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志龍:過去 3 年訪遍世界,發現有效的學習是這樣的

錢志龍:過去 3 年訪遍世界,發現有效的學習是這樣的

我剛翻譯完我的偶像羅賓遜爵士(Sir Ken Robinson) 的教育創新五部曲的收官之作——《什麼是最好的教育》。他是TED平臺上排名第一的演講教育家。翻譯完這本書,我就落下一個病,因為他說了一句話,孩子們天生都愛學習,但卻不喜歡受教育。我的病症是,現在當我聊教育的時候,我先思考學習,因為教育的核心是學習,教育的起點和終點都應該是學習。我曾經是一個被保送北大的學霸,在學校教育裡面度過了三十幾年的時間,但現在連一張初一的考卷我都不敢做。這件事情,讓我細思極恐。這麼多血汗,這麼多時間,全都蒸發掉了。

錢志龍:過去 3 年訪遍世界,發現有效的學習是這樣的

在過去的三年裡,我有幸扔掉了我校長的烏紗帽,也掙脫了校長的鐐銬和枷鎖。我有幸拜訪了全世界十幾個國家的300多所學校,參加了上百場像“第六屆中國教育創新年會”這樣的教育盛會和論壇。我跟幾千位教育圈內和圈外的人聊教育這件事情。

有效學習的6大特徵

我覺得這三年的收穫比我過去30年的收穫還要多。所以我就斗膽總結了6個詞,來描述什麼是真正的有效學習,而不是那種“考完立焚”的無效學習。這6個詞分別是,意義、興趣、方法、實踐、夥伴、反饋。

我曾根據蒲公英教育智庫總裁李斌的建議,掃描了一下全球,看看有沒有哪些學校符合這樣的場景,提供一些對我們有參考意義的範式。其實現在厭學的情緒不光是在中國發生,有標準化考試的國家都深受其害。學生為什麼不愛學習呢?因為他們沒有辦法說服自己學習,也沒有辦法被大人說服學習,只是為了考一個大學或者找一個工作而學習。現在有很多農民,房子被國家徵遷之後,三代人都不需要工作了,他還學嗎?大學生畢業以後,在職場裡面根本找不到他們的位置,他還學嗎?

在印度尼西亞美麗的巴厘島上,有這樣的一所特別的學校叫the Green School。校如其名,整個學校沒有用一磚一瓦、一釘一鉚,整個校園是用竹子建的。比這個更特別的是,他們取消了所有那些為了學習知識而設的學科課程。全校的師生只關心一件事情——可持續發展。他們所有的課堂活動、課外活動,都直接服務於這個主題,比如讓我們賴以生存的地球變得更美好、更環保、更宜居,給了孩子們一個大過於他們自身世界的使命感。學生們的學習開始變得有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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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年10月份在德國訪學三天,拜訪三所學校,發現了一個讓我大跌眼鏡的情況。德國早在小學四年級就給學生分流。什麼意思?就是老師會告訴學生,A孩子,你學術能力特別強,你適合去上文理中學,可以去嘗試考大學;B孩子,你的動手能力特別強,你喜歡拆東西,你適合去讀職業學校。請記住,他們的分流是1234四種方向, 而不是1234四個檔次。

這件事情讓我非常震驚。我說你們家長不鬧嗎?他說怎麼會,孩子喜歡!我說你們是怎麼做到的?他說我們法律就是這麼規定的,簡單粗暴。但是他們尊重了一件事情,就是孩子們的興趣是所有學習的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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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中國,無論是農村的還是城市的孩子,都只有一條賽道,無論怎樣,你先考大學再說,考不上了,咱們再考慮職業學校,而不是像德國一樣在四年級就開始告訴他們,你可以有不同的選擇,不同的發展路徑,不同的人生。我們生生把一些明明可以成為米其林廚師的孩子變成了終身鬱鬱寡歡的律師和會計師。不光是中國,美國大學現在輟學率也高達45.2%了。所以,讀大學是不是真正的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我覺得,這是挺坑爹的價值觀造成的,現代悲劇的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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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老師面對50個天分、興趣、學習習慣、學習偏好迥然不同的孩子,無論你再有三頭六臂,學習一定是低效甚至是無效的,你們同意嗎?可汗學院誕生了,中國有了得到,有了各種慕課平臺,有了更多的線上資源,為什麼我們不能讓孩子們根據他們各自的興趣、各自的節奏、各自的學習習慣,用他們適合的進度去學他們真正感興趣的事?

