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小卒力挽狂澜,一声怒吼吼出了未来的皇位

汉皇帝来抢周天子的江山

周显德元年(954年)、汉乾祐七年,北汉皇帝刘旻率领倾国之军,联合辽朝对后周发动大规模进攻。

黄昏,天倾西南。血色的夕阳染红了山岩,哭号的阴风在山谷间肆意嚎叫。不远处,骷髅王庙屹立在白骨堆砌而成的山头之上,黑色的幡旆仿佛招魂的旌铭。

此地名叫高平,千年前,它以长平之名成为四十万赵军将士的埋骨处。

无名小卒力挽狂澜,一声怒吼吼出了未来的皇位

阴森恐怖的骷髅王庙

刘旻不禁打了个寒战,下令汉军立即通过这个鬼地方,在高平以南驻扎。出师以来,汉军急行五百里,舍弃坚城潞州不攻,直下黄河沿岸;再有一天,就能到达泽州(今山西省晋城市),距离开封越来越近。

同样急行的还有后周皇帝郭荣,在调兵遣将安排妥当后,他亲率大军急向河东赶来。三月十九日,周军的先锋击退了汉军的先锋。首战告捷,年轻皇帝的信心倍增。

直到此时,刘旻才知道,胆大包天的郭荣竟以身犯险。刘旻亲率中军结阵于巴公原(今山西省晋城市东北),命前锋都指挥使张元徽驻扎在中军东侧,辽将杨衮驻军于西,严阵以待。

郭荣的部队也一分为三,以义成军节度使(治滑州)白重赞与侍卫马步军都虞候李重进将左军居西,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樊爱能与侍卫步军都指挥使何徽将右军居东,宣徽使向训统率精锐骑兵居中,殿前都指挥使张永德统率殿前军保护亲自督战的郭荣。

赵匡胤就在张永德的军中。六年了,他没想到以这样的方式,重新遭遇“老东家”。他不过一介小人物,也许刘旻早也已不记得他了。但赵匡胤忘不了,囊者孰对错,今朝一战定是非。

对赵匡胤而言,这场战争必须取胜,不仅仅为了大周的江山。

他端坐马上,远远望去,汉军黑甲如山,刀戟如峰,红色的战旗好似煮沸的鲜血在军阵中翻滚。

敌阵最高处,一面火红的大旗迎风张扬,旗杆顶端的旄牛尾与缀于旗下的五采析羽嚣张地扭动着,肆无忌惮地挑战着大周战士的神经。大旗之下,正是汉主刘旻的所在。

无名小卒力挽狂澜,一声怒吼吼出了未来的皇位

北汉世祖刘旻

赵匡胤下意识地握了握长枪,手心中隐隐向外渗着冷汗,指尖微微抖动着,仿佛自己听见了手指与枪杆轻轻的碰撞声。

这个一心想要杀敌建功的汉子,像一匹蓄势待发的野狼,随时准备发起致命一击,将刘旻扑倒,撕成碎片。他那犀利凶狠的眼神中,喷射出对胜利的无比渴望,却也遮掩不住对命运的彷徨与不安。

只是并非每一个人都愿意以生命做赌注,来参加这场胜负难料的赌局。

周军右厢,樊爱能与何徽的战马不住地前后挪踏着,发出凌乱的“嘚嘚”声。两位大将不时回过头,观望着手下士兵们的表情。那是一张张沉浸在温柔乡中的脸,那是一张张沉浸在金软玉中的脸,那是一张张害怕失去荣华与安定的脸。

负责袭击北汉后路的周军还在途中,河阳三城节度使(治孟州,今河南省孟州市)刘词的主力部队也还没赶到。孤军深入,敌众我寡,在这决定生死存亡的一刻,周军上下已被胆怯包围。


皇帝被逼得带着保镖去玩命

刘旻站在土丘上,俯视着兵力明显不足的周军,心中也不免懊悔。早知对手渺小如此,何必向辽国请求支援?借了辽人的兵,且不说欠了人情要加倍奉还,仅仅是犒劳辽军的军饷,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更何况,不是逼不得已,谁愿意去背这勾结辽人、屈节辱国的骂名?

