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治病,欧洲人也曾经什么都当药,往嘴里吃

锑:欧洲人民钟爱的催吐灵丹

奥利弗·哥尔德斯密斯的最后闹剧,伪造的巴西尔·瓦伦丁,库克船长的杯子,通便传家宝

1774年,奥利弗·哥尔德斯密斯感觉非常糟糕。这位创作了小说《威克菲尔德的牧师》和欢乐喜剧《委曲求全》的作家,出现了发烧、头疼等症状,被怀疑是肾出了问题。出生于爱尔兰的哥尔德斯密斯,曾以全班最后一名的成绩从三一学院毕业,并试图在爱丁堡攻读医学博士学位,但没有成功。花光了钱财的他浪迹欧洲,最终以作家的身份获得了一定成功,不过有一些人,比方说霍勒斯·沃波尔[1]说他是“有灵感的蠢材”。

为了治病,欧洲人也曾经什么都当药,往嘴里吃


然而,医学博士肄业以及短暂地担任药剂师助理的经历,在那个时刻发挥了作用,他决定自己治疗。

于是,圣詹姆斯发热粉登场了。

圣詹姆斯发热粉在当时非常知名。这种药粉由18世纪最知名的专利药研究医生之一罗伯特·詹姆斯发明出来并进行出售。据称它能够治疗“伴随抽搐和轻微头疼”的发烧、痛风、坏血病和牛瘟病毒。罗伯特·詹姆斯将自己的配方视作顶级机密,为了防止被人偷走,他甚至在专利申请书中做了手脚。不过,这个药的主要成分,一种名为锑的有毒金属,非常符合奥利弗·哥尔德斯密斯认为自己走下病床所需要的——不,应该是必需的才对。


奥利弗·哥尔德斯密斯,作家,“有灵感的蠢材”


他想要“呕吐”。

哥尔德斯密斯虽然自称为医生,但他根本不是。他请一位药剂师给他送来圣詹姆斯发热粉,药剂师拒绝了,恳请他去找一位真正的医生咨询。但哥尔德斯密斯还是得到了他想要的。

服用詹姆斯发热粉18个小时后,在经历了频繁呕吐和抽搐之后,奥利弗·哥尔德斯密斯死了。

为了治病,欧洲人也曾经什么都当药,往嘴里吃


三千年催吐史,不要命的养生经

我们会继续讲可怜的哥尔德斯密斯先生和他梦寐以求的锑药处方。不过,先暂停一下这个话题,去研究一下为什么他如此强烈地渴望要了他命的“呕吐”。

呕吐是身体排出胃里东西的方式,这一过程既违反重力,也违反正常的消化过程。它主要是通过刺激胃黏膜,引发作呕反射,信号传递到大脑中的“呕吐中心”(相信我,这样的神经区真的存在),这个逆消化的过程就此开启。像锑这样的催吐剂,就是人在有意想让自己呕吐时服用的物质,而催吐剂的使用,有着漫长而光辉的历史。

根据希罗多德的说法,古埃及人为了维持自身健康,每月都会使用催吐剂。希波克 t f拉底也提倡定期呕吐。之后的好几千年中,这种建议不断出现。直到最近几十年,催吐剂还被认为是医学处方的重要组成部分。

大部分催吐剂的使用,都可溯源到四液说:这一理论认为,当体内的血液、黑胆汁、黄胆汁、黏液四种体液失衡时,人体就会产生疾病。而通过呕吐、腹泻、出汗或唾液分泌来恢复体液平衡,则是必需的。基本上,从毛孔向外渗出液体,或是从身体的任何一个孔洞向外排泄,都是在令你恢复平衡。

锑是一种在世界各地均有矿藏的灰色金属,自公元前3000年就被广泛用于催吐。众所周知,有些人在大餐一顿之后,喜欢使用催吐剂来清空自己,例如,罗马皇帝尤利乌斯·恺撒、克劳狄乌斯都这么做过。尼禄皇帝的顾问小塞内加曾经说,一些罗马人“吐了吃,吃了吐,根本不屑于消化他们集世界各地美食于一桌的盛宴”。据说,有一种含锑的酒即被用于此目的(有意思的是,vomitorium一词有很长时间都被认为是供罗马的聚会爱好者暴饮暴食的场所。但实际上,它指的是露天竞技场的出口,供人群“倾泻”离开建筑。没错,这个建筑学术语将人等同于呕吐物)。