我甚至有點腹黑地想,這些老師明明知道,網上有一個人比他教勾股定理教得還要好,還要精彩,仍然拒絕這種線上資源,是不是因為除了講課本,他啥也不會呢?隨著互聯網和科技的發展,學習的中心發生了轉移,不再是學校了,學習的中心轉移到每個人手裡,轉移到電腦和手機上。

這個事實我們必須尊重。無論是杜威的做中學理論,還是王陽明的知行合一,都在告訴我們,不光伏案學習才是學習,不只是紙筆學習才是學習,真正的有效學習是需要手腦並用的。這些年在蒲公英教育智庫和《新校長》雜誌的推動下,我很欣慰地看見很多學校開始嘗試項目式學習了。

這幾年我講High Tech High講得有點審美疲勞了,今天我換一所學校,就是印度的這所Riverside學校。他們的校長是Sandy,我特別喜歡他。他除了給我那種有非常有溫度和有力量的擁抱之外,還給我分享了一個故事。他今年把一位因車禍造成半身不遂的老師請到了教學現場,讓孩子們幫這位老師。一開始,孩子們都不知道為什麼要幫他,怎麼幫他。校長就讓每個孩子把自己左半邊的身體用膠帶給綁起來,半天之後,孩子們不但設計出了很好用的輪椅,還有很好用的其他輔助工具。最關鍵的是,他們理解了同理心,理解了換位思考,理解了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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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看,對項目式學習,我也看到一些問題。很多學校為了讓校長有政績,讓老師有面子,讓家長覺得學校沒有在胡鬧,過度干預了學生們的項目式學習,很多項目學習流於形式,是假的。迴歸PBL的本源,它不是project based learning,而是problem based learning,是要解決一個實際的問題而發起的學習,這才有可能是真正有效的、持續的學習。

拜訪這所全世界最棒的酒店管理學校EHL(瑞士洛桑酒店管理學院),也讓我大開眼界。這個學校很特別,只有一個專業——酒店管理,全校的師生,無論是誰,都選同一套課程,97%的畢業生都能找到工作,但是隻有47%的人去了酒店行業。剩下的50%多去哪了?校長說,“去哪都行,因為我們學校只教學生兩件事情,第一,如何解決問題,第二,如何與人相處。”我說,你們是怎麼做到的?他說,因為我們的大部分的學習和評估都不是以個人的方式進行的,都是小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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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子讓我茅塞頓開。你想一想,考試這件事情,一群人被關在一個屋子裡,在有限的時間內不可以跟任何人交頭接耳,不可以使用任何工具,完成同一張考卷。這件事情,除了在學校裡發生,沒有任何使用場景,我們就算獲得了這種所謂的應試能力,也是毫無用處。

21世紀不是一個單打獨鬥的時代,無論是學習還是工作。所以,如何面對考試的荒謬性,如何能夠帶著鐐銬起舞,讓學生有他自己的目標,協同的目標,一群人一起實現的目標,可能更為珍貴。

就算你不瞭解英國惠靈頓公學這所貴族學校,你至少看過哈利·波特吧。在裡面有一個神奇的東西叫house,在北大附中叫書院。它有個什麼特質?就是讓大孩子跟小孩子一起學習。大孩子在幫助小孩子成長的過程中,獲得了責任感、被賦能的學習力和深度思考的能力,而小孩子在模仿大孩子的時候,他們獲得了支持,獲得了幫助,能夠更健康地成長。

我們這一代獨生子女真的付出了巨大的代價,甚至忘記了很多學習,它們不是老師教的,是爸爸教的,是在跟兄弟姐妹的摸爬滾打中慢慢習得的。所以,跨齡學校、跨齡教育是不是也該被重新提上日程?我們總覺得評估是非常必要的,因為它能夠檢驗我們的學習效果,這句話冠冕堂皇,沒有一點錯誤。但是總結性的評估,大部分是用來淘汰和選拔,而真正有效的過程性評估並不是這樣子。

在中國,教育創新步子邁得最大的探月學院做了一件很勇敢的事情,就是用feedback(反饋)這個詞全面取代assessment(評價),這個事情我現在還看不到結果,供大家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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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結一下,只有使命驅動的,符合孩子的個人興趣的,有大小夥伴支持,然後有及時的、個性化的反饋的,手腦並用知行合一的學習,才有可能是有效學習。

