槽自己、吐槽家人。樂樂太喜歡馮老師了，在自己做的“憤怒的小鳥”磁鐵畫裡，他偷偷地寫上“馮老師最美”。
黃家樂製作的“馮老師最美”磁體畫
因為馮櫟鈞獨特的教學模式和受人喜歡的教學風格，當初只有17人的“特殊”班級，慢慢吸引了更多的孩子加入。2014年，當他們六年級畢業的時候，班上已經有了29人。
面對優秀的學生和感激的家長，馮櫟鈞突然發現，原來她早已經找到了自我，是的，她是一個合格的老師了，而且還是一個不錯的語文老師。
帶著這種自信，馮櫟鈞又迎來了一個新的一年級班級。在開學前的家長會上，她把9年積累的經驗告訴了家長們，“評判孩子的標準不應該只是成績，每個孩子都有他擅長和閃光的地方，補短的效果一般，揚長避短最好。”
當時聽到這句話的毛雪蓉，並沒有覺得這個老師的見解有何特別之處，也萬萬沒有想到，5年後的10月30日，她會用395個字來發一條長長的朋友圈狀態，專門表揚這個把孩子培養得很好的馮老師，覺得這是她和兒子最大的幸運和幸福。
03
馮櫟鈞是賽課明星
然而，即使獲得了學生和家長的喜愛，即使在巴蜀小學的同齡老師中脫穎而出，馮櫟鈞依然只是重慶5萬小學語文老師中，“默默無聞”的一員。
直到一次偶然的機會，她參加了兩年一屆的市級賽課，拿到了“重慶市第八屆青年教師教學技能大賽”第一名，並因此參加“全國素養大賽”獲得一等獎，她才被全國更多的同行熟悉。
那一年，她已經34歲了。作為一個小學語文老師，從悄然萌芽到美麗綻放，這個過程整整用了10年時間。在今天，這樣的成長速度似乎太慢了，然後馮櫟鈞始終相信，“慢下來，才更快”。
這10年，從才藝學習，到研究教學，到賽課培訓，她從來沒有停止學習的腳步。幾乎每週末都會自費學習的她，去過莘莊學習華德福，去過北京學教育戲劇，去過長沙學“寫作力”，還參加過千島湖、桐廬的閱讀及習作課程培訓……
馮櫟鈞參加尋聲“開口即美”教師培訓
“投入這麼多精力，會不會覺得少了陪伴孩子和家人的時間呢？”秋秋學姐好奇地問道。
“不會啊，除了外出學習，在家學習工作的時候，我和孩子都是共處一個書房。兒子看著媽媽這麼安靜這麼努力，他也不自覺地跟著自己看看書，玩玩積木什麼的。”馮櫟鈞爽朗地笑道，“我很感謝我的父母，他們始終教育我，除了妻子、母親的身份，我還是我自己。”
正是這種忘卻年齡的“青春感”和“奮鬥勁兒”，讓馮櫟鈞贏來了第二次參加國賽的機會，也就是2018年的“全國第三屆小學青年教師語文教學觀摩大賽”。在這次比賽中，積累了10多年的馮櫟鈞，用一堂《我的心兒怦怦跳》習作課，讓全國看到了一個37歲小學語文老師的實力和風采。
全國第三屆小學青年教師語文教學觀摩大賽
當得知獲得了第一名，馮櫟鈞有點緊張，有些激動，還有付出後的滿足。畢竟，為了這次比賽，長達幾年的堅持學習，練字練到手抽筋；練口部操，舌頭都頂破了自己的口腔內壁；還有那些曾經不眠不休背了30萬道題的日子呢。
2015年就認識了她的人和街小學張老師，這樣評價“火”了的馮櫟鈞，“即使拿了全國第一名，她也完全沒有名師的架子，還是和我們一起參加各種培訓班學習，她的勤奮好學讓人折服！”
04
馮櫟鈞還是馮兔子
為了更直觀瞭解馮櫟鈞老師，秋秋學姐完整觀看了50分鐘的《我的心兒怦怦跳》賽課視頻。在視頻中，馮櫟鈞用“馮兔子”這個稱呼來和小朋友們互動。
“是為了迎合小朋友們的喜歡，專門取的名字嗎？”在咖啡店裡，秋秋學姐忍不住發問。
“不是呢，是學生們自己給我取的，說我一發怒瞪眼的時候，眼睛紅紅的，就像只兔子。”
仔細打量一頭瀑布長髮、普通話說得非常悅耳動聽的馮櫟鈞，秋秋學姐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這樣的馮櫟鈞老師，的確很符合策劃人姚姚對她的評價，“她應該就是我內心深處所期待的老師的樣子。”
策劃人姚姚是微信公眾號“馮櫟鈞是老師”的編輯合作人。從2015年8月31日開始，馮櫟鈞開始寫公眾號“馮櫟鈞是老師”，朋友們都覺得她瘋了。老師、母親、妻子的三重身份，已經足以讓一個34歲的中年少女心累甚至崩潰，她居然還要賽課，還要學習，還要培訓，還要開公眾號！
馮櫟鈞每天在公眾號分享一些教書、生活的感想，幾乎從不間斷，就這樣堅持了4年零115天，發表了1480篇原創文章。與其說在公眾號裡她是馮老師，不如說她是“馮兔子”，一隻活潑可愛的，像朋友一樣和家長們、學生們說著悄悄話的“馮兔子”。
喜歡當“馮兔子”的馮櫟鈞向秋秋學姐坦言，“一個工作，如果對你而言只是一個不得不用來謀生的工作，你在上面花費了那麼多時間，會不會覺得有點浪費生命？一個工作，如果對你而言是生活的一部分，不過多計較和同事之間的一時競爭，不過多在乎一時的得失，那你會不會更快樂一點，更灑脫一點？”
關於為什麼要寫公眾號，是因為她希望，“很多時候我們覺得個人的力量真的很渺小，但如果你努力發出一點「微光」，就能照亮周圍的人，被照亮的人有光了，他們又把這份光傳遞出去，這個社會就有光，這個社會有光，那整個國家就會有光。我是一個老師，至少我能用的嘴、我的筆、我的言、我的行，去當一個能照亮我學生的那盞燈。小朋友們有光了，就會為一個家庭帶來希望之光。”
姚姚當初第一次見馮櫟鈞的時候，就是被這樣的教育理念所打動了，然後決定免費幫助馮老師編輯微信公眾號，並一直支持到現在。
觀察了馮櫟鈞一個多月的秋秋學姐，從看她的公眾號、看賽課視頻、看朋友圈分享，到現場聆聽分享、採訪周邊人，確確實實受到了一股強大的正能量感染。如果老師們都願意做一束微光，去照亮孩子們，照亮這個社會，那真的就是國之幸了。
和秋秋學姐長聊了3個多小時後，馮櫟鈞鼓勵秋秋學姐一起加油，然後微笑著揮揮手，轉頭走向了樓下的西西弗書店。38歲的她說想找一下英文版的吸血鬼日記，眼界要跟上時代，跟上國際，跟上未來。
秋秋學姐看著“馮兔子”的背影，默唸道，“走下去，希望我們都能一直這樣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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