不甘心一辈子做“侄皇帝”的刘旻,决定利用这场战役重新赢回中原天子的尊严。他自负地对身边将领说:“我用汉军就足以击败郭荣,何必再借契丹兵!今天我不仅要攻破周人,更要让契丹人对我心服口服!”受尽辽国欺压的汉军将领闻言,纷纷跃跃欲试。

河东将卒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但仍有一个人保持冷静——辽帅杨衮。

无名小卒力挽狂澜,一声怒吼吼出了未来的皇位

辽朝的契丹人

杨衮并没有在意汉军将士复杂的眼神,他淡定地策马向前,遥望周军阵营。但见周军右厢看来略有动摇,但军阵并未紊乱;中军与左厢更是军威鼓振。

“周军真乃劲敌也!我军不可轻率冒进!”杨衮连忙向狂傲的刘旻说道。

刘旻捋着美髯,眯起眼睛,一副关羽傲世华夏的神态,不屑地说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杨公且莫再言,且在此观我破敌吧!”

杨衮遭到蔑视,转身刚要离去,身旁的战旗却正正打在他的脸上。杨衮心中一惊:方才还是东北风,我军居北朝南,顺风作战,尚需谨慎;现在风向逆转,要逆风出击,对我军更为不利。

可是杨衮心怀不满,因此一言不发。

心浮气躁的汉将正在鼓动汉主出击;也有精明的谋臣进谏风向不对,切莫草率。然而,刘旻仍然自负地拒绝臣下的提醒,贸然挥起幡麾,命张元徽率领千余骑士,逆着南风,全力进攻周军的薄弱环节——右厢。

“杀!——”河东战马脱缰,踏起黑风般的沙土,直冲敌阵!

周军右厢,统帅樊爱能与何徽“践行”了冯道的预言,没打两下,扔下兵器撒丫子就跑。骑兵有马四条腿跑得快,只有两条腿的千余步兵一看跑不了,直接丢盔弃甲,朝着北边大喊“万岁”,临阵倒戈。

看似坚不可摧的堤坝,瞬间土崩瓦解,汉军犹如滔滔巨浪,席卷着大周的残兵败将,朝着大周皇帝的御帐吞噬而来。

周军上下瞠目结舌。

谁也没想到,宿将统领的精锐,顷刻间溃败。首次亲征的郭荣气得紧握剑柄的右手隐隐发抖。他望了望左厢,白重赞和李重进稳如泰山,看来万无一失。既然没有后顾之忧,右边的窟窿就当尽快补上。在枢密副使魏仁浦的鼓励下,郭荣拔出宝剑,锋指北汉,亲自率领着殿前军奔赴右翼前线督战。

皇帝带着保镖亲自上战场,仗打到这个份儿上,已经不得不玩儿命。

但恐惧正以排山倒海之势,在周军中迅速蔓延。在投降声的包围下,大多数将士仍像被催眠一样,面对突如其来的溃败不知所措。


路见不平一声吼

赵匡胤也追随着部队向前方挺进,压抑的气氛憋得人喘不过气来。他需要释放,他也相信每一个人都需要释放。人人都在恐惧与激奋这两端间摇摆,哪一端出手拉一把,他们就会倒向哪一端。

于是,他突然扯开嗓子,扬臂大吼:“主上危险,我等怎能不拼死一战!”

这一吼,犹如震耳发聩的木铎,刺穿恐怖的阴霾,直击每个人的鼓膜,连殿前都指挥使张永德都听得热血澎湃。

无名小卒力挽狂澜,一声怒吼吼出了未来的皇位

小人物赵匡胤,竟成为这场战役的关键人物

可是作为殿前军的总负责人,张永德犹豫了。这支精锐部队的任务是保护皇帝,孤注一掷投入战场,万一失败,皇帝可就连亲军都不剩了。他不怕死,但他怕皇帝死,因为那是殿前军最大的失职。

然而赵匡胤知道,此刻不玩儿命,一会儿连玩命儿的机会都没有了。作为一员低级军官,他没有张永德那么多顾虑,只想打赢这场仗。赵匡胤连忙驱马向前,顾不得上下级的规矩,向张永德建议:“贼寇气势傲慢,我们全力一搏必然能够破敌!您手下有很多善于左手射箭的士兵,请您率领他们登上高处作为左翼出击,我率领士兵从右翼出击。国家安危,在此一举!”

好个在此一举!生性豪爽的张永德终于被这个黝黑汉子的血性感染,抛开顾虑,也不管什么官位高低,当下分兵给赵匡胤,两人各率两千士兵,冲向敌阵。

一般人射箭都是左手持弓、右手射箭,这种射箭姿势只适合朝左前方发箭,若朝右射就要扭腰曲臂,极不方便(读者可以自己试一下)。反过来,右手持弓、左手射箭,就能照顾到这个攻击范围的盲点。

由这些“左右开弓”的射手组队,就能形成一个扇形的攻击面,在战术上占据优势。因而,赵匡胤对张永德特别强调了“左手射箭的士兵”。

赵匡胤则率领两千士兵,跃马扬刀,从右翼杀入敌营。他本人一马当先,冲锋陷阵,锐不可当。在他的带领下,士兵们无不拼死相战,以一当百。

樊爱能与何徽在右军挖开的窟窿,被赵匡胤与张永德迅速补好,这大大振奋了人心。内殿直马仁瑀带着将士杀将出来,他跃马拉弓,大呼着:“使陛下受敌,安用我辈!”弦声响落,汉军接连倒下数十人。

殿前右番行首马全乂向郭荣主动请缨:“贼军的势头快完了,很快就会为我们所擒。陛下且按辔勿动,慢慢诸将杀他个干干净净!”说罢,带着数百骑士冲入杀场。

左厢,迟迟未动的白重赞与李重进也做好了冲锋的准备。尤其是李重进,作为善于作战的年轻禁军将领,眼看着右翼溃败,却必须保持冷静。

如果张永德的殿前军顶不住了,他当然要发兵救援。然而不到万不得已,他只能坐镇左厢。贸然进军,会使左翼出现破绽,引得汉军来攻,造成周军左右挨打的被动局面。

右厢,殿前军还在玩命地厮杀。在赵匡胤等人的带领下,周军浑厚的冲锋声第一次压过降军凌乱的哀鸣。大周殿前军犹如蓄势已久的岩浆,一股喷发冲天,那沸腾的赤流逆着涛浪涌来的方向,一头扎进汹涌的洪水,左突右撞。

无名小卒力挽狂澜,一声怒吼吼出了未来的皇位

高平之战

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人最可怕。一种是疯子,他不知死;一种是亡命徒,他不怕死。遇到这两种人,如果没有必死的决心,那就趁早逃之夭夭。

不想死的张元徽却没有逃,他还沉浸在蹂躏周军的愉悦中。那些跪在地上山呼万岁的周军降卒,正被他率领着骑兵肆意践踏着。

张元徽一心要擒拿郭荣邀功请赏。突然,眼前的汉军士兵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张元徽还没反应过来,马腿上已重重挨了一枪,连人带马倒了下来,死于非命。

周军的士气大增,郭荣、张永德、李重进三路并发,乘着南风一路向北杀来。汉军顷刻兵败如山倒,拦都拦不住。到了下午,刘词的援军也及时赶到。刘旻见状拔马而逃,杨衮的辽兵也不战而退。北汉出师草草,最终只是仓皇南顾。


赵匡胤火了,冯道死了

赵匡胤火了。

古今中外,一个人只要能在万众瞩目的事件中脱颖而出,即便前路无知己,天下也照样无人不识君。

五代时期,几乎每位名将都有一场成名战,而以赵匡胤这一战最为离奇,因为赵匡胤所在的殿前军根本不是对敌的主力。只因赵匡胤振臂一呼,禁军竟抢了作战部队的彩头。

好事者一定会问,赵匡胤当时在想什么?