为了治病,欧洲人也曾经什么都当药,往嘴里吃


但是,要让身体逆反正常的机体过程,有时候你需要给它一些避之唯恐不及的东西,比方说,毒药。学者和治疗者都承认锑的剧毒性。锑能造成肝损伤、严重的胰腺炎、心脏问题,以及死亡。不过,很多人相信医生可以驾驭这种致命的力量。当时的人对锑有一种很普遍的观点:“毒药到了医生手中就不再是毒药。”

糟糕的是,奥利弗·哥尔德斯密斯不顾医生反对弄到的就是锑。

修士杀手还是特效神药

16世纪,著名的医生帕拉塞尔苏斯信奉一种以矿物为基础的哲学体系,反对四液说,这种极端叛逆的想法给他带来了很多追随者,同时也带来了很多敌人。在他看来,一个人必须知晓自然科学,才能懂得身体疾病。像锑、汞这样来自大地的物质,是令万物归于正确的完美元素。特别是锑,他认为“在净化自身的同时,也令一切不洁的东西得到净化”。你可能会觉得,仅凭这位文艺复兴时期的奥兹博士的推荐,就足以令人去寻求这种催吐物品的帮助了,但实际上,直到获得了一位神秘修士的赞许,锑才真正风靡开来。

据说,锑的名字有这样一个由来,巴西尔·瓦伦丁是15世纪德国本笃会圣彼得修道院的修士,死于106岁的惊人高龄。他的墓志铭晦涩难解:post CXX annos patebo。最重要的是,据说修道院教堂的一根柱子爆裂,露出了隐藏在其中的瓦伦丁所写的书籍,之前从来都没有人知道这些书的存在。

为了治病,欧洲人也曾经什么都当药,往嘴里吃


在一卷名为“锑的胜利战车”的手稿中,瓦伦丁极力赞扬锑的价值。他甚至推荐用锑来给猪增肥。传说,锑在猪身上取得了显著效果后,他在修士们身上试验,结果修士们很快死了。锑(antimony)由此而得名——反修士(anti-monk),也就是修士杀手的意思。这故事不太可能是锑名字的真实来源。锑更可能来源于希腊文antimonos,意为“一种不会被单独发现的金属”,因为在自然界中,它经常与其他元素——比方说硫——并存。而“巴西尔·瓦伦丁”更像是一个低俗的酒吧歌手的名字。

瓦伦丁的手稿非常不可思议地出现在了一个名为约翰·索尔德的人手中,他是一个煮盐的工匠、商人,而且极有可能是这些文字的真正作者。他碰巧还是一个技艺高超的化学家。17世纪初期,他使瓦伦丁的著作远播四方,使锑的使用急剧增多。

然后,一场学术战争就此开启。

极力主张四液说的盖伦派医生们,对那些继承帕拉塞尔苏斯和瓦伦丁观点、崇尚汞和锑的净化力量的医生兼化学家们大为不满。围绕化学和医药学的交集,激烈争执和法庭论争持续不断,而锑则是这些争议的中心。巴黎的医学界认为锑有“剧毒”。其中,发声最高的是一位17世纪的法国批评家、医生居伊·巴丁,他说:“愿上帝保佑我们远离这些药和这些医生!”


他的准头很好


不过,依然有很多人相信锑可以“完善身体”,能净化它接触到的一切不洁物质。锑被广泛地应用于一切疾病的治疗,从哮喘、过敏到梅毒、瘟疫。1658年,法国国王路易十四重病垂危之际,服用了一剂锑。他康复了(真是奇迹),然后法国国内围绕锑的论战就此结束,锑成了一位闪闪发光的金牌得主。

至于索尔德或者可能是虚构的瓦伦丁,没有人真的在意这位煮盐师傅兼化学家可能就是那些文本的真正作者。那些手稿很难让我们相信是15世纪的修士所作,因为“瓦伦丁”提到了很多在他死后才发生的事情。不过,锑令人作呕的遗赠,是千真万确的。

催吐小集锦

催吐剂种类繁多,多是矿物和草药。请看一些历史上臭名昭著的催吐剂。

为了治病,欧洲人也曾经什么都当药,往嘴里吃


盐:古代的水手确信饮用海水能引发呕吐。希腊人用盐、水和醋的混合物。老普林尼则推荐了一种由蜂蜜、雨水和海水组成的甜美混搭品。塞尔苏斯描述,使用酒和海水,也就是“含盐的希腊酒”,可“让肚子松快一下”,这是呕吐最文雅的说法。当然,喝下大量的盐水能令你呕吐,但也能要了你的命。