新範式倒逼關係的重構

回到關係這件事情,既然學習的範式發生了變化,關係一定會發生變化。

老師會怎樣?在學前教育領域,我個人認為意大利的瑞吉歐是比蒙臺梭利更先進的幼教理論學派,我非常喜歡。他們有一個特點,在整個幼兒園裡面,由一個老師帶領一群孩子一起做的活動少之又少,每天都會根據孩子當下的興趣,當下的好奇心,讓他去用各種工具、各種材料,去探索斑斕的世界和他們斑斕的自己。老師只默默做觀察者、記錄者和檔案研究者的工作,用他們最敏銳的職業素養去提供最及時、最有針對性的支持和引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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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在探月學院,學生們也做出了一種新的關係的表率。在探月,學生不光可以選課,還可以自己開課,只要你能找到足夠的人,大人小孩都可以。共同有一個話題,你們願意去探索,你們就一起去探索,一起去開這門課。探月給了學生們一個機會,成為一個創變者,成為把學校變成你希望的樣子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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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學校裡面,就會出現老師和學生的師生關係重構。他們都是終身學習者,而且他們不光是課程的執行者,更是整個學習體驗的共同設計者。就像維也納共學村,就像德國的ESBZ一樣,很多學生就成了學校的同事,他們也可以轉變成老師,形成一個非常重要的轉變。把本來是告訴學生錯了、敗了、出局了的裁判角色,轉變成了一個告訴學生“你可以做得更好,你可以嘗試新的工具,你可以換一個方向試試” 的教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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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前兩天反覆思考這個關係的時候,突然有一天晚上睡不著覺,半夜起來寫了一篇文章,說我要招學徒,結果有近2萬人閱讀,60多個孩子遞交了完整的申請。這件事情起心動念,就是因為讀到的一本書中提到了匠人精神和學徒這件事。我覺得現在在師生關係中缺了一點點東西。我回想那些給我影響很大的恩師,那些寫到我書裡面的那些老師們,他們有一個很簡單的共性——我都吃過他們做的飯。

我特別想說,在師生關係裡面,老師如果有機會給孩子做頓飯,那是多麼美妙的事情。

我跟我的學徒們說,我不是來教你們什麼手藝的,我也不會木匠,但是我們可以一起來探索一些我們自己有興趣、有激情的事情,一起來做一些事情,比如推動教育創新,比如改良教育生態,比如促進教育公平。

重構的關係呼喚結構的改變

還有各種的關係重構,限於篇幅,我沒有辦法太展開探討。老師、家長、學生、校長之間的競爭關係,能不能換一個角度去成為一種協作的關係?能不能讓老師們也做不一樣的事情,比如讓美術老師去教教數學,我覺得是可以的。只不過我們有時候怕失敗,所以各種關係的重構會導致一個結構的重構,這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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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塑組織》這本書大家都很熟了,李斌老師讓我再找找,有沒有更接中國地氣的青色學校?我找了,真沒有。因為你看見過好的東西,你就退不回去了,你就發現我們的學校都是紅色、橙色和綠色的學校。我真的嚮往和呼喚青色學校時代的到來,青色學校時代的特徵,大家讀過此書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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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給校長們支幾個招。我在做校長的時候也覺得特別忙,特別累,但是後來我就給自己做了一個表格,列出了一些我會做、愛做、不得不做的事情。然後,我再追問自己,是不是非得我做,誰也能做?敢不敢授權?

我認為凡是能讓老師做的事情,校長都可以不做。凡是能讓學生做的事情,老師也不用做,但是前提是,你敢於接受讓他們搞砸的結果。回過頭去想,其實搞砸一個畢業典禮,僱錯一個人,沒什麼大不了的。告訴大家一個小秘密,我在美國做校長的第1年,我其實都沒有教過小學。所以很多時候不是不可能,只是你不敢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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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很多時候在抱怨體制、抱怨制度,但我們忘了自己恰恰也是各個體制中的一員。雪崩來臨的時候,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所以,如果你真的厭倦了現在不能再糟糕的教育,不能再糟糕的時代,我們就做勇敢的一點點改變,成為你希望看見的改變。



本文根據獨立教育學者錢志龍博士在第六屆中國教育創新年會上的演講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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