有人说,他想起了偶像郭威,想起了父亲赵弘殷,在这一刻,郭威、赵弘殷灵魂附体;

有人说,他看出了奇货可居,用生命去参加一场千年一遇的赌局。

无名小卒力挽狂澜,一声怒吼吼出了未来的皇位

赵匡胤的道才刚刚开始

对不起,战场上的赵匡胤没空想这些。保卫皇帝是保镖的职责,战胜敌人是军人的使命,自己活命是人类的本能,他顶多能想到这三点,但也只在脑海中一掠而过。

也许只能说,危急时刻,赵匡胤不顾生死,激起全军抗战,完全是他素质的反映。守职责、不服输、不认命、敢豪赌,这一切,早就在他的骨子里潜移默化。

很多时候,抓住机遇的本事,并非是临阵运筹帷幄的掐算,而是一种日积月累的条件反射。

一场血肉恶战,大周起死回生。郭荣大喜过望,论功行赏。在张永德的盛赞与保举下,赵匡胤连升三级,直升殿前散员都虞候,领严州刺史。

(《通鉴》《宋史》《东都事略》均载赵匡胤此时被提拔为殿前都虞候。但据张其凡先生考证,赵匡胤任殿前都虞候最早也只能是这年十月,三月时,其所任为殿前散员都虞候。比较可能的情况是,三月至十月,赵匡胤任殿前散员都虞候;十月,以殿前都虞候身份练兵;练兵事毕后,以其功而正式任命。笔者后面写到赵匡胤练兵前后官职的变动,也以此为据。见张其凡《校点本〈旧五代史〉献疑》及《关于宋太祖早年任职的三点考证》。)

这是怎样的一个官职?当时朝廷的禁军主力叫作侍卫亲军,主要负责军事征伐。殿前军相对独立,负责保卫皇帝安全。殿前散员是殿前军下辖的一支部队,都虞候是其副官。

至于严州(今广西壮族自治区来宾市东南)远在岭南地区的南汉国境内,刺史当然不是实授,只是遥领。五代时期军官往往遥领节度使、防御使、团练使、刺史这种地方官职,以表示他的官阶高低(类似于今天的军衔),其中刺史资历较浅,官阶较低,但毕竟算是有“军衔”的中级军官了。

赵匡胤加官晋爵,樊爱能、何徽等七十余名“长腿将军”却自食其果。郭荣听从张永德建议,怒斩樊爱能等人。从这一刻起,那些骄横的悍将,懒惰的庸兵,终于知道了皇帝的厉害,终于知道了军法的厉害。一支真正听命于大周皇帝的军队,即将诞生。

河东,朗朗乾坤,晴空万里。郭荣一路高唱凯歌,直逼北汉国都太原城下,火烧城门,扬长而去。

无名小卒力挽狂澜,一声怒吼吼出了未来的皇位

冯道

河南,乌云密布,阴雨成凄。太师冯道病倒了。皇帝打了大胜仗,他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悔恨。谨慎言行一辈子的他,却老来聊发少年狂。

乱世沉浮的阅历,终于败给了斗志昂扬的朝气。

冯道一生在武夫的缝隙间小心翼翼,他一面寻找一切机会节制武夫乱政,一面尽己所能实施贡举考试、刻印“九经”等有限的文治政治。

在那个武夫占据绝对优势的时代,他倾尽心力为乱世打着补丁,却也同那些乱政的武夫一样,并没有找到将武治带回文治的出路。

如今,唐庄宗、唐明宗、晋高祖、辽太宗、汉高祖、周太祖,那些曾经叱咤风云的赳赳武夫,早已魂赴九泉。武夫皇帝既已不在,冯道的使命也将完成。

显德元年(954年)四月十七日,一代名相冯道与世长辞,享年七十三岁。郭荣辍朝三日,册赠尚书令(大臣的最高官职,几乎不授人),追封瀛王,谥曰文懿。

冯道,字可道。道可道,非常道。冯道之道既非永恒之道,那么,它终会随着历史车轮的前进,成为令人回味的余音。

冯道的道,结束了;赵匡胤的道,才刚刚开始。

无名小卒力挽狂澜,一声怒吼吼出了未来的皇位

周显德元年(954年)五月,高平之战取胜后,后周乘胜北伐北汉时形势图【地图为刘史君(老邪)所绘】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