啤酒和蒜泥:4世纪时的希腊医生菲路门努斯认为,啤酒和蒜泥的混合物能通过引发呕吐治愈有毒的角蝰咬伤。但蛇毒并不会聚集到胃部,你似乎只是在伤口外撒盐而已。

蓝矾(硫酸铜):蓝矾是一种耀眼的蓝色结晶体,9世纪后被用作催吐剂。1839年的一本杂志曾推荐蓝矾用于治疗鸦片和毒芹中毒。不幸的是,蓝矾本身也有毒:它能引起红细胞激增、肌肉组织损坏和肾衰竭。

为了治病,欧洲人也曾经什么都当药,往嘴里吃


漂亮的蓝色硫酸铜,看起来就像冰糖,但千万别舔


吐根:吐根在17世纪传入欧洲。歌曲《吐根来的女孩》(The Girl from Ipecacuanha)里居然没有提及它。吐根糖浆作为祛痰剂和催吐剂被用了好几百年。19世纪和20世纪初期,吐根还被用于治疗中毒,并被认为是家庭药箱中的必备品。今天,吐根依然能被买到。但是,现代毒理学家认为,它并不能有效地减少毒物被吸收,甚至不能催吐。而那首歌其实是叫《伊帕内玛来的女孩》(The Girl from Ipanema),好吗?

阿扑吗啡:这种致幻剂来自某种睡莲的块茎和根,玛雅人使用它,古埃及墓室的壁画则使其名垂千古。19世纪中期,这种物质实现了人工合成。该药药效很强。1971年的一篇报刊评论说,在催吐方面,其成功率接近100%,别的催吐剂只有30%—50%。不幸的是,该药曾被用于同性恋的厌恶治疗,甚至杀死了一些病人。现在,它被谨慎地用于兽医领域,也非常罕见地用来治疗人类的帕金森病。

为了治病,欧洲人也曾经什么都当药,往嘴里吃


写满了家“屎”的通便传家宝

在锑流行的高峰期,仅仅偶尔使用处方药品根本不够。人们需要衍生品。在17世纪和18世纪,一种非常流行的杯子是用锑制成的,通常被称作“催吐杯”。

杯子中的锑和酒中的酸性物质起反应后,会形成“催吐酒石”——酒石酸锑钾——令杯子的主人能享受优良健康的呕吐,或者至少是轻微腹泻。现存的锑杯中,有一个被认为曾经属于詹姆斯·库克船长,他可能在他的环球之旅中就携带着这个杯子。但是这个杯子是不能被轻易使用的——如果太多锑释放到酒中,形成的饮品将会是致命的。1637年,有人在伦敦的火药巷以50先令[2]的价格买到了一个这样的杯子,三人因此而死。

锑的使用方式还有锑丸。和今天的一次性药物不同,这些金属药丸非常重,在通过肠道之后,和使用前相比,通常没有什么变化。于是,厕所里的药丸被悉心地回收,清洗,然后再次使用。所谓的循环利用,就是如此。这种“永存的药丸”“不朽的药丸”经常被当作传家宝代代相传。想象一下,在某个人的遗嘱中可能读到这样的内容:“送给乔纳森,我挚爱的有便秘的儿子,我传给其我的便便药丸。”

现在你还觉得威利·旺卡[3]的舔不完的糖很特别吗?

很多有胆量、有魄力的江湖郎中因为锑狂热而大赚特赚。18世纪的医生乔舒亚·沃德在治好了国王乔治二世的拇指脱臼之后,在国王眼中,他就做什么都是对的。尽管他根本没有任何医学背景,对制药也一窍不通,但沃德利用他的声名积累起大笔财富。以他命名的药物沃德丸、沃德滴露,据称能治愈所有疾病,痛风、癌症都不是问题,好得难以置信?的确。但不是真的。这些药中包含剂量足以引发中毒的锑。但是每个人都想在自家药柜中收藏沃德丸和沃德滴露。而这位促销专家甚至将药丸染成了红色、紫色或是蓝色,这种虚假的颜色令一切显得更好了,看起来就像果冻一样。而和果冻不同的是,沃德的一些配方中还包含砷。于是,沃德利用自己的财富不断发展,并收到了回报,甚至开了自己的医院。他帮助了很多穷人,这是他非常好的一面。不过他经常给穷人们服用他的药丸——这可就不那么好了。


想精力充沛就加点酒。图为17世纪的呕吐杯和杯套


用锑化个烟熏妆,还能戒酒

由于锑是以令人作呕而出名的,所以,如果得知以前的人们也将其使用在自己的脸上,可能大家会觉得惊奇。没错,就是那种让国王呕吐的金属,那种通便传家宝中的金属,曾经被当作化妆品来使用。锑在元素周期表中的缩写是Sb,由stibnite简写而来。Stibnite,辉锑矿,是锑的硫化物形式。辉锑矿呈金属光泽的浅灰色,暴露在空气中就会变成黑色,在古埃及、中东和亚洲部分地区被涂抹在眼睛周围(效果类似现在的眼影)。

但在去弄些辉锑矿给自己化个烟熏妆之前,请先读读后面的内容。如果你觉得锑会搞乱你的内脏,那就慢慢听听它会对你的皮肤做什么。在反向刺激领域——这个理论认为,烧伤身体的某一部分或是让其起水疱,可以将患病部位的疾病拔出体外(参见《灼术:刺刺响的烙铁疗��切显峕》,第139页)——锑经常被作为促生水疱的药剂局部使用于皮肤。1832年,《伦敦医学百科全书》中推荐了一种含锑的软膏,用于治愈百日咳和肺结核。需要指出的是,它并没有效果。至于它引起的水疱,显然,百科全书的作者认为,最好能让水疱一直存在。也就是说,当水疱开始痊愈时,你最好挑开上面的皮肤,再加些酒石酸锑钾进去,以“产生大量脓汁”。

真恶心。谁说局部使用锑不能令你呕吐?

这个方法真可谓没有痛苦就没有收获,而提倡使用锑的人则更进一步,甚至开始采用厌恶疗法。这是一种行为治疗,通过将你想要的东西(例如喝酒)与你讨厌的东西(例如把肠子都吐出来)联系在一起而发生作用。费城医生本杰明·拉什曾经在一个有点嗜酒的人的杯子里,加入了几颗酒石酸锑钾。令拉什医生非常兴奋的是,那个病人在呕吐之后,对饮酒的厌恶持续了两年时间。有人可能会觉得锑在这方面有很大功效,但实际上,它真的是一种剧毒,而且酗酒并不是需要快速治愈的疾病。

为了治病,欧洲人也曾经什么都当药,往嘴里吃


不过,庸医们却坚持使用。1941年,一桩案件起诉一种名叫莫法特太太醉酒飞蝇药粉(Mrs. Moffat's Shoo-Fly Powders for Drunkenness)——其中含锑——欺骗病人并且有毒(暂不提这个有点搞笑的药名)。但是这并没有阻止人们继续使用锑来治疗酗酒。实际上,直到现在,锑在美国之外的一些地区依然被作此用途。2004年,一个19岁的男人喝了来自危地马拉的“救命液”(一种包含锑的饮料)之后,肾部受到严重损伤。《新英格兰医学期刊》重点讲述了2012年的一个案例,一个男人喝醉后回到家,他的妻子给了他一剂酒石锑酸钾。她听说这种东西能够引起呕吐,令丈夫停止饮酒,特地到中美洲买的。最后,丈夫因为肾脏和肝脏损伤住进了医院。

现在,还有一些经正式批准的药物被用于厌恶治疗,例如安塔布司,这种化学药品遇到摄入体内的酒精就会令人呕吐。不过,这种药物的使用并不广泛,因为病人不喜欢服用。你会觉得惊奇吧?唉,厌恶厌恶疗法,即便这种药中根本不含锑。

再见,锑!再见,Sb!

在现代药典中,除了安塔布司以外,没有别的药物用于催吐,这是有原因的。因为我们有了更好的办法来处理摄入的有毒物质。现在,活性炭被用于吸附胃中的有毒物质,螯合治疗能令血液中的有毒离子形成稳定的螯合物。再没有呕吐的必要了!

对帕拉塞尔苏斯和瓦伦丁的追随者来说,锑可能是一种不可思议的神奇物质,但是现在,痛苦的水疱和呕吐杯则完全是不被接受的东西了。尽管锑依然在一些国家被用于治疗某些特定的寄生虫感染,但在美国使用锑是不合法的。锑化合物具有很多和砷类似的副作用,例如口疮、肾衰竭,当然还有恶心、呕吐、腹痛。另外还有一个小问题——它还会致癌。

为了治病,欧洲人也曾经什么都当药,往嘴里吃


真糟糕,奥利弗·哥尔德斯密斯在要求使用锑之前完全不知道这些。



分享到:


相關文章: